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烟波  第23章 成反目情心生疑(1)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09  更新时间:14-09-21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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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承影在湖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风声中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身后草丛摇动,忽然窜出一个黑影,扭住萧承影的胳膊,将他扑倒在地上。

    “哎呦呦!”萧承影大声叫痛,“你干什么?”

    那人哼了一声:“我倒想问你,你要干什么!”

    萧承影听得声音,便认出人来:“袁大哥,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这是……”

    “少废话!”袁勇摁住萧承影,伸手从他衣领处摸进去,揪住了那件龙霸乌金衣,“这是什么?”

    萧承影侧脸紧贴着沙土,笑起来甚是艰难:“嘻嘻,这不是你杀了好兄弟抢来的宝贝嘛。”想当日在破庙之中,吴伟雄口口声声说任平生杀了他的兄弟侯老倌一家,抢去了老倌的龙霸乌金衣,然而这衣服却让萧承影在袁勇身上扒了下来,因此他断定杀人夺宝的却是袁勇。

    “我根本不认识他!”袁勇朝萧承影脑袋捣了一下,声音中似乎有几分懊悔,“谁知他竟是二弟的好朋友。”

    萧承影笑道:“我猜定是那家伙得了宝贝就四处炫耀卖弄,遭人讨厌,才惹得旁人一怒杀了他。”袁勇嗯了一声,萧承影知晓自己猜得不差,心里想到:“哼,这些江湖汉子,无非就是好勇斗狠,为些闲气打打杀杀。不过就这样杀了别人全家,心肠未免也太毒。可他为什么还留着无尾熊在身边,不怕人发现么?”

    萧承影口中仍继续说:“不过你真是聪明,竟能嫁祸到任屠刀身上。你何不索性把无尾熊也一并杀了,神不知鬼不觉……”话未说完,袁勇揪着他头发,将他脑壳在地上狠狠一撞:“你放什么屁!我和二弟在阎罗老子面前结拜过,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我怎么能害他性命!”

    萧承影只觉一阵眩晕,心中不以为然:“莫名其妙!像你这般,动不动就杀人一家,难道还要跟别人讲义气。”他却不知袁勇虽然凶狠,可是最重盟誓,既与那吴伟雄真心结拜,那就绝不会害他。只说到:“好,你不害他,他若知道是你杀了什么老倌一家,可愿意放过你呢?”

    袁勇不语,他日夜担忧的,就是被结拜兄弟发现了真相。夜风一吹,袁勇忽然恶从心起,思量道:“此地杀了这小子,谁也不会知道。二弟性子憨直,我已瞒了他许久,将来又怎会发现?”他手劲加重,萧承影顿时知觉,说到:“你是不是想杀了我拿回衣服,再继续隐瞒下去?”

    袁勇还未答话,萧承影又说道:“你如今杀了我,这一辈子总要防人知道。我倒有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永不疑心到你身上。”

    袁勇问到:“什么办法?”

    萧承影道:“我把龙霸乌金衣穿在任平生身上,到时候骗了他来,你只管朝他胸口一刀,砍破他的外衣露将出来。吴兄弟见了,哪还有什么怀疑?一刀结果了任平生的性命,他也没法分辩。这宝贝最后还能物归原主。”

    袁勇一想:“倒真是好办法。”

    萧承影道:“咱们早就说好,你们给我备好英雄帖和船只,我保管把任平生带来。他的性命归你们,人头归我。多给他穿件衣服,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你,袁大哥,那是好用无穷。你看如何?”

    袁勇手上微微一松,说到:“好!”

    萧承影趁机挣脱,站起身来,笑嘻嘻说到:“不过……袁大哥,要是你翻脸不认账,我可怎么办呢?我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赢,被你轻轻一扭就得完蛋。”

    袁勇怒道:“我岂是言而无信的人!”

    萧承影道:“嗯,我也相信你是个重信守诺的好汉子。不过,咱们还是立个誓,彼此不相欺瞒,不是更好?”

    袁勇应了,两人击掌起誓。萧承影首先道:“我徐非,誓将任平生带给袁勇和吴伟雄两位好汉处死,若有欺骗,教我死无葬身之地。”袁勇也道:“我袁勇,定将英雄帖和任屠刀的人头交给徐非,任他安然离开君山。若是言而无信,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萧承影笑到:“好啦,这下大家都放心。袁大哥,你快去准备吧。待岑馆主搜完了山,我自会带任平生来的。”袁勇自去了。萧承影盘算着:“不知道唐少钧的武功到底如何,能不能拖住那两个傻子。‘江南双璧’虽是他胡吹大气,也不该差太远吧。”

    风拂林木,声如微涛,萧承影回身望去,只见木石间似有暗影摇动;然而一转眼,他的注意力被山上一行火光吸引住了。他知道,那是岑峰带人搜山去了。

    任平生蹙起眉头,盯着丝桐,幽暗之中她的面容甚不清楚。自从瑟儿死了之后,他再也没与人往来过,八年来说的话加在一起,似乎还不及眼前这个时辰所说的一半。他不愿让任何人窥知自己的伤痛,从来都将往事尘封在心底,但今日怎么竟一五一十细细地说了出来呢?

    丝桐柔声劝说道:“哪个习武之人不追求武学的至高境界,你怎么这样责怪自己呢?”

    任平生道:“若不是我四处比武,瑟儿又怎么会死?”

    丝桐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温柔的神色中透出同情。任平生觉得有些难堪,然而更不知怎地,却感到一阵松快,如释重负。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继续说到:“瑟儿一向不喜欢我和别人动武,总是为我提心吊胆,她劝我退隐归田,可是我不肯。约摸过了一年光景,我听说姑苏很有几个使剑的高手,就去了苏州。”

    丝桐插话道:“是傅家?”

    任平生摇头:“那时候傅海潮虽已崭露头角,但年纪毕竟还小,没什么威望。我找的人姓陆,他的名字没人知晓,只知他自称陆四,据说是四步以内取人性命,概莫能外。不过我花了一个多月,始终找不到他,所以就寻上了当时姑苏最知名的人物——‘梅花剑叟’岑峰。”

    “你是说岑馆主?”丝桐想起岑峰的老朽之态,无法想象他曾是个威风八面的剑客。

    任平生似乎看出了丝桐的疑惑,说到:“岑家有份祖业,唤作百草堂,专门制售伤药,疗效灵验,在江湖上名头大得很。不过很少有人知道百草堂和岑家的关系,他们原本是以剑法武功出名的。”

    丝桐一笑道:“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那……你就去找岑峰比武了?”

    “嗯。”任平生道,“他住在西湖孤山。我本来应该独自去见他的,可是……瑟儿那时有了身孕,时刻不肯离开我。我只好把她带在身边,一起去找岑峰。那时只想,对方是有头面的人物,我们光明正大的比武,就算是性命相拼,也断不会伤及旁人。”

    任平生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段时日也许是因为怀着孩子,只要他不在身边,瑟儿就每天吃不下也睡不着,总是忧虑万分。任平生常常见她独自哭泣,一问起来,瑟儿总是说:“生哥,你别再比武了行吗?我没有父母亲人、没有兄弟姐妹,天底下就只有你照拂我。你就算离开片刻,我都好害怕!我们回乡下种田,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好不好?”任平生只能沉默,他一摸到佩刀,就会感到浑身的血在涌动,刀锋在吟啸,想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打败多少英雄。

    那一阵子瑟儿很不开心,没想到在去孤山的途中,她却笑了。西湖风光真的很美,秋风微凉,画舫在粼粼的湖面上荡漾,远处的青山轻染白云,入目如画。瑟儿笑得那样灿烂,任平生不由也跟着高兴起来,他甚至许诺说:“瑟儿,等今日一战之后,无论胜败,我都答应你,我们就找个像西湖一样漂亮的地方隐居起来,让你开开心心的,把孩子生下来。”

    那一刻,小舟轻摇,天地美如仙境,瑟儿幸福地偎在他怀里。那一刻,任平生觉得,为了心爱的妻子和即将降世的孩子,什么武功刀法都不再重要。只是他不会想到,他用生命去爱惜的瑟儿,已注定等不到明天的太阳。

    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模糊不清,任平生每每回忆,就像想起一个残缺的梦境。他只简单说到:“岑峰果然厉害,不过我胜了他。下山路上,我又遇见他儿子岑子光,他不过是个少年,却不依不饶要来挑战。自然我又赢了,我并没有伤他,只说他武功尚浅,不是我的对手,他从地上爬起来也没答话。瑟儿见他闷闷难受的样子,就上前替他掸掸衣裳灰尘,顺带劝了两句——她原不爱多话,想是那天心情愉悦。她说:‘小兄弟,你现今还小,打不过我家官人,回家再练几年,想必……’她话还没有说完,岑子光忽然大吼,叫她滚开,还飞起一脚,恰踢在瑟儿肚子上。”

    任平生肩头微微发抖,似乎受了寒气一般,继续说到:“瑟儿当场就晕过去了,身下血如泉涌。岑子光吓坏了,说到:‘她……她这是小产了。我爹医术高明,立即送去就没事的。’我那时也顾不上恼他,赶紧抱起瑟儿,只说:‘好。你快带我去!’谁知岑子光愣了片刻,瞧那神色是缓过劲来,却又说到:‘不过,你先得向我磕头认输。你打不过我,自然也不是我爹的对手,待会也得向他赔罪。’”

    丝桐讶异道:“这也太无耻了!”

    “我真是怒火中烧,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办。瑟儿醒转来,轻轻对我说:‘生哥,你一生受屈已经够多了,我不要你再为了我被人侮辱。你快带我进城里……找大夫吧。’”但闻一阵粗重不匀的呼吸声,只见任平生双目圆睁,脸庞痛苦地拧在一起,那样子活似失手打碎了一件心爱的物件,他喃喃地说:“我……我到底是害怕岑峰不肯医治瑟儿呢,还是不愿自己受辱?我为她再低头一次又如何?我为什么……要听从她的话呢!”

    丝桐见他有些神智迷狂,连忙呼唤:“任大哥?任大哥?”借着月光,她看见任平生眉目僵硬如死,心中好生害怕,说到:“任大哥,你累不累?你别说话了,休息一会儿吧。”

    任平生却似乎全没听到,依旧说:“我抱着她一路狂奔,她的血越来越热,湿透了裙裳,她的身子却越来越冷。”他痛恨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好像上面正染满了鲜血,“才刚进城,她……她就不行了,眼见得脸儿白得跟纸一样,眼里的活气渐渐就没了。她对我说:‘生哥,对不起,我不能再陪着你了。只能留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世上。’她又说:‘若要你不去报仇,你必定不甘心。你能不能答应我,今后你要报仇,只好在我死忌这一天,只好在未时这一个时辰。’”

    任平生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喉咙似火烧一般,忍不住张口空呕了一阵。丝桐赶紧扶住他的胳膊,触手处寒似冰冻,她不禁大急:“任大哥!你怎么了?”

    任平生双目紧闭,脸上泛起一层幽幽的绿光,喃喃念道:“她为什么要我立这誓言?”他忽然抓住丝桐,“为什么?”

    丝桐心中越来越害怕,随口答到:“杀人总是凶险之事,难保不引来祸患。瑟儿姐姐……她一定希望你平平安安……”灵光闪现,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她知道你一往情深,生怕你报仇之后万念俱灰、悲痛求死,故而特意教你报仇不易。她盼你好好活下去。”

    任平生睁开眼,喃喃问道:“她真的是这般想法?”数年来,他有仇报不得,只要一想到瑟儿就悔恨若狂,只盼自己早日死了才好,何曾如此去想过她的心意?

    丝桐答:“一定的。换……换作我,也要这么做。”

    “哈哈哈!”任平生仰头长笑,笑声中却是无尽悲苦,“瑟儿真是用心良苦!她待我恩深情重,我却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笑声歇时,望天倒下。

    丝桐真是吓坏了,一面晃动任平生,一面唤到:“任大哥!任大哥!”叫了几声,只听身后传来萧承影的声音:“你喊什么喊,不怕被人发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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