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嚣甚上的操场，燥热的夏日阳光，厚重粘浊的喘息，还有那，四处弥漫的一望无际的恐惧。
    赵若航大吼一声，冷汗涔涔地从梦中惊醒过来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才从一场窒息中逃出来。
    胸腔里闷得快要爆炸出来，几乎快要连呼吸都不能，赵若航在黑暗中起身，慢慢摸到饮水机旁倒一杯水喝。
    空气冰冷得像是坠入了海水里，周围一点光都没有，可是赵若航却还是能够清晰地看见那个男孩的面容，带着额头一个小小的破洞在对着赵若航诡异地笑着。
    赵若航抿了一口水，继续用力地呼吸。
    他一直都知道那个男孩并没有死，或者，应该这么说，他一直都无法相信，那个男孩就那么死了。
    死亡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只是一个小小的破洞而已，就连一向怕血的赵若航都不感到在意的小小的洞而已，却就那样轻而易举地夺去了那个孩子的生命。
    他一直以为，人，是需要流好多好多的血才会死的，他觉得是那个孩子在骗他，是在跟他开玩笑呐，要不然，他就是在责怪他没有让他流够多的血，而就那样奇奇怪怪地死去了。
    赵若航要还很多的血给他，还够了，他应该就会从他的这个恶梦中永远地离开了吧。
    他只是上去劝架的而已，从小哥哥就交待他在学校里乖乖的，管自己好好地念书其他的闲事好管，可是那男孩是他的朋友，赵若航上课忘了带课本时他会偷偷地把自己的塞给他用，在赵若航被高年级的学生拦住欺负时会挺身而出帮他解围，常常多买一个面包递给赵若航跟他一起吃，放学回家时会故意跑过来一把将他推到他暗自喜欢了很久的女孩身边，然后看着他一脸面红耳赤的模样一路嚣张地哈哈大笑而去。
    他只是上去劝架的而已。
    却没想到只轻轻地一推手，就将他推进了死亡的深渊。
    他的额头，轻轻地磕在了一大堆生锈的钢材上，黝黑的发丛底下缓慢地淌下少少的血，赵若航急切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于是他就对着赵若航又气又急地笑了起来，笨蛋，你来干嘛？
    在那天之前，赵若航从没打过架，于是那一天，赵若航不出意料地被揍得很惨，最后当然还是那个男孩帮他解了围，然后，终于一切停止。男孩站在被他打得躺倒一圈的那些孩子中间，一把拉起赵若航的身子，对他微微一笑，谢谢你，朋友。
    可是第二天，却听见班主任对全班同学说，那个男孩，昨天晚上因为败血症死了。
    就那样，轻而易举地在那个面无表情的老师冷漠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人死掉了的，事实。
    没有人来责怪过赵若航的那轻轻一推，虽然事实是，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却已足够致命的小小伤口，的的确确，是赵若航的亲手所为。
    赵若航缓慢低下头，抬起左边手臂，沟沟壑壑的伤疤一条又一条，惊心动魄地横垣在那里，可这，却还是没能减轻一点一滴载入在心底里的痛楚。
    在那之后，赵若航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离尘世越来越远。
    他知道哥哥一直很想要回小时候的那个赵若航，那个虽然又爱哭又胆小的，却还是没有忘记该如何微笑的赵若航，所以才会一步都不敢放开他，到哪儿都带着他，即使谈恋爱时也是如此，即使他喜欢的女孩为了这个而抛弃他他也不在乎。可是一切都已不可逆转，在赵若航推那男孩落入死亡的那一刻起，也已经一并将他自己送入了地狱。
    不可否认，他已经忘记了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