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相识  第五章 香吹暗尘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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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幕了,倾城太过于专注,以至于丧失了平常的警惕,竟没有注意偷偷朝自己靠近的人影。
    等他注意到时,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倾城迅速向左一顿,却仍然被袭来的刀锋划破了腰间衣物,鲜红很快染红了素白的丝绦。
    倾城反应过来,迅速利用人群向前疾奔。他并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不能贸然应战。
    他在人群的惊呼声中跳上了戏台,几名普通百姓打扮的大汉也迅速跳上前。倾城不得已,与他们缠斗起来。力气似乎在随着腰间不断涌出的鲜血一起流失,他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在对方逼到近前的一招下跌到幕布边。
    眼看对方的刀刃又迎头劈下,倾城脑海里一阵眩晕,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生死一刻,一瞬间,许多回忆迅速涌入脑海。
    小时候,母亲慈爱的脸,在他因为打破传家之宝而面壁七日后出现。
    与父亲练武中的一次误伤,他撩起对方的衣袖,赫然发现这个钢铁般的男人手臂上狰狞的疤痕。
    小小的少年身影,在花间月下,沾染了情欲的月白脸庞。
    15岁的束发礼,他毕恭毕敬的宣誓:“月倾城在此起誓,从此刻起,尽己之所能,效忠南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最后,他眼前迅速闪过刚才台上花旦如泣如诉的表情,难以言表的悲伤。
    胸口骤然疼痛。
    他还剩什么呢?
    家人,朋友,恋人。
    地位,声望,武功。
    一夜之间,那个人夺去了他的一切,他已经一无所有。
    即使逃到边境,仍然躲不开无止境的追杀。
    他还在奢望什么?还在等待什么?
    为什么不就此死去?为什么要苟延残喘?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理由继续?
    一瞬间,他几乎要放弃。
    下一秒,异变陡生!
    雪白的长袖从幕布中间的空隙迅速击出,击中了倾城面前正欲行凶的人的胸口。那一击显然挟带着强大劲力而来,那大汉猝不及防被击中,陡然喷出一口鲜血,溅在倾城月白的衣袍上。那只袖子撤回到一半,猛地袭向另一个大汉,仍然一击得中。
    先前其他几个大汉明显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搅得晕头转向,这时见同伴两次被袭,也已经反应过来,这要上前缠斗,那只袖子却转了方向,迅捷而猛烈地向靠在旁边的倾城转去,一个翻卷,准确地缠住倾城的手腕,一带就隐入了幕布后方。
    倾城看着救了自己的人,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就是那个花旦。想到她方才的两记偷袭,不由感叹,戏班子里也暗藏如此高手,当真深藏不露。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救自己,但是此刻他势单力薄,没有别的选择,何况,比起被乱剑斩于刀下,他更愿意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唐婉”。
    那花旦在他耳边低声道:“抱紧我的腰。”随即一只手穿过他腋下,环住了他的胸腹。
    倾城只犹豫了一秒,立即照做。江湖儿女,自当不拘小节。
    那花旦施展轻功带着他躲开敌人的追袭,却并没有往一个方向走,而是在城中绕圈子。倾城原本希望她带自己出城,如今见她如此这般,心下也微微诧异。
    她简直就是把那几个人当猴耍了!
    发现这一点之后,倾城更加惊诧。他见过的武功不算少,这般奇特没有章法的轻功还是第一次见。这女子身形飘忽,难寻踪迹,虽然诡异,却显然深不可测。那几个大汉他也交过手,自然清楚对方的底细,如今这女子一套出神入化的轻功就能将他们耍得团团转,实在不是俗品。
    那几个大汉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由开始的恼羞成怒渐渐变成力不从心,最后,似乎是首领的一人右手一样,做了个撤退的手势,一群人便带着伤重的伙伴离开了。
    那花旦见他们离去,既不阻挠,也不行动。只是在半空中看他们走得远了,方才带着倾城往一个方向疾驰。
    倾城看着脚下急速变换的景物,惊疑不定地发现这正是他从邵佳那里逃出来的路径。这个人径自把他送回这里,究竟是为什么?她到底是什么人,能够摸到她的底细?她又到底知道多少?
    仿佛知道他在腹诽一般,那花旦立刻说道:“月倾城,我知道你。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倾城哭笑不得,心想你怎么和那小子说的一模一样。
    她又接着道:“不用担心,我是奉丞相之命来帮助你的。”
    倾城立刻接口:“你是邵静的人?他为什么要帮我?你又能帮我什么?”
    她沉默了只有一秒,绕过前两个问题不答,淡淡道:“那要看你想要得到什么?”
    倾城有意要刁难她:“那我想要邵佳。”他微微一笑,眼中戏谑之色流转,“也可以么?”
    这伶牙俐齿的“唐婉”反应也快,立刻接道:“小主人不是你能碰的人。”
    倾城更觉有趣,挑眉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他,非他不可,不行么?”
    她这回却停顿了足足有一会儿,才轻声冷笑道:“是么?”
    倾城心中一凛,仿佛自己的心思被人洞穿,一时接不上话。
    不多时,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还是原来的厢房,月光如水般照进来,在地上留下一圈光晕。一切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短短几个时辰里,情势却陡变。
    那花旦把他的包袱解开,一件一件拿出来放进柜子里。倾城看着只想叹息,这人真是来帮助自己的,她确定她不是变相谋杀,他腰间还流着血,对方却不管不问,径自接手做起侍女的工作来。
    也不管我有没有隐私。倾城暗自腹诽。早知道就该放个什么毒虫之类的吓吓你。
    日后,当倾城想起当日他的这个想法之后,不由失笑。放毒虫只怕是吓不倒她,她得吓坏毒虫才是。
    她又走到窗前,将锦舒兰转了转,换一个方向。倾城看她这么做,原以为是机关,心中暗自惊奇。她却径自又去做了别的事,而倾城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半点动静,不由咬牙。
    那女子行至桌前,将他留下的字条看了一遍。看上面写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那女子把纸条揉烂,捏在手心,不一会儿就已成了残末碎屑。她走至床边,对侧躺在床上小心压着伤口止血的倾城道:“你这样就是止到明天早上也止不住血……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你根本撑不到明天早上。”
    说着,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十分赞同自己的言论的样子。
    倾城被她气的几乎吐血,狠狠瞪着她,无奈对方根本不为所动。她以为她愿意这样,明明是她对她这个大病号不管不顾,害他只能自己暂时止血,她竟还来数落他?他早想说了,那些花花草草难道还能比他这个大活人更重要?
    心里这样想着,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几乎给气得无力,倾城暗地里翻个白眼,嘴上仍有礼道:“劳驾姑娘了。”
    那女子一愣,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唇又闭上了,仅是点了点头,拿来药箱给他止血包扎。
    倾城看见她张开的唇间隐约露出的细白齿列和粉红舌尖,心中一阵恍惚,几乎有些移不开眼去。
    那女子便冷冷道:“看什么?仔细我挖了你的眼睛。”
    倾城一阵心虚,急忙别开眼去,却感觉到女子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进鼻端。
    淡淡的,雅致的,如同梅花的清奇风骨。
    倾城心中又是一荡。
    却听得那女子淡淡道:“没见过你那样写留书的,只怕别人会以为是情书吧。”话落,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
    倾城面上一红:“是、是么?”
    他其实知道自己写得不伦不类,也是故意为之,话说得太清太绝并不是一件好事。留一点叫人猜不透的余味岂非更好?然而经她一说,他竟觉得窘迫,好像并不愿自己的想法被她勘破。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背光的美丽面孔,边缘处微微散发月色温柔的光晕。
    他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道:“你刚才移那盆花做什么?”
    那女子头也不抬,只笑道:“没见识,锦舒兰要吸收日月光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换一面对着阳光。”
    倾城有些不服气自己被这人如此看轻,轻哼一声:“我非是你们北国人,不知道并不稀奇。”
    那女子这回倒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她颈项的线条微微拉长,仍是摇头道:“从现在开始就是了。”
    说着又低下了头去处理他的伤口。
    倾城缄默不语。
    不错,就算以前不是,现在也是了。从他失去一切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没有选择。他是北燕人,以前不是,现在是,将来更是,那个回不去的故乡,那个实现不了的成年誓言,只能永远遗落在过去了。
    倾城愣了一会儿,又道:“我看你对这里很熟悉,似乎是以前在这里居住过。”
    那女子手上动作不停,没有丝毫停顿:“是吗?”
    又是反问。
    倾城咬牙切齿。
    就会踢皮球!
    那女子却突然抬起头来,直直望着前方,神色飘渺难辨:“也许是吧。”
    她又回过头来,看着倾城,笑道:“但那不重要,不是吗?有些东西,既然过去了,是对是错,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已经发生的事情,却不可扭转。”
    她有一张美丽的脸。倾城想着。
    她的头上仍然戴着凤冠,黑发高高束在头顶,少数垂在颊边的发丝显得她清秀俊美,容色非常。她脸上的妆容仍未化去,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色彩。唇上残留了一半胭脂,仿佛诱人亲吻一般。
    她神色如常,言笑晏晏,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都是假象。
    倾城不禁想起戏台上的那个女子,微微颤抖的双手掩在宽大的雪白袍袖之下,歌唱中神色间无以复加的凄楚与悲怆动人心魄,一唱三叹的歌声哀婉凄绝绕梁三日。
    那时候的她和现在的她,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倾城有些迷惑。
    如果不是那般情真意挚,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所适从。
    然而若这一切都只是假象,他又将情何以堪?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是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这一支钗头凤,让多少人柔肠百结,肝肠寸断?
    错!错!错!
    错的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难!难!难!
    难的是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错的是恨不相逢未嫁时,难的是君既无心我便休,莫的是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瞒的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不能幸免。
    隔了一会儿,倾城被腰间的疼痛拉回了思绪。她已经在给他最后包扎了。
    倾城收回放逐的思绪,问她道:“我还不知晓你叫什么?”
    她抬头看着他,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半晌后,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台上的锦舒兰。她淡然的侧脸映着月光与锦舒兰一处,倒显得人比花娇。然后她淡淡开口道:“我叫……唐婉。”
    “啊……”倾城嘴巴张得可以塞下鸡蛋。
    “你就叫我唐婉吧。我的名字你不需要知道。”
    倾城十分不甘心,奈何他再怎么追问对方就是铁了心不开口。倾城无奈,只有暂时接受了她的说法,心中却暗自想到:总有一天要让你告诉我。
    倾城先前喝了太多酒,此时酒劲有些上来了,又受了伤,感到十分疲倦。唐婉看他脸色,轻声说:“你睡吧,我先走了。”
    倾城撑着身子问她:“你去哪里?”
    唐婉淡淡地:“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哦,”倾城点点头,重又躺回去,他看着唐婉美丽的脸,忍不住说道,“我总觉得你似曾相识……”
    说完这句话,他就陷入了沉睡。
    唐婉站在他床边,一动不动,月光笼罩着她,仿佛一座唯美的雕像。
    过了很久,她转过身去,看着墙壁上的雕像画,眼中渐渐笼上一层似悲似喜的光晕。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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