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相见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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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阕]
    江南,七月。
    推开窗,呼吸着江南夏季湿润的空气;滴两滴清水于墨上,细细研开,展一张宣纸于案上,然后一笔一划的写下:“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最近这段时间,我喜欢上了这样的对窗练字,闲来便会抄几首诗词自娱。而不知为什么,每一次提笔,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首词……
    “小姐小姐,容公子又来信了!”叶儿欢天喜地的捧着一封信跑进了我的房间。
    手一抖,原本快写好的之上立刻多了一点墨迹。
    “一封信而已,值得你这么大呼小叫的么?看把你开心的,一点儿女孩儿家的样子都没有。”我嗔怪着她,自己却也有一丝心虚——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两个多月,容公子的书信已经成为了我生活的全部寄托。一听到有他的信来,心就会像现在这样跳个不停,他的每封信,我都会仔仔细细反反复复读上百遍千遍,之后满怀虔诚的回信,寄出,然后切切的盼着下一封信的到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会变成这样。
    “呵呵,容公子来信了,小姐就会开心,小姐开心了,叶儿自然就开心啦!难道小姐你不开心?”叶儿举着信,冲我挤眉弄眼。
    “油嘴滑舌。”我脸红着从她手中抽下信来。这一次的信似乎回得慢了许多,不知他怎么了……
    “叶儿,他……”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儿注意到了我脸色的变化,忙紧张的奔过来,急急的问“小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容公子说什么了?”
    “他……他说他过一段时间会来江南,到时可能会来见我……”我磕磕绊绊的说着,声音完全不像自己的。
    “真的啊?!”叶儿也不敢置信一样的睁大了眼睛,从我手中接过信,反复确认后狂喜的拉着我跳着叫到:“是真的,小姐!容公子真的说他下月会来江南!小姐你真的就要见到容公子了!……”
    叶儿后面的话我似乎都没有听清,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声音:他要来了,他要来了……
    与容公子书信相交两月有余,我们赏诗品词,谈古论今,聊的颇为投缘。但他于我仍是一个谜,他从未提及他的身份,而我也不曾问起。其实无需揣度,以他的文笔,他的才学,绝非寻常百姓,说不定是哪家的官宦子弟。而我,则终归是一个青楼女子,他不愿透露身份也是情理之中……可是,纵使这几年的生活已经让我懂得了自己无权奢求太多,但心中总是有着那么一点点的幻想,奢望着自己可以对他多一点了解:他究竟是谁?是怎样的家庭能成就这样一位才子?他多大年纪?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许多次我在梦中看到他向我微笑,可是就是看不清楚他的样子,然后恍然醒来,一阵恍惚。如果不是那一封封书信为证,我真的会怀疑是否这样一个人存在。
    现在,这个人终于就要出现了,真真实实的出现在江南,乌程,我的面前……
    感谢上天,我的心愿终于就要实现了。
    [下阕]
     “相公,这几件衣服也带上吧,江南潮湿,衣服不易干的。”
    “不必了,这些已经足够了,帮我把那几本书装进去吧。”
    “这一去就是几个月,老天保佑,一切平平安安……”官氏的表情似乎有些担忧,我还未答,另一个人的声音已经响起:“性德这次护驾南巡,是我纳兰家的荣耀,况且只是巡游而已,又不是上战场,不必如此担忧!”
    “阿玛!”我和官氏连忙行礼。阿玛似乎心情很好,笑着摆手示意我们免礼。
    皇上的这次南巡可谓声势浩大,陪同前去的文武官员多达数百人。我的阿玛纳兰明珠身为皇帝的亲信重臣,自然是要随驾同去的,可是我这个御前侍卫也在随行名单之中,倒是颇为出乎我的意料。
    “性德啊,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回阿玛,准备得差不多了,除了日常衣物用品之外,儿子还带了一些书。”我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小书箱。此去江南,说不定可以与许久不见的陈维崧、朱彝尊等人一聚,书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嗯,多带些书是不错的。这个小的装不下就换个大的。”阿玛似乎很是赞同,回身吩咐:“官氏啊,带下人去上后书房把我那个大书箱子拿过来。”
    官氏应了一声,退出房去。屋中只剩下我们两父子。
    “阿玛是有话要和儿子说?”我上前一步。
    “呵呵,知父莫若子。”阿玛笑着坐下,复又开口:“你可知道皇上为何让你随驾南巡?”
    为什么?这个问题我倒是从未想过。“儿子不知。”
    “这次随行的,除了你,还有不少新科进士,还有你的好友顾贞观。皇上带这么多文臣去,自是别有用意。”阿玛满含深意的看我一眼。
    文臣,江南,多带些书……我品味着阿玛的眼神。“阿玛,您的意思是……皇上此番南巡……意在江南文人?”
    “正是如此!”阿玛眼神兴奋的一亮。“我大清入关已经数十年,国势也日趋稳定,但江南有些文人依旧对我大清不满,认为我满清是塞外蛮夷,言谈文章中都常存轻视不敬之语……”
    “阿玛,皇上他不是要……”我心下一惊。阿玛所说的倒是实情,江南有些文人的确对大清的统治还心有微词,交谈唱和中也确曾听过他们有些牢骚之语,不过他们只是一介书生,并不能造成什么大的风浪,如果皇上真的因为这样就要整治他们的话,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哎,当今圣上如此英明,断不会采用那种蛮暴之举。这些文人里面,不乏真才实学之辈,如果能说服他们,为我大清所用,将是我大清之福。皇上如今又正是要大干一番作为之时,所以,圣上这次南巡,就是想会一会这些汉人学子们。因此此次随行的每一个人选,都是皇上钦定的精英才俊。而皇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阿玛的眼声中是难掩的激动与骄傲。
    “我?!”我大吃一惊。
    “没错!皇上还记得你考了进士二甲第七名,也听说过你的词,还赞你是我满清的才子呢!”阿玛走到我身旁,慈爱的拍拍我的肩膀。“虽然你不像你弟弟揆叙那样善于官场之务,但你于文章上的才华却是连圣上都认可的,就冲皇上这次第一个想起你,你就足以成为我纳兰家的骄傲!”
    我望着父亲自豪而充满欣慰的笑脸,心中却五味杂陈。父亲几十年来一直在官场上奋斗,如今已是英武殿大学士,而二弟也与父亲一道,在为我纳兰家族的荣耀奋斗着。只有我,身为家族的长子,却只是醉心于诗词之间,从不曾为这个家族做些什么。
    “阿玛,我……”阿玛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摆手拦住了我的话头。“人各有所长,你从小就喜欢诗词,阿玛知道;你无意于官场,阿玛也清楚。可身为纳兰家族的人,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正好这次有这样的机会,既可以为皇上效力,又可以让你一展所长,那就用心去做,别辜负皇上对你的期许。只要你过得好好的,时不时写出些佳作,阿玛一样开心!”阿玛笑的那样真诚,一时,我竟觉得鼻子微微泛酸。恰好官氏推门进来,我连忙转身拭去了泪水。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收拾好了就早点歇息吧,明天就要出发了。”阿玛笑着走出了房间。
    “相公,这些书都放进去了,你看看还有哪些要装的?”
    “哦,我来看看。”我走过去,逐本挑选桌上的书籍。“这本,这本,还有……”我的目光停留在一本薄薄的册子上。
    《选梦词》。
    真的要去江南了,不知,是否能见到她?……
    天子出巡,非比寻常。半月之后,声势浩大的南巡队伍终于到达了江南的行宫。而皇上也的确精力过人,第二天,便开始接见当地的官员,了解江南的物产民风。而卧,除了陪皇上参加一些宴会之外,也与陈维崧等一聚,大家畅谈诗文,交流感悟,把酒言欢。在皇宫中担任侍卫的这几年来,真的很少有这样快乐的时候了。
    不知不觉,来到江南已经十余日。这天清晨,我刚刚醒来,远平兄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快快吃饭,之后我们要出去。”
    “去哪里?”
    “去见一个你一直想见之人。”
    马车在小路上走着,远平兄一路都在看书,我虽手上也握着一本集子,但眼睛却望向他。远平兄知道我与沈宛姑娘一直有书信联络,所以,来江南前他也问过我是否告诉过她,我说曾提及可能一见,但并未确定。随驾出行不比自己出游,能否有时间做自己的事很是难说,来的这十余日每天巡访、赴宴、会客,忙的不亦乐乎,我自己已不抱什么希望了,还是多亏了远平兄,以带我去见见他的家人为名,在圣上面前为我求到了一日空闲。
    正在我犹豫着如何表达谢意时,车子微微一晃,远平兄从书本上抬头,看到我时眼神一愣,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了他看了很久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他也回以微笑。
    我知道,他已懂得了我的心意。
    正午时分,马车终于停在了乌程一间客栈的门外。略略用过午饭,远平兄便带我直奔群芳楼。
    当初远平兄曾经说过沈宛是江南名妓,有很多人捧他的场,可当我看到这偌大的厅中人头攒动,全部人都在翘首注视台上正中的那架琴的时候,我才惊觉她是如此的炙手可热。一时间心中有种复杂的滋味,好像本以为自己发现了一处绝世美景,正在沾沾自喜时,却突然发觉那里早已尽人皆知。
    突然,席间爆发了一阵巨大的叫好声,顺着所有人的目光望去,一个女子缓缓走上台来——白衫,绿裙,淡雅如莲,粉黛薄施的脸上,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黑而明亮,没有丝毫俗世的污浊,而是纯粹的清澈,自然而然的就让人想起了那句“清水出芙蓉”。
    原来,这就是她……
    她微微施礼,盈盈落座,没有丝毫造作。转轴拨弦,樱唇轻启,第一个音便艳惊全场。大厅之中早已安静下来,只有她的歌声,伴着曲,在厅中回荡。那些本是寻常的曲子,如今都成为了绕梁之音。
    “一段时日不见,这沈宛的歌技是越来越好了。”我一惊而回头,只见远平兄似乎刚刚从雅间之外进来。我心下暗惊自己怎么失神到如此程度,竟连他什么时候出去都未发觉。刚想回话,却听到外面大厅上老鸨的声音响起。
    “今天宛儿的表演就到这儿了,各位……”
    嘈杂的人声很快盖过了老鸨的声音。我急忙看去,果然,她已起身离席。
    “怎么这沈宛每天只唱这么一会儿?!”我惊讶的问远平兄。
    “呵呵,这就是店家的高明之处,让你意犹未尽,明天继续再来,这样店家才会生意源源不断。这沈宛每日只公开演奏三曲,之后就只给当日出价最高的那一个人唱曲了。”
    “原来如此……”我沉吟着,心下微微遗憾。难得出来一日,就只如此匆匆一瞥,实在心有不甘,可是若买下这一日,一来不知她身价如何,自己所带之银两是否够用;二是今日的机会恐怕早已卖出……
    正在我犹豫该如何是好时,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顾公子,沈宛小姐有请。”
    沈宛?!我惊讶的看向远平兄。
    “好,知道了。”远平兄应了一声,并未起身,而是微笑着看向我说:“佳人已然相邀,你还不去赴约?”
    “远平兄,你……”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他为我所打点的这一切。
    他仍是那般了然的微笑,轻摇纸扇,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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