正文  第1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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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停,门开,侧身,举步,抬眼,颔首,光华奢靡的上流世界向我敞开邀请的怀抱。
    脱下大衣,随手甩给侍者,捻起托盘里的高脚杯,晃动着的流红勾起我的嘴角,毫无疑问,这将是又一个属于我的夜晚。
    细碎的低语,交错的视线,我习以为常的受人瞩目。
    显赫的家世,出挑的外貌,我的确配得起。
    “陆少爷,欢迎之至。”话音未落,来人已将我轻拥入怀,臂上暗暗使力,好一个礼貌性的问候。
    “雷昂,好久不见,谢谢你的邀请。”
    雷昂,华尔街GS商业银行亚洲区首席代表,这场舞会的主人。
    他拉起我空着的手,终于停下逡巡的打量,眼中的赞叹我已看的精光。
    “辛逐,你变得更出众了。”
    “我知道。”我淡淡地应声,眼神早已停在大厅一角。
    “一个朋友。”朝着那个方向稍微扬了扬头。
    “那好,我去招呼其他客人,玩的愉快。”
    他不着痕迹地捏了下我的手腕又松开,挑了挑眉,走了。
    微甘的酒液滑过喉咙,胃中温湿地一片。
    “辛逐!”裹着惊喜的两个字划过耳廓,我转回视线,刚刚角落里的熟人已在眼前。
    “温岩。”我冲他笑笑。
    “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两句话的时间,温岩已经平复了初初的激动情绪,转而换了副平静沉稳的皮相。
    脑中闪过几年前温家大厅里抿着酒窝,佯怒对我挥着拳头的少年,除了那一笔不差的姓名二字,眼前这个在我面前得心应手地变脸的人与他,可还有一点相似之处?
    心底微凉,敷衍一句“昨天刚到”,算是回答。
    “哦。”
    沉默,不约而同,原来有些过往,并不为时间沉淀。
    三年也好,五年也罢,再相见,仅有的默契,不过是相对无言。
    我们倚着半面墙站着,目光扫过大厅里的男男女女,就是再无法停在对方的脸上。
    “先生,需要换一杯吗?”
    伸手接过,酒液满了又空,空了又满,冲刷着这份不衬景的尴尬。
    “昨天,我去了你家。”
    温岩突然开口说的话,让我的一口酒咽得有些艰难。
    “是吗?”
    握着杯身的手紧了紧,错乱的视线停不住,四处摇晃。
    果然还是…。。。
    “新房很漂亮,陆家果然大手笔。”
    我猛地盯住他,一记发狠的眼光丢过去,他接过,竟然不怕,竟然不再怕。
    迎上我的视线,嘴角一弯:“原来,你还是放不下。”
    我错愕,我知道温岩早已经与活在我记忆中的那个人云泥有别,但我绝没想到,那个曾为我的每一次挑眼心慌无措的人竟会有一天口中藏针,直刺我心上最痛一点。
    他无声看我,仔细的目光试图捉住我的每一丝痛感。
    我华丽地瞥眼,笑得风轻云淡:“羡慕了?还是你也好事将近?放心吧,就算比不得陆家,温伯伯也不会吝啬。”
    他绷住表情,垂下眼,我心底升起一阵报复的快感,想看陆辛逐丢脸,你还不够资格。
    我又面向大厅,眼睛习惯性地瞟着来往的翘楚贵爵,暧昧的意味荡在眼底。
    “辛逐,你变了。”温岩不无感叹,也对,从前陆辛逐就算自私的不可救药,但绝不轻浮。
    “没错,我们都变了。”
    “不,我没有。”好犟的一张嘴,好不可信的一句话,好像变得彻底的那个人不是他。
    我斜着眼睛冲他一笑,看来温伯伯那套左言有二五右说没一十大的本事,他已经运用自如。
    “我没变,因为我看见你,心还是恨得发疼。”
    于是,我未出口的恶言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没变的不只是他,我也依然是毒非药,治不好他的伤,能做的不过是不去挑开他的伤口。
    想来,我失去的不过是个回护我的幼时玩伴,而温岩握住不放却从未真正得到的,又何止是我。
    “我先……”
    打算告别的话被一阵顿起的掌声截断,我眯起眼,望向所有人的视线所归。
    是一个男人,站在雷昂身边,身高上不输,气势也颇盛。
    很眼生的面相,这样的人物,如果见过,就绝不会忘。
    “沈沉。”温岩念出一个名字。
    “谁?”我有些微怔。
    “沈沉啊,你不知道?”温岩有些讶异,看我摇了头之后,接着说:“美国商界的神话人物,华人,耶鲁法学院毕业,只做房产承建,是个新手,公司利润额却大的吓人。听说他要在亚洲拓展事业,所以不少商家和银行都想跟他合作,我爸叫我回来也是这个意思,今晚这里的人多半都是为了他来的吧,只是没想到,雷昂的贵客居然是他,我还以为……”
    他收住口,转头看我,我不无自嘲地一笑:“我算什么。”
    “陆家少子,占足了大央各报刊的头版头条,怎么不算什么?”
    赤裸的嘲笑,果然是恨。
    “温岩,我回去了。”我放下杯子,抬腿就走。
    “噢!也是,都这么晚了,你一向早睡。”
    早睡,哪年的黄历?
    这一句,陆辛逐夜夜寻欢彻夜枕欲而眠被他讽刺得彻底。
    无奈一叹,穿过中厅,走向门口。
    今晚,还真是无聊。
    “辛逐!”巴洛克圆舞曲中,我被唤住。
    我侧过脸,雷昂带着他的贵宾走向我,满场旋转的人形,未能争得那沈沉身上半分光辉,他背后硕大的一个黑色圆洞,是魔窟,他从中来,伸手向我,似邀我共舞,却与引我堕天无异。
    “久仰。”他倾身引臂,礼貌至极。
    我只暗笑生意人果然爱做戏,陆辛逐三个字,他从何而知,我在陆氏并无任何地位,我家老爷子也巴不得我这败家猢狲少给他丢些颜面,应酬之类从不将我带在身边,除非沈沉也有看娱乐版面的癖好,毕竟那里我可是常客。我想着他一边正襟危坐,桌上铺满了待签的企划书,电脑上显示着股市走势,他却翻着某周刊看我又被拍到和某壮男夜店买醉或是凌晨某时驱车进入谁的别墅,那场面该多有意思。
    “呵,幸会。”他伸来的手,我轻握便放开。
    “沈氏在大央的发展少不了要依仗陆老先生的关照,日后还请陆少爷为我引见,先谢过了。”
    “一定,不客气。”
    由我引见?老爷子还不把你当成我的哪个奸夫,敢这么说,沈沉当真懂得拉拢人心之道。
    “沈先生如果需要导游,小弟可以代劳,享乐之事,我熟的很。”我轻佻一笑,冲他眨眨眼睛。
    “那有劳了,有陆少爷同行,想必是件快事。”他捏着杯的食指轻轻地敲了敲杯壁,我转神回来,他竟也对我眨了眨眼。
    “哈哈,辛逐偏心的很啊,我屡次相邀可都无情遭拒呢。”一旁的雷昂干笑着加入这有些暧昧的对话。
    “雷昂,我那是真的有事忙嘛,不然你借我几个胆子,敢回拒你的邀约啊。”我一脸苦笑,说他的指控有多无理。
    “是啊雷昂,你的请帖向来写的像战书一样,谁敢不来啊。”他也乐得同我们笑话一场。
    我微仰着头正笑得开心,手臂被人轻扯,我略一转头,来人示意我附耳。
    这人我认得,家里的一个保镖。
    传的话是,大少爷在外面等你。
    他来了……
    那我只好弃甲投降。
    “两位,不好意思,有些私事,先告辞了,改日再谢罪。”
    “谢罪什么倒不必,不过在我的宴会上逃跑,辛逐,你欠我一个人情哦。”雷昂摇晃着酒杯,眼神有意无意瞟向我的唇,他不只一次地说过那是我最漂亮的地方。
    我天真一笑,对付雷昂,只能装傻,拼老练,等于自取灭亡。
    “陆少爷不留个联系方式之类的吗?”沈沉再开腔,却吓我一跳。
    这话当真傻得可以,要是个纯情小伙,我只当他无法抵挡我的魅力,憧憬与我相交,可是沈沉,这戏还真是做的足啊。
    “街上随便抓一期苹果日报或者香蕉杂志,别说陆家大门的牌号,就连三围和喜好的姿势都会尽数奉上。”我不无讽刺,因为的确猜不透他的用意,何况,我并不想与他深交,比我段数高的人,我向来避之不及,就像雷昂。
    他低下头,抿唇一笑。
    我身后的人加在我臂上的力气逐渐加大,在大庭广众之地被绑走之前,我最好识趣点,这我知道。
    踏出大门,我说要吸根烟,径自在墙角吞云吐雾,一根接一根。
    直到马路对面的黑色林肯频繁地闪着前灯,我才丢掉烟蒂,懒洋洋地挪步。
    我向副驾驶座走去,却被保镖一把架住,往后座里送。
    砰的一声,车门被关上,车身很长,却没有太多的空气可以呼吸,沉重的憋闷,我向窗靠去。
    “温岩回来了?”
    温岩?
    我负气离家九个月未归,所有酒店都没有我的入住记录,信用卡更是没带一张,他不问我饥寒饱暖,不问我苦乐悲喜,只问我“温岩回来了?”,温岩是谁,几时占据了他对我的嘘寒问暖?
    “想他了?”
    我的苦笑印在玻璃上,留给街边的昏黄路灯,听在他耳朵里的,便只有我的轻浮调笑。
    “他昨天来找过你。”
    他在说温岩。
    “是吗。”
    “见过他了?”
    还是温岩。
    “关你什么事?”
    “他来过很多次。”
    依然是温岩。
    “关我什么事?”
    “你非要这么说话吗?这么长时间,一点长进都没有,还这么任性。”
    他说我任性!他居然说我任性!
    从小到大连曾叔都对我摇过头说小少爷太爱使性子,我家老头也胡闹不成体统之类几百几千遍吼我。
    那个时候,他说没关系,他说他看着挺好,他说他就喜欢看我撒野的样子。
    今日为了温岩,一个在我心里,连他一根脚趾头都不如的人,他……
    陆霆川,你好得很。
    如今让堂堂陆辛逐为你的区区两个字心凉。
    “爸爸回来了,明天,嗯,明天你不要生事。”
    明天?
    明…天…
    1997年12月27日星期六?圣诞节过后的第二天?距离他27岁的生日还有整整三十天?
    还有呢?
    噢对,我怎么会忘了这么个日子。
    这九个月我当真丢了魂魄忘了本命,只记得当时他一句话如一记重拳砸在胸口,我盼它凿出个窟窿,让那随着掏心的疼痛迸射出的鲜血流满地,溢出窗,直染红那高悬的月亮,如此于那时结束的生命便只有他温柔的笑,他淡褐色的眼,他饱满的下唇。谁知它只是压着我胸口,留一线细缝让我喘息,我捂住那剧烈跳动的疼痛,夺门逃走。空旷的夜色中我拼命地喊他的名字,我只想他应我一声,那样我便不怕,全当是场噩梦,醒来笑笑就好,可他只是插着口袋,站得笔直,随着我晕眩的视线歪歪正正,却一步也没向我走来。
    随后便不记得倒在谁的家门前,对谁轻笑,在谁身下辗转,在谁的床上醒来……
    只记得每夜梦里,谁用咒语把我的心剜出,切薄,丢掉。
    “小逐,我订婚了,九个月后,我娶温纯。”
    ……
    九个月已到,原来明天,他是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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