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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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疏林回得突然,戏台上下都空落落一片,灯光未歇,反倒显得更落寞。
他走进叽叽喳喳一片的化妆间,未见要登台的也未见下妆的,纷乱一片,恍惚间,他仿佛从未出过这戏院,一月前场场卖座的盛况仿佛是他自己做的一个梦。
“唉,师兄,师兄回来了。”不知是哪位先看到他,惊呼一声,大家的目光随即纷至沓来。
“走了那么久怎么一个消息都不往戏班子送,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了呢。”一小子搂在他身上。
宋疏林将堆在自己眼前的人推开,四下张望着,“你杜师兄呢,怎么都不见他?”
抱着他的那小子松手,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大一点的孩子,眼神一个传一个,直至传到一绑着两个麻花辫的姑娘那儿,才接了话说,“师兄他。。。走了。”
“走去哪了?”
“你走之后,杜师兄像变了个人一样,整日酗酒,戏也不唱了,后来来了位有钱的老板,把师兄找过去说了点什么,师兄回来后就收拾行李走了。”
宋疏林皱了皱眉,“师父那儿呢?”
“师父没说什么,只是嘱咐我们,要是你回来了问起来师兄去哪,就告诉你他死了。”
杜十郎既已走了,便没有什么再多过问的,宋疏林回了戏班子,躺在他们师兄弟几人一起睡的大通铺上,看着杜十郎曾经为自己搭的地方,过往种种如过眼云烟在他的眼前走了一遍。
初来戏班子时,他受不了跟那么多人挨着睡,杜十郎就捡了些别人不要的瓦片,在他两侧垒了个四指高的矮墙,将他睡觉的地方跟别人隔开了。
虽然因为这事自己受了别人很多委屈,但他从第一天就知道这个人是爱护自己的,仅此而已,如今他走了,那些曾经因为他是男旦,欺负他的人也都走了,一切又变成谁都不认识谁的时候,跟最开始的时候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月明星稀,朗朗溯城圆月下,一黑影似鸟疾骤,踏上江府屋顶,他将面罩往下一摘,一张不算柔和,却极尽柔美的脸悄然出现在月光下。
他往江府后院看了看,随即往下纵身一跳,翻身之际,腰间的细绳抽出,挂在树枝上,他腰身往上一缠,眨眼片刻,就降落在了江潜书房门前。
宋疏林落地无声,走近时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老爷。”他用极轻的声音唤了一声。
“进。”里面的人答了。
书房内,一人面对着将熄的炉火,往一只新茶杯内添着水。
“坐。”
宋疏林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身子不自觉地一抖,“不敢,今日没有给您捎个消息便来了,不过您好象早就知道了,我要来。”
“坐。”江潜斟完茶,转过头看着他又说一遍。
在零星的火光下,那张脸展开在他眼前,他不知何时蓄起了一点胡子,却将嘴角的那抹笑意衬托得更加柔和,成熟与宽容在他脸上融合得恰到好处,即使经历过近五十年的岁月雕琢,依旧看不出丝毫苍老的痕迹。
宋疏林坐在他身边,喝着他为自己倒的茶,多少的话都随着茶水顺到肚子里了,他本想,如果今晚江潜将自己目的说破,就是想借他人之手杀了他,那他便自己了结了这条命。
“自从你消失之后,我每晚都在这等你,等的时间多了,都有些怀疑眼前的你是不是个虚像了。”江潜笑了笑,露出一副欣慰的神情,“你去哪了?”
“那晚到平津时,薛定瑞已经死了,看那刀口应该是。。。您的人。。。待我想逃出来的时候,薛定瑞的人已经将我围住了,所以我只能从楼上跳了下来,醒来的时候,我就在江挽忠那儿了,他说久久寻我不见,后来在平津城外的断崖下找到了我。”
“这些日子,你都在江挽忠那儿?”
“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您怀疑他?”
“不,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一个天生的废物,不值得我费心,况且,如果他想找我麻烦,十三年前他便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取走我的性命。”
宋疏林听得糊涂,他不知道江挽忠跟江潜究竟有何过往旧事,此次前来他还有别的事情想要知道。
江潜看破了他未曾开口的话,“我命你两人同去,原本是想让她为你传我一句口信,此次任务结束后你便可恢复自由身,我不会再要求你为我做些什么。”
炉火灭了,屋内仅一不亮的灯照着,看不分明江潜的每个表情,只能看清他的一双眼睛,“但是她违了我的命令,先一步赶到了那儿,后又将薛定瑞身边的打手引了过去,不过,我已经将她杀了,为了解你的愁,只求你,疏林你不要怨我怪我。”
宋疏林冷面对着他,心里面却开始踌躇,他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见到薛定瑞尸体那一瞬间感受到的背叛,依旧橡根刺一样扎在他身上。
“能求个明白我就知足了,我本就是您的刀,怎么用什么时候用,您说了算。”
从江潜那出来之后,他藏在树影里,往江府后院眺望着,未见灯火,亦未见人影走动,许是睡了,他想,随即踩着枝条一转身便消失在一片风清月皎中。
此时一片昏黑中,江挽忠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傲世轻物圆月下,那一点黑色的影子,逐渐淡出他的视线。
“老爷,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得留宋老板的命,既已有叛离之心,便没有必要再留了。”一人跪在江潜身边,茶杯里的水还是烫的,冒着热气。
江潜脸色一变,往那人脸上甩了一巴掌,“我需要你来教我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吗。”
那人立刻低下头将脸上红紫的五指印藏起来,“不敢。”
“宋疏林这个人你最好不要动,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江潜收起暴戾,将手往那人身上蹭蹭,“滚吧,趁着我还不想要你的小命,快滚。”
那人得了命令,便连滚带爬地从密道走了。
江潜似有心事,方才与两人在一起的慈睦也罢,暴戾也罢全都消失不见,他将茶水泼到仍有余温的炉中,“这么个香饽饽,不好好用一用,怎么能行。”
宋疏林回来后,戏院的生意才又逐渐回温,宋焕之亦终于有了时间,将他跟江先宅子里的一些收尾工作做完。
江先这些日子一直是白天在窑姐那儿,晚上回宋焕之身边,这样混着过来的,近来红楼中来了个叫崔珊的姑娘,相貌不凡,已是这儿的头牌。
他三番五次地跑去献殷勤,却耐不住江家地位在一众少爷面前地位不显,他连那姑娘的手都未曾摸过,这反倒让他更加心痒和垂涎。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手段,他百番周转,可喜的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在其他姑娘那儿听说了一点消息——崔珊姑娘是戏院的常客,自举家搬到溯城来,才没了时间经常往戏院跑。
可巧的是他家正有位会唱戏的,于是江先让姑娘给他传了话,有位姓宋名焕之的老板想为崔珊姑娘唱一出《贵妃醉酒》,没想到,崔珊竟应了。
江先兴奋之余,亦有些踌躇,若他开口要宋焕之做什么,他是肯定不会拒绝的,可是他怕宋焕之会因此不再对他全心全意,他想,反正他跟宋焕之只是玩玩儿,跟崔珊更是,他的心留不住别人。
天色昏沉,他回新宅子时,宋焕之还在里里外外地搬运着一盆盆的花草。
“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宋焕之见到他时满脸惊喜。
“哦,今天没那么多事,你干嘛呢?”
“今天我运那些旧杂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花盆,就栽了些花,你过来看。”宋焕之拉着江先,在那一排花草前指点。
“焕之,有个事我想求你。”江先打断了宋焕之的话。
宋焕之喜色未减,他一脸灿烂地看着江先“什么事?”
“我想要你唱出戏,行吗?”江先宋焕之的手扣在自己的手中握得很紧。
宋焕之一脸不可思议,“这有什么难的,还需要求我?”
江先张了张嘴,接着他的话要说什么,却一时把话咽下了,他盯着宋焕之高兴的样子看了很久,于是才开口说,“不是给我唱,是给红楼的头牌崔珊姑娘唱。”
宋焕之顿顿,明白了他更深一层的意味,“好,给谁唱都是一样的。”
江先把宋焕之抱进怀里,长舒了一口气,“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宋焕之故作轻松,实则心中的五味杂陈被江先的一句话打了个天翻地覆,他以为他从来没有对江先抱有过什么期待,如今看来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