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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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接了爷爷的班,戴上爷爷的帽子,假女子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仿佛什么都不想,他已经失去了思想。今天他在烧他的伙伴,也许不知那一天,他也会被人家扔进火堆,但愿有人伺候自己。他并不把死亡看成是悲伤和完结,在人的死中他竟然看到了欢乐,也许正如人们所说的死是进入了天堂。
一次他去前粱畔上搂蒿草,想储备些冬天的燃料。人们还在熟睡,只有天上的星星眨着眼。他睡眼惺忪地来到地里,一整天的劳动,谁不疲惫?人不同于机器,加足油就行。收秋、割地,腰酸腿疼。生活和生命同等重要。粱畔上的篙草也在成熟,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着夜色,他拿起了大砍刀。刚刚温热的枕头,怨怪起瞌睡虫,缘何把他骚扰。总算是一觉醒来,跟着星月这么多好朋友,他的心情好得没说,此刻世界竟然是自己的,仿佛发现了美洲新大陆,新近开发的耶路撒冷。他使开大扇镰,如同猪八戒进了西施洞,全挂子武艺使劲,左右开弓,疲惫劳累全飞走。砍呀砍,一堆堆,一摞摞丰硕的成果摆在眼前,他的心也在欢呼雀跃。当人们发现前粱畔上的篙草被扳开一个个豁口时才恍然大悟,眼红得措手不及。
人陆续来了,各尽所能,庄户人不用问一个做甚都做甚。人如潮涌,眼见的一粱畔蒿草成了一座座小山,没劳动的人自己没了收获,谁能心甘?
副队长洪面孔早就得知了消息,本来就红的不能再红的眼睛立马就充进了愤怒。“他妈的!是谁带的这个头?”他数着指头,掐着数,应该深入群众,调查研究。他强压住气愤,慢悠悠地从炕上爬起来,抹了一把头脸,火气消了不少。一出门就碰上了他的耳目冯落叶。冯落叶急匆匆的往他家跑,差一点和他撞了个正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洪队长,你管还是不管?成天价地喊共产主义,前粱的篙草应该是大家的,不能谁先砍了就好活了谁呀!”冯落叶觉得他责怪洪队长还有些迟,她一边理怨,一边征求地看他的动静。她向后退了一步,留出队长思考的余地。洪队长紧蹙眉头,边走边思忖,正直向着冯落叶来时的路。冯落叶的家就在他家房后,前后院院,一条幽径。她揪了他一把,“有话你还是快说呀,是不是还没睡醒?”洪面孔给她使去一个眼色,“是该想想办法了,走咱们到你家去,计议,计议。”冯落叶早看出了他的眼神,他的鬼八卦全在她的身上。“到甚时候了你还有那种心思。”她娇滴滴地嗔怪,似乎已经火烧眉毛了。
走在路上,冯落叶的碎嘴一个劲的絮叨:“你就会往人家的身上使劲,有劲你给别人使去,看人家让不让你。你看这次又是假女子带的头,我看你们也没治。”她故意挑唆洪队长发火。洪面孔低着头,就走就琢磨,该用个什么办法把这个假女子治一治,才是当务之急。俩个人一门子心思,干柴见了火,羊腥遇上鱼,气味历来相投。干着那种事情,还一个劲的安顿:“你立马喊上全村的社员,带上家具,我一会儿就去!”此时她还在兴头上,“哎哟!快点,人家急得火上浇油了,你才不紧不幔的忽抽了。”冯落叶急得在下面直动活,“真想把你一蹶子尥下炕,没个时间,没个忙闲。”
前梁畔上,冯落叶的人手就仿佛一股旋风铺天盖地般地扑来。全队都已停了工,铣镢刀镰齐上阵,风卷残云,势如破竹,集体的力量大如天。紧随其后的是队长、会计、记工员,几个人指指划划观察着已经割得所剩无几的荒野。洪队长站在高高的土丘上,色厉内荏地喊着话:“是谁带头割的这块蒿草?这长在公家地里的东西,没有集体的决定是不能轻易动的,不管是谁割了都要充公。你们听见了吗?”他故意把‘充公’两字的声调放高、加重,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很多人已经看出了这个苗头,每次他们那些人假若得不到便宜,就动用了集体的名义,就连会议上决定了的事情.只要他们沾的少,肯定要变动,每年总有这么几回。上出是蒿籽搞了平分秋色,白留地又如法炮制,动辄就用集体的名义,让很多人干了白干,这就是共产主义。还没等大家机迷过来,他又接上了话茬:“按理说,长在野滩里的草,是没有主的,公伙的,可是有些人就是有私心杂念,资产阶级思想,总想着自己发家致富,不考虑大家的利益,我们走的是共产主义的路,谁有了东西都应该大家平分。今天我要给大家主个公道,必须把一碗水端平。”假女子和一些先干的人一听傻了眼,大家终于放下手中的工具,长长的会舒了口气。最不甘休的就数卖力最多的假女子,他清了清嗓门儿说:“不是说多劳多得吗?怎么一到了关键的时候就变成了共产主义?”
大家都害怕权力,叫充公就只得充公。唯独这假女子是个倔脾气,他心思谋就是上杀床,也免不了要吼叫几声,他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洪队长一帮人说:“官家还不断柴水路,就是主席来了也得给留点烧燃吃口吧?”站在队长身后的冯落叶谄媚地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队长从粱畔的蒿草林观察了一遭。对假女子说:“以后说话注意着点,这两堆给你,你带的头,其余的都要充公。”
三天后,人们以为平息了的风波又一次掀起。大会小会,矛头都集中在砍柴的风波上,针对性地提出:“有人说什么官家不断柴水路,什么主席等等不中听的话”总之不点名不道姓地批判这一言论。假女子早就做好了被批判的准备,头皮绷得紧紧的、凉刷刷的。只怪自己嘴巴没有封好,欲望,想活下去。私下里他自怨自艾,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这双手,生在他这种低下人的身上,就成了贱手。每做一件事就碰在了贱字上,老闯乱子,老给自己带来不幸;翻过来他又思忖,没有这双手,他可能早就饿死了。这能怪手吗?怪只怪自己的头脑,脑子里钻进了糊涂虫,生下了蛆,就人家说的头脑里隐藏着一个‘私’字。他想换掉这颗陈旧的脑子,可是总也不行,就人家骂他的那句话:“不要脸的东西。”兴许就是本姓难改。后来每当要生出发财的念头,他不得不再一次思量,甚至畏缩不前,能抑且过时,想起即将来临的后果,他禁不住搧自己几个耳光。
从那以后,虽然没有大的厄运降临,却总也免不了场场批斗会上陪罪。死罪免过,活罪难逃。这一阵子他俨然成了一具僵死的猪,批判斗争,犹似喝凉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此时假女子的理想就是少挨几次批斗、晚上能回家睡个安然觉、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饭。每天晚上一进了家门就感到由衷的高兴,总算熬下了一天,总算能睡个囫囵觉。就连打鼾的毛病他也改了许多,在外边睡在那冰冷的地上时,他的心也在颤抖,每当发出鼾声时总要遭到监管人的拳打脚踢。即便同是‘黑五类’只有静悄悄的人家认为才是伏法认罪。在人家的思想里,‘打鼾’式的睡觉就是‘球三不理球四’的态度。每次回家后,端起那碗滚烫的粥,禁不住要掉眼泪,就着那苦涩的泪水,心里舒服,度日如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