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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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真的从天而降了。这--天,假女子正执着犁杖翻地,来来回回,已经走得人困马乏,天蓝蓝,红庚庚的阳婆像一座洪炉炙烤的他心里瘫软,早就想歇一歇了。破衣烂衫里的虱子太惹人讨厌,裤档里像放进了蒺藜,痒得真让人难受,真狠人。人为什么要留下个穿衣服,就像牲口多好,哪疼哪痒挠挠也方便顺手。谁还不晓得这块遮羞布,肮脏和文明全在人的心里。他随便挠了俩把,粗糙的肌肤就好象在蹦大豆,响得‘格蹦、格蹦!’人还说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呢。这他妈的刚歇了一会儿,战斗就开始了,他使劲冲着裤裆挖了几把,一点也不管用,反倒来劲了。他解开裤裆看了看,里边好几个地方被咬的彤红,经他这一挖,简直血肉模糊,仔细一瞧破烂的衣服皱褶里成了小东西的世界,蚂蚁洞、马蜂窝,有的还真成了红人。他气急了,去他妈的,我叫你吃老子的肉、喝老子的血,平脆利落,他一把把裤子脱下来,扔得老远,“我叫你吃,吃逑喝凉水,爬在阴凉地!”他把裤子扔在犁场壕翻过的地上。
秋高气爽,风吹来还觉得有一点点凉。假女子急速地扬起鞭竿儿,脚下的土块翻起了层层巨浪,他觉得舒服得多了,让他迈开自由的步伐,真有一点回归自然的感觉。远处的天边上泛起一朵朵的白云,眺望人间的景色也是一种享受。金秋,给人最大的感受就是收获,收不收吃一秋。迄今,人们的心中就仿佛一切都已躲过,肥正月、瘦二月,青黄不接的五六月。这几天假女子的小屋也成了粮仓,一有空隙他也学那些拉家带口的人,把时间当作金钱来花。立了秋不格蹴,家家户户中午的劳动人都不回家。除了给队里劳动,一蹲下来不是拨草,就捏拣田。谁的人手多,谁就收获大。野地里到处都是一座座小山,草山、草籽山、柴禾山。劳动的工分算个啥,一天也挣不上个二毛钱,一年的吃水,一年的烧燃,一年牲畜的饲草饲料,全凭着这个秋天,谁晓得光阴逼,谁就能过好日子。男女老幼人人都是口干舌燥,嘴唇、指甲、脚后跟十花九裂。男人女人头毛畜畜的,谁还顾得上个梳头洗脸,每天都是两不见阳婆,一旦去了地里就得待到夜蓄了眼才回家。只要逮住了吃的就吃喝,箩卜、蔓箐、西瓜,能生吃的决不放过。用他们的话说,收不收吃一秋。哪个人的头顶都是毒辣辣的太阳,却没有一个人打伞,只顶一块凉荫荫的白毛巾不能离开。送饭的婆姨熄妇活脱脱一个偷地雷的模样,一手拎着地雷般的水罐,一手提着苫盖着的萝筐。风不经意地一掀,黄澄澄的玉米棒子,热气腾腾的剥皮包子,青横红白杂色的窝头,让假子看得直流口水。唉,光棍汉真也难,,一天做下两天的饭,馊的馊来酸的酸,缝了一个布衫衫,不是长来就是短……
这多年里假女子一个人,仍然是两手空空,冰锅冷灶。谁给他送水送饭,搂柴打炭?看着人家忙忙碌碌、热热火火,他的心里可真酸。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里,活得就像一具僵尸。他真的有点累了,准备卸掉牛具,顺便搂点柴草回家饭。紧学人家就落在了人后,毕竟男人是扒子,女人是匣子,他的扒子也很钝,又没有匣子来收敛,夹丢带洒,丢三落四,最后还是颗粒未存。他刚卸掉耧套,正蹲在地上刨挖,一个陌生的人影从他的身边走来,他并非是害怕,不经意地一怔起头,见是一个乞丐。不过他并不把她当成乞丐,乞丐也是人。
只见她蓬头散发,衣衫褴缕,仔细观察才看清是个女的,没有胡须,颜面还并不十分的难看,俩颊还有一丝红润。宽绰的大脸盘上糊满了污渍,风尘仆仆,又好像是个行路的僧侣。还没到假女子跟前,就用手比划着,念叨着,声音很孱弱,陪着笑脸,笑过的脸上,俩个酒窝在污秽的脸上凹下两个小坑。陷约听到“咿咿!呀呀!”的支吾声。假女子咋猛一听还以为是个哑巴,没予理会。正待速速抱起自己挽下的草,才发现下身是赤裸裸的一条,他有点羞耻地逶迤着向他扔裤子的那条犁场壕走去,半带玩笑,半带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滋味,一边面向着那个女人,一边嬉皮笑脸地往起提自己的裤子。他蓦地又觉得,人他妈的全都是假眉三道装正经,衣服是个皮皮,谁还不知道谁的里边是个什么东西。
那个女人看上去三十左右的年纪,额头还没有皱褶,和假女子的岁数接近相仿,手里提着一个油污的布袋,盛着半袋子东西,手背污黑黝黝像块炭,手指长得就像老鹰的爪子,不是从袖筒处延续下来的一道道的血痕看,真还以为伸过来的是一个刨东西的抓子呢。那女人毫不顾忌地朝着假女子走来,似乎连假女子赤裸裸的身子也没瞧,大大咧咧地面对着假女子开了口:“大爷行点好,给点水喝。”那女人是从那边的茬地走来的,直冲着假女子。他觉得有些愧疚,好心地答到:“水!啊呀,真还有点欠缺;我们这些光棍汉哪还有人给送水,要喝水就得跟我回家去!”
他边拾掇牛具,边搜罗些柴草驮在牲口背上,和往常一样顺大路颠来。蓦然回头,那个女人却也毫无顾忌地跟在他的后头。这时他才稍稍放慢了些脚步。
“家是哪的?”声音很响,害怕她听不见。
“神木。”
“神木哪达达?”
“孙家叉。”
“那地方我去过。”假女子觉得一点也不陌生了,仿佛他去过的地方他都了解得了如指掌。“你们那地方尽是山沟沟,上山下沟就得摇着走。灰地方,穷山恶水土地坏,穷人吃糠又咽菜;没衣穿,没被盖,十冬腊月披麻袋……”假女子引用了说‘大寨’快板上的一段,渐渐的拉近了距离。
“大爷把我的东西也驮上吧,我实在有点走不动了。”看上去她的步履真有些蹒跚。
“家里有些什么人?”假女子有点不放心,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男人、儿子,公公、婆婆另开了。”回答得干脆利落。假女子有些疑虑了,她还有男人儿子,那她还一个人跑这么远干甚?叵测的心总是老往叵测的地方想,假如她要是没有男人,那该多好。
在那饿肚时期,跑氓流的年代,村里很多光棍汉拣了便宜,娶了老婆,成家立业。虽然好多女人还有男人,可是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也就没辙了。他想和这个女人套近乎,管它呢,帮人就要帮到底,杀人要见血。他随即接上话茬:“你看我有多大?”
“不晓得”。
“你是不是故意卖乖,叫我大爷,我有那么老吗?”
“出门三辈小嘛。”那女人觉得自己出门在外,礼多人不怪。
假女子挑衅说:“出门三辈儿小,见了姑娘叫大嫂。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那女人纵是过来人了,很自然地放下了虚假的一面说:“那就叫嫂子吧,老嫂比母,无话可说。”
假女子一听口齿还满伶俐的,反倒占了个上风。还未及他开口,就遇上了一个闭门羹。
“家里几口人?老婆孩子都多大了?”
“光棍一条。”假女子回答得很痛快,觉得没什么可计较的。
俩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了场面。假女子卸下了驮在牲口背上的东西,把牲口拴在圈里。一边指着场东北角的那间很不起眼的小屋说:“就那个家,你先回去。”那女人也毫不推辞地把俩人的东西扛去了。喂完了牲口假女子急匆匆地往家里跑,心情真的不比往常,兴奋和激动交织在一起,捡近路,翻过墙豁大步流星地,心里觉得热乎乎的。
从天而降的爱情给了他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