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故人  第32章 险求生投崖受困(2)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13  更新时间:14-09-21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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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承影借着说话的时机,好好放松了躯体,坐着歇了这片刻,自觉略略缓过劲来,便小心翼翼地将丝桐负在背上,又撕下一爿衣襟将她缚住,拾了两根树枝做拐,顺着林木稀疏处向山谷上游走去。

    丝桐的头垂靠在萧承影的肩膀上,他托着丝桐的腿,恐她觉得疼痛,又见丝桐无甚动静,只怕她睡了过去,慌忙问到:“丝桐!你睡了么?”

    丝桐轻轻嗯了一声。

    萧承影忙道:“你还听不听你爹的事?”

    丝桐又轻轻嗯了一声,随后问道:“你不……不累么?”

    “不累。”萧承影一个劲喘着粗气,但觉四肢酸软,早已是一丝力气也无。他与丝桐不停说话,既是与她分心,更是要分自己的心,免得就此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萍姐姐背着我一路跑,我一路大哭不停,直哭得声音哑了,眼睛也肿了。林子里果然没有火烧过来,但是烟尘弥漫,呛人得很,我的嗓子和眼睛都给熏得又痒又疼。萍姐姐迷了路,我们东转西转,最后到底是出了山林,却到了水边。本来我们是打算从山里小路逃走的,但萍姐姐自幼生长湖中,水比山亲切,她便背着我沿着湖边走,想要回去找她爹娘。”

    “方到她家,路上过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便问萍姐姐:‘小姑娘,这是你弟弟?’萍姐姐瞧他们都是生人,便答是。那个年纪老些的男人打量了我一阵,说道:‘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吧,没被烧死可真是命大。’他蓦地问我:‘你姑姑呢?’我顿时哭起来:‘姑姑,姑姑不肯走……’那两人使一眼色,便来抢我:‘哈哈,你是完颜振的儿子!’”

    “萍姐姐急了,哭叫到:‘你们干么抢人!’那年轻的十六七岁,便哄到:‘他爹爹妈妈托我们来接他回去,你快放手。’萍姐姐哪里肯信,只是力气没有他大,情急之下便一口咬在那少年手上。那少年恼羞成怒,猛地甩开萍姐姐,抖出一条长剑,迎面劈在萍姐姐头上,又一脚踢在她心口,把她踢下湖里去了。”

    听到此处,丝桐不禁“啊”了一声,好生惊骇。萧承影眼眶一热,忍不住哽咽了:“我被那个老头一手抓着背心提在半空,眼看着萍姐姐落在水里,顿时就懵了,放声大哭。江伯伯和江婶婶听见声响出屋来看,却见女儿被人杀了,都大哭着上前来拼命,不料也给那少年一剑一个劈死了,踢到水里。我见了眼前这样情景,再叫不出来,只是眼睁睁看着那湖水团团泛红,她一家三口的尸体半沉半浮地裹在血水里,慢慢就漂走了。等我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也开始模模糊糊懂得了什么是坏人。”

    萧承影沉默了一阵,继续说到:“那两个人捉到了我,有说有笑,不知道多高兴。他们复点了我几处穴道,便抓着我专向那荒僻的地方去。一路上我但凡有点力气便又哭又闹,可是直哭到眼泪干了也脱不了身。后来我留心听他们言谈,终于知道老的姓冯,乃是一派掌门,小的是他弟子,小名只唤‘阿进’。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到处打探他们的踪迹,却始终没有消息,回想幼时种种,隐约觉得他俩不是中原人士,莫非是昆仑派的掌门冯秋石与他的弟子么?及至在秦家庄上碰到谢进,见了他的剑法,依稀辨认出来,这才确定无疑。”

    听到“谢进”这名字,丝桐惊异地咦了一声。萧承影道:“没错,就是他。当真是冤家路窄!”他叹了一声,“见了他杀人的剑法,又听他凭一个伤疤揭破我的身份,我顿时就省悟到,他必是当日那个屠杀萍姐姐一家的贼少年!他从少年长作成人,变化当真不小,只是眉眼有些旧似罢了。他细细讲述当年那许多往事,却惟独不会提,他昆仑派是如何残忍无道。呵呵,偏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在秦家庄大开杀戒,终让我有机可趁。我真没想到竟能亲手杀死他,也算是将萍姐姐的大仇报还了几分。”

    丝桐轻轻一叹。萧承影道:“我知道,你总是怪我心狠,害人性命。可是,他们害人的时候,也未手软过。就算他们死上千次万次,又岂能磨灭我心头永失亲人的悲痛?你说这仇该不该报?何况你爹他……你爹他……”

    “我爹……怎么了?”

    萧承影一时激愤,不由咳了几声,略略平复心情,继续讲到:“冯秋石和谢进带着我赶路,二人四马轮换骑乘,日夜不歇。一连奔波了两三天,又转而向西去,渐渐风物都寥廓起来,人的口音也变了。眼见离家越来越远,我是万般挂念我爹娘,心中又想到姑姑和萍姐姐,真是又害怕又伤心,然而怕也怕得麻木了,哭也哭不出来,每日只像木偶人一样痴痴呆呆。”

    “那一天傍晚,我们到了一个小镇,因连日劳累不堪,冯秋石便打算略歇一宿。谁知前去投宿的时候,在那客栈里听一群江湖客说起某派某人抢得了魔炎刀的下落云云。冯秋石知道他们绑走我的消息已然走漏,只是未传得真切,这下再不敢停留,两人又带着我急急赶路。当日夜里,他们正抄到一处半山小道上,忽听前方一声断喝:‘冯掌门!日夜急驰,赶着去哪?’月色朦胧中,只见一人一马挡在前路正中,乃是个身材长大的汉子。”

    丝桐似有所感:“那人……莫不是……”

    “那个人……就是岳叔叔。”萧承影累得直喘粗气,不由停下来靠住一棵大树。

    丝桐道:“坐……坐会儿……再走吧。”

    萧承影摇摇头,生恐自己坐下去便站不起来,拖着脚步艰难前行。一面仍讲到:“你爹打马走过来,冯秋石似乎颇为忌惮,竟是好言好语跟你爹寒暄了几句,自说是派中变故,非得亲自赶回去不可。嗯,你爹爹相貌十分英武,剑眉星目,那个……那个沉鱼落雁气度轩昂国色天香秀色可餐……”岳天啸原本相貌俊伟,萧承影又为让丝桐开心,更是专拣好听的字眼来形容。果然,丝桐听了他那些胡乱言语,虽自可笑,却也十分欢喜,顿时有了些精神。

    “你爹朗声说道:‘冯掌门,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把那孩子放下,天涯海角都随得你去。’冯秋石冷笑一声:‘原来岳大侠也对魔炎刀有兴趣,须看你有没有那本事!’话未说完,他从马背上腾起来,拔剑便向你爹刺去。好在岳叔叔早已有了防备,就在马上跟他斗了起来。冯秋石身量本就不高,你爹骑着高头大马,他全靠施展着轻功借四周的岩石树木在半空腾挪,否则出剑便够不着你爹。说起来这老头儿武功当真还不错,跟你爹打了约摸有一炷香的光景,仍是不分轩轾。”

    “眼见正是难分难解的时候,你爹忽然猛提马缰,那马儿一声长嘶,跃出战圈,直向我奔来。十来丈的距离,只一霎儿他便纵马到了我面前,谢进急忙伸剑去刺他,被你爹劈头一掌打落了剑,转腕扯住我的衣领,当即提到他的马背上去。冯秋石一时措手不及,又吃亏没有骑马,待他赶将上来出剑,你爹又舒臂拉过谢进,把他向冯秋石抛去。冯秋石倒是真怕伤了自家弟子,忙不迭地收招,这样一来,你爹已做好防御之势,他便无机可趁了。”

    “冯秋石忿忿不平,忍不住大骂你爹。你爹正色说到:‘冯掌门,你武艺高强、威震一方,又何必贪图江湖谣传的武功宝藏?你扪心自问,你拿这小小的孩儿,无非是想逼迫他帮你找到魔刀,解开其中的秘密。如此作为,可是一派宗师的风范?莫说他是我师弟之子,便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我也不能由他受人欺凌。’这一番话,说得冯秋石也是惭愧无言。”

    丝桐凝神细聆,萧承影喘了几口气,又继续说道:“你爹见两人无言以对,便抱了我打马离去。我早已吓坏了,又不认得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只装作看不见听不见。嗯,那时我的眼睛哭得肿了,也不大睁得开,你爹还以为是被山火熏坏的,复见我嗓子沙哑说不出话、对人声又全无反应,只道是给人下药害得又聋又哑。他一个堂堂男儿汉,竟然抱着我放声大哭,望天发誓说要好好照顾我。那时我方觉得,他或许不是坏人。”

    “岳叔叔带着我一路向南,也曾寻过大夫诊看,不过我本来没有毛病,当然大夫也诊治不好的。岳叔叔好声好气安慰我,虽然以为我听不见,仍是天天与我说话。他说,他姓岳,曾经跟我爹爹一同在峨嵋派习武,又说我爹娘虽然过世,但他定会抚养我长大,遍访名医把我治好。那时我终于知道爹娘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护着我宠着我,但奇怪的是,尽管我的心就像给人剜去了似的空落落地发疼,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终日就是一声不吭。”

    “一日一日向南,眼见天气渐渐暖和,到处山青水绿,岳叔叔说要带我去江南,他家住在杭州城外,又说家中有妹妹与我作伴,婶婶善良贤惠,定像亲娘一样疼我。那些天来我心中已把他当做了亲人,想到一直装聋作哑骗了他,懊悔得不知道怎么办。既不敢说,只得继续装下去。”

    丝桐插话道:“我爹若知道你……无伤无病,只……只会欢喜不已。”

    “嗯,现在我自然是知道,不过那时年岁小,深恐岳叔叔生气,就此扔下我不管,忐忑地煎熬了好久。”

    丝桐闻言不由微微一笑,萧承影又回忆道:“那一天傍晚,我琢磨了许久,决心跟岳叔叔坦白认错,心中不安极了,坐在饭桌上扭来扭去地吃不下。岳叔叔问我,怎不好好吃饭,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刚想开口说话,忽然旁边有人怒气冲冲地唤道:‘岳天啸!’”

    “岳叔叔闻声,慌忙起身,转去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叫到:‘师父!’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又高又瘦,体格硬朗,满脸怒容地望着我们。你道那是谁?那是峨嵋派当时的掌门,秦云松。”丝桐闻名不禁咦了一声,萧承影点头道,“没错,他是秦云鹤的同胞兄弟。”

    “不待秦云松发怒,岳叔叔便抱了我上去,说到:‘这是萧师弟的孩子。’一句话出口,眼泪就落了下来。那老头儿一霎时也有几分悲酸,然而定定盯了我片刻,却说到:‘你错了!他是魔教圣火左使的孩子。’岳叔叔愣了片刻,说到:‘师弟之死已然冤屈,但到底……他担着这个名分。可这无辜幼子,难道……你们也要将他置于死地?’秦云松尚未开口,他身旁跟随的那个弟子已斥道:‘师兄!你眼中还有没有师父?’岳叔叔答道:‘弟子不敢忤逆师父,可是更不敢违逆天理良心!’”

    说到这里,萧承影忽然停住了,将丝桐慢慢放在一棵大树下。丝桐正听得心情激荡,不由抬眼看他,只见他面如纸色、满头大汗,显然是累得够呛。萧承影随即也坐下来,叹道:“实在走不动了。”丝桐道:“不要紧,你歇歇,快告诉我,后……后来呢?”

    萧承影沉思片刻,低声说到:“后来?后来我就再也去不了江南,见不到婶婶,吃不到她最拿手的醋鱼,也见不到小妹妹,听她哼歌儿了。岳叔叔为了救我一命,竟舍弃了自己的性命。”

    他说得如此伤感,丝桐也不禁落下泪来:“是谁害了他?你告诉我,是谁害了他?”她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似乎要吐出鲜血来,却仍忍不住叫到:“是不是他师父?是不是……峨嵋派的人?”

    “不是。”萧承影摇摇头,忽然爬将起来,“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就告诉你。”

    丝桐惊到:“你去哪儿?”

    “我等了很多年,才见到你;你也等了很多年,才知道你爹的事迹。所以你记住一定别睡着。”萧承影努力冲她笑,“我很快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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