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然，你怎么在安城的。”
    姜然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看着他，思绪被生生地拽了回来。
    “江源，你怎么在安城的。”她的脸向前倾一些，贴着他语气，一样地问。
    江源笑了，仰到靠椅上，左腿桥到右腿上。他比姜然大二个年级，算起来应该刚刚毕业。可看样子他应该早就工作了。他家有些钱姜然是知道的，但多到什么程度？姜然只知道他当初是转校生，一转来立马就成了风云人物。
    “你变了。我在这边开个广告公司。”
    “哇噢。”姜然惊叹的，然后又补上一句，“我在这边上学。”眼睛望向大片玻璃外面。
    大玻璃窗上有了些雨迹。这安城的脸变得太快了，刚刚还漫天的光，笑嘻嘻的，突然间就拉长了脸，落下雨。何况是这儿的人呢？姜然又想起了许哲，他虽然不是安城人，但呆久了难免有这个城市的习性。
    “安大吗？”
    “恩”
    “好像分不低。”
    “恩。当年读书读的能倒背。”姜然漫不经心地应着。原来她的成绩中等，自己也没想过要考安大，但后来死命的读书，没想到就考上了。
    路上有穿着高级时装的女人用皮包遮在头上，弯着腰踏着高跟鞋轻跑到商场里躲雨。多好的皮包啊，如果是我的，姜然想，我一定会把皮包护在怀里，头上淋淋雨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转过头看了江源一眼，拿起杯子，脖子一仰，把里头的咖啡一口喝完了，像喝酒样的利落。弯下腰，扣上了高跟鞋的搭扣。
    “我先走了。”姜然礼貌地笑着站起身。她一点也不想再和他聊下去。
    看见他，姜然心里有气。即使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但面对呆傻的过去，她觉得依旧有些力不从心。这样的相遇让她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有些不堪回首的傻，却又有些，美好。
    姜然走过江源旁边的时候，他也站起了身。姜然停了下，他递上了张名片，说，再联系。姜然依旧笑了笑，接了过去。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江源显然有些吃惊，看着她，等着。
    她吸了口气，说，“江源，其实我是不想再遇见你的。”这回姜然没有笑，江源耸了耸肩，倒笑了，毫不在意地说，“再联系吧。”
    今天江源父亲要他回家。车开到这个路口时原是坐在车里等红灯。手臂搁在车窗上，向窗外看时不在意地看见了舞台上一个颤颤悠悠的人影。开始没认出来，但那声音，那眼睛，一个名字浮上他的脑海，姜然。
    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下了车，直到走到台下望着她。她在卖力地说，脸上表情不停地换，不停的想笑话来吸引更多的人。她没看见他。江源觉得有些心痛，以前的“小将来”长大了。
    直到跟她走进星巴克，看她调皮地脱了鞋子，头趴在桌在上才叫了她，与她说话，给她名片，再看她走进人群里，走进雨水里，一下子又没了。
    雨依旧不清不爽地下着，零零哒哒。落在地上，落在树上，又落在人的心里。。
    郑远舟的手机一直在响。他犹豫着套起外套，跑下楼。韩晶撑着伞，站在楼下的树边，像一只蘑菇。
    “我就知道你会下来的。”她把一半的伞移到郑远舟的头上。
    郑远舟没有说话，眉心皱着，脸上有雨水，身上也在滴水。良久。
    “韩晶，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一个星期了。”顿了下，又说，“远舟，你觉得你会不会太过分？”
    “对不起。那天我醉了。”
    “可你一句解释也没有。”韩晶眼泪掉了下来。
    郑远舟看着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两人打着一把伞，水顺着伞骨子往下流，结果两人半边身子都湿了。
    那天一朋友生日，他们知道他最近新交了女朋友，非让他带去不可。
    “远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之前那个藏着掖着，兄弟们就光听见了个音，连见都没见过，这回可该让我们瞧瞧了吧。”
    郑远舟就把韩晶带去了。KTV包厢里，众人起哄敲着酒瓶让他们对唱情歌。闹了半天郑远舟也没有答应，大家觉得没意思后来也就算了，麦克风又被“麦霸”抢到了手里。依着郑远舟的韩晶一直笑着，心里却觉着有些不自在。
    散后，两人走在路上。
    “远舟，你是不是还想着姜然呢。”
    郑远舟喝高了，步子有些飘，没听清。
    “什么？”
    “你心里是不是还有姜然？”
    这回郑远舟是听清楚了，趁着酒精开始发野。
    “韩晶，你搞什么。”
    韩晶这下子愣住，搀着他的手有些僵，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和自己说话。但郑远舟没有停，声音继续扬了上去。
    “我想着她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想她了。”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很有些无赖地口气，平日里的优雅教养都没了。
    韩晶从没见过这样的郑远舟，忍不住眼泪唰的就流了出来，松开他大声说，“郑远舟，你欺人太甚。”然后丢下喝的烂醉的他就头也不回地跑了。郑远舟猛地没了支点，一个趔趄，这才有些清醒过来。回想起自己的话，自己也乱了。
    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过姜然的。他以前有过女朋友，比她漂亮的也有。但他从没见过像她这么轻盈活泼的女生，始终透着一股子特有的聪明，轻轻对他一笑，他郑远舟的骨头都软了。直到有一次他发现，姜然居然在外联部报假帐，偷偷贪了一个活动赞助的钱。那时董丹正好生病回家，外联的副部长找到他，意思就是不想把事情弄到辅导员那儿。郑远舟出生良好，品行端正，从小到大哪遇过这样的事，受过这样的羞辱。他没想到姜然这么一个玲珑通透的人居然这样俗。所以食堂那次就对她说了重话。
    但当时他没想过会这样不明不白的分手。虽然他想过话说的有些重了，但因为心里也有口气，便没有给姜然打电话。自然，姜然也没有找过他。一个月后他突然得知，姜然又有了男朋友。说不震惊不后悔是骗人的，但更多的是觉得看清了她。她把他郑远舟当谁了，又把这段感情当成了什么。他从来没有被谁这样玩弄过。很长时间里头，郑远舟都很消沉，拔不出来。
    直到韩晶倒追他。一直都不缺女生喜欢他，可他一边恨着姜然，一边又念着姜然，其它人在他眼里自然都成了浮泛渣滓。郑远舟知道韩晶和她是一个宿舍。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出于什么用意，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她。
    直到现在，就着这场稀里哗啦的雨，和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郑远舟才想，自己这是做什么。
    “远舟。”韩晶小心翼翼地叫着，只想让他回心转意。
    “韩晶，算了吧。就算是我对不起你。”
    郑远舟看着她，然后又不看她，说：“我不爱你。”
    韩晶傻傻地呆了。看着郑远舟决然地走回宿舍，没有一丝留恋的意思。自己打姜然耳光时说的话，原本是她故意夸大了郑远舟原来那句捏造的，谁知现在真的从郑远舟的嘴里说了出来。后面的那一句他虽然没有说，但是自己也早已经替他说了。
    雨依旧在下，泼心的凉。
    姜然躺在浴缸里，热气腾上来，蒸着她的脑子。她这些天都没回宿舍，上完课就到许哲家里。
    想着江源居然可以这样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很气，却又什么也不能做，还得笑。她摸着自己的面颊说，姜然，你真了不起。
    许哲已经离开一个星期了。
    他以前也常出去拍照，拉萨，青海，一去就是几天的情况也是有的。但走之前都会告诉她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但这次他只留下了一张小小的字条，衣服也没带。卡上的确是有钱打过来，上次姜然取钱的时候吓了一跳，余额显示居然有5000。她眼前又出现了许哲削瘦白净的面孔。他不在，姜然更加好奇。
    手机响了，一条短信进来。冷昊。他叫姜然明天去实验室那边借台摄像机，明天要上街拍断素材。姜然学的是新闻专业，和实验室那边的老师熟识一些，借器材不算难事。
    她叹了口气，身子在浴缸里滑下去，整个人埋进了水里，累。
    天气是出奇的好。
    姜然早上想到今天要操作，就穿了件蓝色粗线毛衣，下面一条牛仔裤，清爽俏丽。她和冷昊两人坐车把摄像机和三脚架扛到了市中心，打算开始对街上路人进行采访。
    “磁带呢？”
    “在里面。”
    “电池呢”
    “包里，等下。”
    “话筒带出来没有？”
    “什么？”
    “话筒。”冷昊又说了一遍。
    姜然反应过来，愣住了。街上噪音这么大，没有指向性强的话筒光靠实验室这台小机器自己携带的话筒，效果肯定不行。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姜然很不好意思，也很着急，觉得自己很没用。
    “算了，先试试吧。”
    冷昊见她这个样子，没说什么，自己在一旁操作起来。折腾了半会才发现，这台机子自生携带的小话筒根本已经坏了。冷昊把摄像机放在了地上。人走到一边去。
    姜然看着他，他皱着眉头在打电话。
    “你就去试试”
    “应该可以的。”
    “唉，算了，我再想办法。”
    挂了，又拨了一个。
    “小丹，在学校里头吗？”
    “哦，算了。”
    “恩，没什么事，我再找人。”
    “恩，你回来时注意安全。”
    “要不我回去拿吧。”姜然插一句。
    “等你回去再过来，天已经黑了。这机子晚上拍不了。”补上一句，“就算能拍这是要作为素材的，行不通”
    冷昊没说一句重话，姜然心里却很不好受，暗暗骂了自己一连串的猪脑袋。学校买的机器都是最低等的，原来性能就不好，要是天上没光了再拍，先不说效果，大晚上的你做什么调查，做进课题里说服力也不够。
    冷昊又按了手机，放到耳朵边上。
    “恩，你来下吧。”
    “正天那小子说不认识那的老师。”
    “恩，我在这个国贸门口。”
    “快点，我等你。”
    听这个语气像是搞定了，姜然也舒了口气。毕竟这是她的过失。
    她对着冷昊笑了下说：“不好意思啊，都是我太大意了。”
    “没什么，下次记好。”
    郑远舟带着话筒赶到市中心的时候，隔着起起伏伏的人群，他首先看见的不是冷昊，而是穿着蓝毛衣扶着三脚架的姜然。又像是开学那会儿第一次在人群里见着她一样，突然把她的不是都忘了，脑子浮出的竟都是她的好。她转头和旁边人说话，然后他才看见了站在她身边，手抄在口袋里的冷昊。冷昊没有告诉他，姜然也在。不过自己应该知道她是在的。一起做实验，怎么会不在呢？
    分开的一年里，有时在学校里郑远舟也会看见她，他都尽量避开，避不开就侧着头假装和旁人说话从她身边擦过去。她总是拿着书，一个人快步走着，身边几乎没有朋友。她不那么爱穿白衬衫了，休闲的款式穿的多些。
    “远舟。”冷昊抬头正好瞥见了他，以为他没看见他们。
    姜然听这名字，愣了下。原来是郑远舟帮忙送来。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好。
    “怎么搞的，居然忘记带话筒。”郑远舟穿着耐克的运动外套，从人群里走过来，没看姜然。
    “是我的错。”姜然自然地接过话，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是一年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听在郑远舟的耳朵里，格外刺耳。如果这话是在一年前说的，多好。只是放在现在，情景不对，涵义不对，人也不对了。姜然的笑看在郑远舟眼里次次毛毛的，不真不假。她还是那么爱笑，但眼前的她哪还有一开始那个单纯小女生的影子。不一样了，回不去了。
    他没接她的话。问冷昊今天的任务，想必是要留下来帮忙了。
    姜然站在一边，提起地上的摄像机，随时等着他们交流好之后出发。
    郑远舟看起来还是一样的优秀，举手投足，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教养。这样的优秀良好一直就是姜然最嫉妒的。已经一年没见了，没想到再见到他，姜然还是一样的感到不平。凭什么他郑远舟始终可以安心读书，可以清高，可以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