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戏子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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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是这王家别院里头豢养的戏子。
粉面油彩,披红着绿,那嗓子千回百转,那身段极尽妖娆,不管是高雅霸王别姬还是低俗的金瓶梅,他都能来上一段,每次王老爷子请人来听戏都得让他出来溜溜。
宋文也不介意,不管是戏子还是乞丐,不管是世家公子还是王侯将相,乱世将起,烽烟之下,谁还比谁高贵。
宋文会说话,也能喝酒,书上那些大道理他也能随口来上两句,长得也是一副红颜祸水的薄命相。王老爷子拿他当摇钱树,只要给的利益足够,谁都能把他领回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丫头仆役们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的,背地里那个不嘲笑讽刺,说他下贱,他总是微微一笑,毫不介意。
就是有一点,宋文随身必然带着一柄泥金美人扇,不论他随手放在哪,第二天那扇子必然在他手上。曾经也有不懂事的丫头嫉妒他,偷走了扇子,可是第二天那扇子又回来了。他们私下里都说,估计宋文有好几把一模一样的扇子。
唱了一天的戏,晚上还得去大使馆陪石田先生,宋文揉了揉脖颈,面上都是疲惫。
打开扇子,微微扇了扇,铺面而来的清风让他浑身上下的疲乏都去了几分,扇面上的美人以袖掩面,穿着淡雅的青衣,一双吊梢凤眼似笑非笑,透着一股子阴森。
“宋老板,大使馆的车来了。”老管家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
“就来。”宋文回了一声,把扇子合上,就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色长褂,脸庞俊秀,挺拔如竹。
打开门,老管家看他这样,也没说什么,一如既往地耷拉着眉眼,引着他往大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跟他交代。
“石田先生是老爷的贵客,你要是把先生伺候好了,先生一松口,那笔生意就成了,老爷也能多看重你几分……”
老管家的声音四平八稳,絮絮叨叨的,哪怕说着下贱的话,宋文也眉目含笑,好像两个人在谈论什么高雅诗词一样,
“您放心吧,我都省的。”
老管家可放心了,宋文七岁被卖进王家,得老爷看重,开始学唱戏,十七岁上台,到了今天,对王家的吩咐那是言听计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给王家带来了不知多少的利益,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老爷有时候都在私下里感叹,幸好当初把他买进来好好调教,不然哪有王家如今的风光?
打开车门,汽车往大使馆开去,司机在前头沉默不语,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宋文一眼,眼睛里的贪婪不屑满满的,好像都要溢出来。
宋文打开扇子,轻轻扇了扇,画上的美人多情妖娆,只是无人注意的,她的眼角逐渐染上的那一抹殷红。
从车上下来,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脸上挂着平淡的笑意,手持折扇,这要是不说,别人准会以为这是不知道谁家的贵公子,哪里会想到,他不过就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呢?
石田先生他也见过几次,伺候,也伺候过,对于他下榻的地方也不陌生,随着门关上,石田也慢慢的朝他走过来。
石田是大使馆的大使,五短身材,肥头大耳,脸上色眯眯的,眼底挂着浮肿的烟袋,眼珠发黄浑浊。他穿着宽松的和服,衣带系的松松垮垮的。他的嘴唇殷红,脸上蜡黄涨红,仔细一看,太阳穴上隐隐的还蔓延着一股青气。
“宋老板,”石田看见他进来,脸上迸发出的惊喜带着浓浓的情欲。他踉踉跄跄的朝宋文走过来,左脚磕碰了一下,不小心跌在地上,整个人像一个大肉虫子一样,慢慢的蠕动着,爬到他的脚下。
宋文展开扇子,遮住唇角,眼尾上扬,无端端的,多了一股子媚意和鄙薄。
扇子里的美人扭动身体,粉白多情的桃花脸变得狰狞,她从扇子里探出头,伸出手,两只眼珠子不知道去了哪,只留下黑惨惨的两个血窟窿。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衣,青丝覆面,十根指甲尖尖的,修长的手指覆盖着一层青色的血管,还有的地方已经烂了,可以看见白森森的带血的骨头。
女鬼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从扇子里爬出来,脸上身上掉下来的血和肉块红中带青,落在地板上,“噗嗤——”一声,燃起了袅袅的黑烟。
石田的眼神迷离,他张开手,抚摸女鬼狰狞的脸颊,带着迷离的,恶心的欲望,把手伸进女鬼破破烂烂的衣服里。
女鬼咯咯的笑着,颤颤巍巍的张开樱桃小口,从石田的嘴里吸出一缕缕的生气。
宋文懒懒散散的把玩着扇子,上面的美人已经不见了,原来阴气森森的折扇现在就像是一把普通的扇子。
他无悲无喜的看着人与鬼的交欢,像是在看一场荒唐的演出,女鬼吸收了生气,神情越发餍足,石田在这一场幻象里,还以为是宋文,却不知道,自己的已经被人提取了生气,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大戏落幕,女鬼一脸餍足,她蹭到宋文的身边,一张狰狞泛青的鬼脸变得妩媚多情。
她慢慢的爬进宋文的怀里,手上的腐肉变得莹润如玉,指尖挑开他衣服上的盘扣。
宋文睁开了眼睛。
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眉目如画,嘴唇莹润,因为学唱戏的原因,脸上常年带着女子般的阴柔。此刻,那鬼气森森的姑娘坐在他怀里,一点点的扒开他的衣服,地上还不知死活的躺着一个人。就好像是蒲公笔下的聊斋,写满了人鬼狐仙。
宋文朝她轻轻的笑了笑,阴柔的眉眼竟有一股楚楚可怜的意味,这要是哪个男人女人见了,能有几个把持的住的?
只可惜,他怀里坐着的,只是一只被他炼化了的,连神智都没有,全凭本能行事的女鬼,她解开他的扣子,也只是为了人家身上充足的气血罢了。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死人一样的冷白,猛的捏住女鬼的脖子,跟他的力气成反比的,他脸上依然挂着楚楚可怜的笑,慢慢的,把她塞进了纸扇子里。
“没用的废物。”殷红的嘴唇吐出最残酷的话,“养了你这么长时间,还是半个摄青鬼,那么多的血气生气你都吃到狗肚子了?”
女鬼凄厉的惨叫了一声,化做一道烟雾,被宋文粗暴的塞了进去,泥金扇子猛的震动了几下,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往后仰去,扇面上的美人衣袖遮面,眉目见似嗔非嗔,眼角的薄红又艳上了几分。
右手执扇,对着自己轻轻扇了扇,一缕缕炼化了的白烟从扇上蔓延开来,渐渐的,被他吸到了肚子里去。
他的眼神开始迷醉,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抹胭脂红,薄削的嘴唇红的快要滴血,好像街头巷馆里抽大烟的瘾君子。只是,别人上瘾的,是鸦片,败坏的,是自己;他上瘾的,是生气,死去的,是别人。
不一会儿,他吸收完毕,站起身来,青色的长褂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雪白的里衣和修长的脖子。他的眼尾绯红,本来最端庄不过的打扮透着餍足的春情。就像是老人们口口相传的,吸食人精气的狐妖艳鬼。
石田先生还在呼呼大睡,宋文不乐意看见人一副骷髅架子的样子,用鬼气修补着他的身体,这也就是他愈发的痴肥臃肿的原因。
我还是那么心慈手软啊!
这要是有道行的人在这儿,就能看出来,石田一身的气血都被人吸干了,那满身的肥肉只不过是用障眼法修补的,常人气血充足,阳火旺盛,他这样阳火奄奄一息的,说是人,只怕已经成了半个鬼了。
摇了摇折扇,毫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鄙薄,他上了车,哪怕是夜深人静,没有石田先生的吩咐,他也不能在大使馆留宿。
坐在车上,他闭目养神,前面司机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他全当不知道。
世界上对他有恶意的多了去了,他要是一个个全杀了,杀的过来吗?
可是,就算他想放人家一马,也扛不住有人故意做死!
半睡半醒间,王家老宅到了,都半夜了,门外除了一个打盹的老婆子,也没人看着,那司机下了车,打开后车门。
黝黑带着伤疤的手放在他的衣领上,顺着扣子慢慢的摩挲,带着情欲和鄙夷,让宋文睁开眼睛。
“你在做什么?”宋文按住他作乱的手,问道。
司机也不怕他,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就像那八大胡同里的窑姐,只要有钱,谁都能踩上一脚,他调笑着,像是和寻常的妓子调情,“宋老板衣领子开了,我给你系上。”
宋文推开他的手,下了车,“不劳烦了,我自己能系。”
老宅门口,司机也不敢真的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宋文敲开角门进去。一路上,他的眼神都放在宋文的腰上,恨不得从上面剜下一块肉来。
老宅里静悄悄的,宋文抹黑进去,视若平地,回到自己的院子,他也不点蜡烛,一双半眯的眼睛似乎能在黑暗里视物。
坐在梳妆台前,本来就模糊的镜面更是黑黢黢的,凝成一团张牙舞爪的鬼影。
打开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红色的小包裹。又打开包裹,拿出一个三寸长短的槐木小棺材。
槐木属阴,他这又是取了一株枯死的百年龙爪槐,养鬼养尸最为合适,最适合给王家嫡亲的大少爷的那个生下来就被嫡母扔井里的小鬼做个栖身之所了。
棺材同体漆黑,上面雕刻着弯弯曲曲的养鬼咒,打开棺材,从里面逐渐升腾起一股黑气。
有婴儿在他耳边哭闹,咿咿呀呀的,直直的钻进人的脑子,让人烦不胜烦。他拖着长长的脐带,一身胎毛羊水,脏兮兮的还想往宋文脚边上依偎。
宋文嫌弃的一脚把他踹了一个跟头,“离我远点,我叫你出来不是让你给我撒娇的,”
婴鬼委委屈屈的,他不懂,这个把自己从井里抱起来的男人,明明会给自己很好吃很好吃的血食,可是他为什么嫌弃自己呢?他在一群鬼里面也是很好看的啊?
宋文拿出了一小块布料,这是哪个司机靠近他的时候被他悄悄扯下来的。
“找到这个人,把他杀了,我不想再看见他。”
婴鬼四肢着地,细长枯瘦的手指弯曲着,指甲锋利,轻易的就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留下了一连串的抓痕。
他小心翼翼的挪到宋文身边,把血糊糊的脑袋凑到他的手上。
婴鬼点点头,慢慢的变成一股青黑色的烟,从门缝里钻出去,钻出了王家老宅,融入了夜色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