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烟波 第25章 孤舟荡冷月无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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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冷月斜挂天空,映照着洞庭湖滔滔波浪,一只小船随波荡漾,宛如婴孩的摇篮一样轻起低伏。
萧承影在昏昧的沉睡中微微有了些知觉,只觉全身如坠冰窖,酷寒难耐。他想睁眼醒转而不能,他想呼喊挣扎而不能,整个身体活像被压制在重逾千钧的山石之下,全不受他的意愿支使。一旁传来的窃窃低语之声,仿佛隔着一个混沌的梦境,清晰却似虚幻。
一个娇软的声音正说着:“……奴家同姐妹们依主人的吩咐,将客人接到君山,待岑官人开宴以后,要将岛上的船都划了去,守住各条水路要道,若是有人离岛就拦下来。我本应去东北水道,谁知刚离岸,听见岸边有人唤我,用的是我们天仙门自家的暗语。于是我就回岸接他上船。那个人样子很凶,脸上惨白惨白,好像很久没见过天日一样,又有一道刀疤横过面颊,看着真是吓人。他上了船,就拿出主人的桃花信物,叫我赶紧带他去见主人。”
天仙门……萧承影正在艰难地思想,有人好奇问道:“你家主人,到底是什么人?”
“奴家主人就是仙云夫人啊,她生得美貌,武功也高,心肠更是侠义。奴家与姐妹们都是孤儿,全凭主人抚养照顾,才活得到今天。”
“不对!”萧承影心里想着,“天仙门唯利是图,只要给银子什么事都做,名声很是不好。”君山岛上的一幕幕次第浮现,他终于想起,“那不是钗儿吗,她怎会在这?”
钗奴接着说到:“我送那个人去见了主人,主人一看见他就很不高兴的样子,说到:‘没用的东西,你来做什么!’然后就厉声赶我出去。我想我定是不该领他来,惹动主人生气,心里又难过又害怕,所以出了船舱就没走,只想在窗下等他走了,好向主人认错。不想却听见主人与他的说话。”说着,露出懊责之色,“唉,我真是大大的不该。”
“钗儿……丝桐……丝桐呢?”萧承影的神智游离到此,忽然猛地清醒过来,一个激灵睁开了眼。一盏微烛忽明忽灭,卧榻上落满了丝桐的投影,将萧承影笼罩在幽暗之中。他悄悄端详丝桐的侧影,只见她衣衫上全是血,脸色是异样的苍白,不过眸子闪闪,看上去安然无恙。
钗奴踟蹰着,自责不该讲主人的私密。但丝桐仿佛却不以为偷听言语有什么不妥,只问到:“他们说了什么?难道跟他有关系?”
钗奴点点头,终于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那个人说:‘这些年我为你可是受足了罪,你就不能有几句亲热话?’别看他一路都板着脸威严得很,这时候却是笑嘻嘻的。主人冷笑道:‘哼!也不知是谁信誓旦旦,说不找到魔炎刀不来见我,现今刀在哪里呢?”
萧承影得脱大难,本想笑语欢呼,但忽听到“魔炎刀”三个字,心头不禁一跳,当即僵住了。
只听钗奴叙述到:“那人说:‘刀是还没找着,不过我遇到了完颜氏的后人,那就差得不远啦!’主人啐道:‘哪个不知道魔教里完颜族人早死光了,谁信你的鬼话!’仿佛便要走。那人连忙追着主人说:‘云妹,我真有魔炎刀的下落!那完颜夫妇有个儿子,原来当年他没有死,却是给少林寺藏了起来。现在他就在君山岛上!’”
丝桐听到此处,当真惊讶,暗自思量:哥哥不知生死,除了我,当日听闻他身世的人尽都死了,这人是谁呢?
萧承影的心中,更是万分惊疑。他努力回想,虽疑点重重,却也不能肯定钗奴所说的那个人是谁。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反正已离了君山,又何必多虑?倒是身边这些人,她们既知他与魔炎刀有关,会不会故作天真来骗他呢?就算当真对魔炎刀的传说一无所闻,难道也不会起疑心吗?想到此,萧承影悄悄闭上眼,装作昏迷不醒。
钗奴继续讲到:“他又说:‘今日我听闻任平生要去君山,也跟了船上岛。嘻嘻,那时我就认出驾船人都是你的小仙子们,可着实惦记你呢,但是没半点东西能拿出手,总没脸来见你。’主人可没好气:‘说这些没用的话做什么?既知道没脸你还来?’那个人说:‘本来,我是想弄了任平生换得藏剑山庄的奖赏来见你的,谁知竟在岛上看到了那小子!你说我们拿住他,不是什么都有了?只是君山这么大,现又人多鬼杂的,我即便能对付下他,也要你帮我备好水路才行!’主人道:‘哼,话都是你说,你平空里描个影子,我也不识得是什么样人,你倒想要我帮忙?’”
钗奴语音娇软轻快,复述两人的谈话如莺雀啼鸣,但讲到此处却停了下来,神色间露出几丝惶恐。她说到:“姐姐,你……你认不认得这个人?你与徐公子这样相熟,知不知道他有什么仇家?”
丝桐摇摇头。钗奴又道:“那个人认得徐公子,我听他的语气,很是不善。他对主人说了种种相貌,奴家一听就知道,他说的那个人就是徐公子,分毫也不差。他说徐公子知道魔炎刀的秘密,要主人捉他回天仙门好好逼问。姐姐,那个魔炎刀……是什么东西?”
丝桐答到:“魔炎刀吗?嗯,那是江湖上有……有名的宝物,我也不清楚。听说那把刀大有用处,很多坏人都想抢了去。”
钗奴道:“我知道他不是好人的!主人……主人定是受了他蒙蔽,马上就答应他,商议起如何捉徐公子来。所以……所以主人遣人上岛的时候,奴家第一个应下了,就是想赶紧找到徐公子,叫他快快逃走!”
丝桐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面颊,问道:“你这样帮我们,不是违逆主人么?你……你不怕被发现了?”
钗奴垂下眼睫,轻轻说道:“被发现也不要紧,奴家会求主人饶恕。”事实上天仙门门规严酷,钗奴一想起来,不禁寒颤,“若是主人不肯开恩,也只好领罚。只要不让徐公子遭难,奴家心甘情愿。”
萧承影是何其乖觉之人,闻言便知其实。他想到钗奴甘冒奇险,自己却猜忌于她,心中既愧且感,不由脱口而出:“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受罚的。”说话时本想去握钗奴,谁知微微一抬手,忍不住就闷闷哼了一声。痛!
“徐公子,侬醒过来了!”一张秀美的脸庞凑上前,脸上还带着晶亮亮的泪珠,笑容却已露了出来。
萧承影但觉浑身又酸又沉,内里阵阵剧痛,忍不住又呻吟出声,伸手去摸腰间。
“侬莫动!”钗奴连忙凑上前按住他。
萧承影到:“我有……我有药。”
“有的。已经涂在伤口上了。”钗奴答到,“你身上带的药,岳姐姐教我拿的。”
萧承影微露笑意,安慰道:“那就行了。”他把眼一瞥,不与丝桐说话,却问钗奴:“她呢?她伤得……”
钗奴道:“岳姐姐穿着一件好厉害的软甲,只是伤了些皮肉。但是你……你挨的那一剑……那一剑才真是深呢。”言未毕,泪珠滚滚地抽噎起来。
萧承影深觉自己极为虚弱,胸口痛到就快要麻痹了,连一呼一吸都觉得气息不继,说话更是拼尽了全力:“别哭。这点……这点伤,不要紧的。”
“怎会不要紧呢?”钗奴不住抹眼,泪珠从指缝间滚落。
“你喝点水吧。”丝桐从身旁端来一碗水,喂到萧承影嘴边。萧承影抿了几口,忽然呛得咳了一下,血喷将出来,霎时将一碗水都染红了。钗奴顿时吓得又哭了出来。
萧承影勉力笑到:“你别哭,你一哭我……才真是痛哩。”他有气无力的,偏又去学钗奴娇软的口音,逗得钗奴一脸羞红。
丝桐道:“你还是好好歇会儿吧。”
萧承影安静地躺了片刻,只觉头脑中昏沉沉一片混沌,不多时便一阵一阵地发起抖来。丝桐见他欲睡不睡的奄奄之相,生怕他一睡不起,连忙唤到:“喂喂,我要跟你讲讲话,你别睡着了!”也不待萧承影答应,便把钗奴因何返岛来救他们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是却粗略许多。
萧承影不动声色地听在耳中,心道:“笨!你说得这么寡淡无趣,我不睡着了才怪!”
丝桐讲完,轻声颦眉说到:“暗箭难防,你要多小心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萧承影重伤之下,不免力竭神散,想的只是如何保全自己,闻言忽又后悔,自己的身世丝桐知道也罢了,给钗奴知道了却如何是好?方才以诚心相待片刻,当真太傻了,就算她并无恶意,萧承影也总是不能安心。他疑忌如此之重,实在是因为饱经诡诈、尽失亲爱,世间早已无一人可以信任托付。
多年以来的防人之心,使萧承影几乎不用去想如何欺人,脱口便说到:“那个人是……是不是脸上有这样一道刀疤?”用手胡乱比了一下,“脸色……白得很?样子有些凶恶,口音……不太像本地的人。”他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根据刚刚苏醒时听来的话语,胡乱编造了几个模模糊糊的特征。
钗奴想了一想,答到:“是的。你知道是谁了?”
“嗯——”萧承影轻轻叹了一声,“我自该料到!他……他是……我杀父仇人,为怕我报仇,到处造谣说我知道……知道什么魔炎刀,就好唆使他人来害我。”他素念身世,说起此番话来,满脸的沉痛怨恨之色倒不全是假装。
钗奴听了,痛惜道:“这人太可恨!徐公子,你……真是苦了你。”
丝桐在一旁听着,仿佛兜头一泼冰水,直凉到心里去。到底他哪句真哪句假,她还是分辨不清。正当她心神激荡,小船也轻轻晃悠起来,仿佛遇着了暗流,钗奴忙去船头撑桨。舱中一时静下来,二人彼此沉默,时光就像凝固了一般。
许久,丝桐开口道:“她待你一片至诚,你何必还要说那些谎话?难道,欺骗别人真就是你的性情?”
萧承影没由来的一肚子生气,恼火地说到:“那你去把实话都告诉她啊!咳咳……”
丝桐道:“我怎么知道你哪一件是真?”
萧承影怒冲冲说到:“便都是真的,咳,你信过我吗?”
他那种质问的语气,不由让丝桐也觉得生气,忍不住说到:“都是真的吗?也不见得。我连你的真姓名也不知,该如何信你才好?”想到他本姓“完颜”,这么久都瞒着她,心里一阵黯然。
萧承影当即语塞,怔了半晌,冷冷说道:“我从没骗过你。”吵了这几句,但觉累得无力支撑,胸中更是痛得发狂,言罢便将双眼闭上,再不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