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章(修)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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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梦中惊醒,我顶着满脸酡红怔忪片刻,这才想起自己是睡在小静的房中。她早就看出我的别扭,只是没有追问我为何会在半夜跑进她的房里。底下的谣言不知又要传成什么样子,总之我和李斐之间的不和睦已经遮都遮不住了。每每与他争吵收场,接下来就会是连着几天的清静日子。两人不碰面就不会有分歧,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永远不想见他,只是害怕见他,害怕面对他时受不住诱惑,动摇了我独善其身的信念。
    初一的好心情果真一过夜便消失殆尽,尽管别人也如往常一般说笑,我却觉得那笑容格外灿烂,更衬托得这世间好像只有我一人烦恼。烦恼?庸人自扰啊……我努力劝慰自己,为了自己的将来自私一点儿没什么不对。何况我并没有损害别人的利益,又有什么好内疚的?大不了……大不了他把我休了好了!我闷闷地想,却发觉自己好似也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只是我又能怎样呢?随他万劫不复吗?他所走的那条路,怎么会有出口!
    午后,静寂的空气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其实也算是意料之中,只是未曾想到她会来得如此之快。
    “金荷……”钱落谷拖长嗓音喊住我,还是像她出嫁前那般没个淑女样子,每次见面都要亲热地扑上来。“见你一面也要偷偷摸摸的,真是不甘心啊!”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尽管“肖金荷”的落脚处已是公开的秘密,背后又有信王府撑腰,但若是众人皆知我和钱落谷来往甚密,恐怕还是会给有心之人留下把柄。
    “呀,瞧你这身打扮,还真有点儿贵妇人的样子。”我拉起她的手仔细端详,原先高挽的发髻盘得更高更庞大,点缀的金银簪花在阳光下看去更是耀眼夺目。脱下披风,外罩一件刺绣繁密的锦袍,不止裁剪合体别致,连那异域风情的绣纹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式样。“呵,你家相公对你真不错,是‘舶来品’吧?把你装点得活像那护国寺里的金菩萨,哈哈——”
    “呵呵……是他托出海商人帮我带回来的,全京城只有这一件哦!”她不怒反笑,似是对我的比喻很是认可。“再说了,那可是我看中的人,我的眼光呢!”还不等我肉麻,她忽然拽住我的袖子拉我过去。“金荷,告诉你一件顶好玩儿的事,你可不许说出去哦!”闪动的大眼见我点点头,立刻弯成了两朵月亮。“你知不知道如也的字?”
    “呃……”我模棱两可地转转眼珠,皱皱眉头。“我没见过他写字啊。”
    她猛一跺脚,又搂回我的颈项低语。“我是说他的字,就是姓名别字的字啦!”
    一听她指的是这个,又一副有秘密可挖的样子,我不禁来了兴趣。“啥?”
    “你当真不知?”
    “你爱说不说!”
    “嘿嘿,是……”她忍笑趴在我耳边齿关轻合,顿时把我惊得目瞪口呆。
    “盈盈?”
    “你别说出来呀,被人听到就坏啦!”她急得又蹦又跳,追过来扯我衣服,我只好一边躲闪一边掩嘴大笑。
    哈哈,谁给他取的这样的字,盈盈?真是要多女气就有多女气!
    “……笑死我了……”
    “不许对别人说哦!连李大人也不行的!”她双手叉腰故作严肃威武,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抱住我闷笑连连。“嘿嘿……我都笑了好几天了,想起来就忍不住。算算我自十岁那年决心要嫁他开始,这都多久了啊?关于他的事儿,大大小小我什么不知道?偏偏就他的表字把我难住了。你都不知道我托过多少人明里暗里打听。呵呵,可惜你没瞧见那日我逼问他时他那表情,真叫一个为难啊……”
    “哟,人家为难你还逼他?”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怎么能有不知道的事情呢?嘻嘻,他还说普天之下,除了他和他的父亲、姐姐之外,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我了呢!”她颇为得意地向我挑挑眉,我却“噗哧“又笑出来。
    “沈夫人,那您又告诉给了我,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所以说不要对别人讲嘛。”她掐住我两边胳膊狠劲摇晃,撒娇一般望着我。“再说了,咱俩不是要做好姐妹嘛,我怎会忍得住不对你说呢?”
    “呵,是你笑得憋不住了吧?还真是承蒙你看得起我了。”
    “嘿嘿,哪里哪里。”
    “这里这里。”
    “啊?啊,呵呵,呵呵呵……”
    初二是她回娘家的日子,幸好她夫家和娘家都在垲城,正好得以借此机会从钱家溜出来见我一面,我自然是十分感动。笑够了,转而思及她与齐荏然之间的恩怨,便问她近来可曾被齐家或谁为难过。她笑着让我不必操心,说有她家相公在,她什么都不害怕。钱落谷莫不是生来就为了嫁给沈如也为妻么?那小子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个死心塌地的老婆。
    “呀,我差点儿忘了正事儿!”钱落谷猛一拍脑门,着实吓我一跳。“金荷,你还记得卢婉芪不?”
    “嗯,记得啊。她咋啦?”
    “出了大事了!”
    这次她口中所谓的大事,当真是大事。钱落谷简略向我描述了整个事件的原委,说是在她成亲之前,沈如也曾有一次去京城里有名的青楼绮春院谈生意,正好遇上鸨母在教训一个新来的丫头。没想到不看则已,一看竟然是卢婉芪!他曾在信王府门口瞥过卢婉芪一眼,因此当场便发觉不对劲,料想她必是遭遇了什么才会落到如厮境地。为保她名节,沈如也没有向鸨母言明她的身份,但当即出钱赎她离开了那里,暂时送去钱落谷家寄住。
    “哎——呀,你没瞧见她身上的伤,肿得有多高啊……”
    “她受伤了!严重吗?”
    “原本都是些皮外伤,养几天也就好了。可你知道她细皮嫩肉的嘛,又哪里受得了那番罪?不过她夫家已经将她接了回去,听说赶在年三十拜了堂。至于那个……唉,咱们也不好多说什么是吧,我家相公就说她是被绑票的盯上,路见不平将她救下的。真是遭罪,遭大罪了。”
    “她的夫君……是叫罗暂开吧?”好像是个翰林学士还是什么,想来该有些别样的见识才是。但愿他即使哪日知道实情,也不要因此轻视她才好。
    “对,就是他,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倒像个怜香惜玉的男子。那天他来接人的时候还一直向我道谢呢,不过说了一大堆让人云里雾里的体面话,呵呵……对了,据说他官儿不小的,看着却很年轻,我之前还以为他会是个老头子呢。”
    “沈夫人,话说回来……你何时变成热心肠了?我以为你和卢婉芪没什么交情呢。”她钱落谷可是一直将沈如洗奉为偶像,那我行我素、雷厉风行的作风虽学得不甚到位,但至少商家女儿的本分还是时刻谨守的,那就是“永远不做蚀本的买卖”。
    “其实啊,我也搞不清自己怎么了,以前真的是懒得管闲事的。”钱落谷挠挠脸颊,困惑地只手托腮。“也许是我现在太幸福了?嗯,差不多是这样。我现在一看到别人过得不好就难受得很,好像恨不得所有人都能跟我一样舒心似的。”
    “真是伟大呀,沈夫人。不过你找我能做些什么?”
    “金荷,陪我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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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还没回来吗?”
    “回老爷,还没有。”
    “……你先下去吧。”
    “是。”
    李斐若有所思地在书房踱来踱去,脸上依稀读得出沉重,想必他心里正隐隐忖度着什么要紧的事。忽而踱步声一顿,他抬眼瞥见桌上几张写了字的纸,登时如临大敌一般快步回到桌前,将那些纸一一敛入手中,然后举起了烛台。窜动的火苗迅即吞没了雪白的纸片,落地只留星点余烬。
    大意,太大意了!做事皆按计划逐步推进是他的习惯,但今日……他慨叹一声,心不在焉地步出书房,就着这如水凉夜深深吸气,却并未如预料般使自己精神振奋一些。
    她逃了吗?这个念头又开始在心底盘桓,他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就如她所愿那般放手,放她“自由”,为何现在又要犹豫?一睁眼,一闭眼,不觉总会闪现她的影子,似远似近,似笑非笑着,像一道如影随形的符咒嵌入他的心底,紧紧箍守住他的呼吸。通明的灯火将廊上与园中一切照得清清楚楚,他早已习惯使自己的心境清明如朗月,此时却觉前方似有什么迷住了双眼,叫他整颗心失去方向,连同肉体一齐堕入无边的黑暗中。出口就在看得见的地方,分明近在咫尺,可他……竟然犹豫了。
    天方入夜,双膝却已酸软无力,他怎会感到这般疲惫不堪呢?望着口中呵出的白气兀自笑了笑,他忽而间明白了自己并非体力不支,只是有些心力交瘁。
    低首,转身,再抬首,一抹熟悉的小小身影正巧进入他的视野。
    何处扑噔一声,他讶然将手按向胸口。
    “你在外面啊。”远远看见他一个人站在廊下发呆,我本想问他在想些什么,却临时打了退堂鼓。不自然地笑笑,我原以为他会客气地让我进屋,他却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手抚着胸前喃喃自语。
    他还在生我的气吗?我不敢高声,轻轻又问:“那个……师兄,我有件事要麻烦你。”
    “……哦,进来说吧。”他连看也不曾看我一眼,转身飞快地推门进去。房里比预想的要冷,我以为自己穿得暖便不会怕冷,却还是下意识紧了紧双肩。待寻到墙角的火盆一看,里面竟只剩下烧尽的残渣和几点将熄未熄的火光。
    “不冷吗?炭都烧光了。”
    “我自幼体质偏热,倒是不会觉得太冷。”他边说边坐回桌旁,明明无心看书却拿了本书摊在桌上,视线兜兜转转还是绕了回来,只不过对上我的目光时笑得有些生硬。
    “那你晚上就寝也不觉得冷吗?”
    他目光一怔,望向我的眼中不自觉升起一瞬亮色。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匆忙改口。
    “我是说,要是你因此受了风寒,耽搁公务可就不好了。”我低头狠骂自己失了分寸,明明说好拉开距离,怎么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见一旁有把椅子,便直管先坐下来。
    “我会小心的。你……找我何事?”
    “呃,是这样的。下午我出去……去看了一个朋友,是之前在王府认识的一个。不过她最近身体很不好,成日一个人待在家里。我怕她觉得太闷,就想多去陪陪她。”盯着他那淡扫而过的视线不放,我忽而害怕自己的要求会使他为难。“是不是不太合适?”
    “不会。”他带着常有的浅淡笑靥转回视线,指尖却还点在那本书上。“你是一片好意,我又怎会觉得不合适呢?只是你身子尚未康复,一人独往怕是难以照应周全,不如多叫几人同你一起去。”
    “嗯,那我就叫小娴和小静陪我好了。你,那个……”他都不问问我要去哪一家的么?本来他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做法,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毕竟那也是我要求的相处方式呀!可他当真做到了,我心里竟觉得很不舒服。“师兄,我要去的是翰林学士罗暂开大人的府上,他的夫人名叫卢婉芪,曾经……”
    “心儿,你不必说,我知道的。”李斐微点头打断我的解释,脸上神色怪怪的。我咽了口唾沫,一时只觉得尴尬,不知所措。他是在下逐客令吗?我暗暗苦笑,心想我和他真的是越少见面越好。
    “不知师兄和那位罗大人认不认识?”
    “谋面不多,也并未深谈过。”
    “哦。”真是可惜,若是相识,说不定我还能在罗某人面前说得上话。
    房里再次静了下来。我扯扯自己的棉袄袖子,用指尖抠着沾染上的一点污迹,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要走吗?脚下却虚虚浮浮的,好似我根本不想抬脚走人。不走又要做什么呢?他明摆着已经没有兴趣同我说话了呀。
    正在我们两相无话时,有人自远及近急匆匆跑到门前,“啪啪”将门敲得极响。
    “老爷,门房说看见夫人回来了,可后院……”
    “好了!”李斐忽而慌张地高喝一声,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他那样洪亮的嗓音。“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是,小的若是见到夫人……”
    那人又再说了什么,我竟然听漏了,又或者我听是听了,只不过一面听却还一面在想心事。书房里原本清冷得可怕,无论满室的寒气还是这尴尬的会面,都使我如坐针毡,冻出一身鸡皮疙瘩。我以为我是畏惧他的,可直到门外那人一点不识趣地继续叽叽喳喳,我这才恍然看清自己心底的小小幻想。气氛一时冷凝,他没再开口,我也不敢说话,却各怀心事,向着彼此无奈地望去一眼,继而一笑,继而低眉,继而暗暗叹息。我或许可以认为我和他终于达成了某种共识,从此我和他再也不讲情爱,只消将现下彼此相安无事的相处模式延续下去,这就够了。
    我真的想要这样的生活吗?我忽然不敢堂而皇之地宣告我的志向与追求,忽然不敢去幻想自己的明天——明天的我,还会在面对他时,一如既往坚持置身事外吗?我还能毫不犹豫地自私下去吗?
    我不敢想,我不敢想。
    闷在房里的时间越多,我发现不知不觉想到他的时间也会越多。索性,我偷偷一个人出了门,连小静和小娴也没有知会。目的地是罗暂开的府上,但我却不能光明正大去拜访。我其实是怕自己又无意间给罗暂开和卢婉芪招来什么麻烦,因此只对门房悄悄递上名帖说要见罗夫人,静静来便静静去就是了。上次和钱落谷也曾这般偷偷摸摸跑来看她,我看得出她的气色不是很好,但见了我们总是难掩欢喜。她真的伤得不轻,尽管她支支吾吾不肯说明到底伤在哪里,我还是从钱落谷口中探得了实情。
    青楼那样的场所,哪里会是人待的地方?她刚被抓去的当晚就被人毒打了一顿,只不过这顿毒打并非因她负隅顽抗不肯就范,而是那老鸨看重了她的姿色,因此下了最为狠毒的一招——用棍棒猛烈锤击她的腹部,致使她体内子宫下垂,日后即使能够怀孕也难以瓜熟蒂落。人是多么脆弱,一击一打落在身上尚且说不准会带来什么伤害,何况承受这痛苦的还是一个娇弱女子?何况那些人是要生生将人内脏的一部分打得下垂甚至受创萎缩,下手又会有多重?
    乍闻这般骇人听闻的残忍行迹,对于我这种不知世事的人,所感受到的岂止是震惊!那样的人实在是该千刀万剐!在我眼前有一个卢婉芪,她至少幸运地获救了。而在这之前,在这之后又会有多少无辜女子遭此厄运?我不禁又要埋怨这世道,却也深知自己徒有悲悯之心,空有一腔志气,如果不能理智面对的话,什么都做不成。
    卢婉芪始终对这一段落避而不谈,见到我时仍像以前那般温柔地笑着,似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我见了更觉心酸。往事历历在目,当日有缘相聚,我是如何也不会想到几个月后我们就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知她内心的苦楚,知她经历过那样的噩梦,身为一个平凡女子会感到多么的绝望与自卑。但我却只能将感怀和同情压在心底,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罗暂开又会是何种心情呢?几次来看望她,我都没能见到那个罗大人。虽然不敢妄猜他是否在躲避什么,我的心里还是觉得不太放心。根据钱落谷的描述,罗暂开不像是个懦弱无骨的人,可保不齐他也会像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寻常百姓一样,见到妻子尚未过门就遭此不幸,心中憋了大大的一口怨气。只不过他还有他的教养,一时不好发泄而已。
    除了拜堂那日,卢婉芪曾硬撑着身子下过床,以后便一直躺在床上,不曾跨出过卧房半步。我知道她喜爱读书,便将信王送我的一些古籍拿来向她炫耀,等到吊足她的胃口才允许她看。或许这样能分散她一部分注意力吧。望着她翻书时专注而安静的模样,我忽而又觉自己肩上沉甸甸的了。看着那样美好的女孩儿遭遇那种悲惨的事,我做不到无动于衷,本能地就想为她做些事情。
    “罗夫人,你要看到几时啊?打算把我晾着不理吗?”
    她原本略染陶醉的脸庞登时拂上赧意,无措地觑着我,慢慢竟流露出惊异的表情。
    “咋啦,你看到什么吓人事了?”我急忙倾身上前,她却怔怔地任我夺回书去,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我有些后怕了,随手扔开那书捧起她的脸,只见她两只明澄澄的大眼睛一眨不眨,两行清泪已先行流下,热热的烫着了我的手心。
    “婉芪……他是不是对你不好?”要不,她为何会对“罗夫人”这个称呼如此敏感呢?
    咬紧双唇,她好似要强行止住哭泣,眼泪仍是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我拿出绢帕为她擦了一次又一次,慢慢的连帕子也几乎要被湿透了,她还是低垂着双目不发一语。
    懂了,我懂了——那人对她不好是吧?否则她怎么会伤心至此?
    男人,男人,男人就是这样的吗?火气上来,不管青红皂白,我一下子便认定是罗暂开怠慢了她。但这总归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又能做什么?劝离我会被骂死,劝和我又没把握。她远在达州的娘家还指望她能带来荣华富贵,她现在是万万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即便她不想跟罗暂开生活,他们也已成了亲,更有皇命在上头压着,反抗就是一个“死”字!看着看着,见她愁眉深锁,一脸木然哀戚,我忽而觉得自己和她颇有些同病相怜,被那么一个不真不假的婚姻束缚着,逃不开也融不进去。只是她比我更无辜,我真心希望她仍能像过去那样对爱情、对生活抱持美好的憧憬。我不想看到原先婉约娴静的她,今后却要期期艾艾地过一辈子。
    “孟郎在那儿。”她突兀地吐出一句,我立时喉中一哽,暂且压下疑惑。
    “婉芪,孟郎在哪儿?”
    “孟郎在那儿……”她仍是失神地嗫嚅着,眼神涣散却又像望着什么,一笑再笑,忽然“哇”的大喊一声扑到我身上。“孟郎在那儿啊……孟郎在那儿……”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任由她抱着我痛哭流涕,听着她像梦呓一般喊出心中的委屈,我也忍不住了,鼻中一酸陪她一同哭起来。她仍在一声声喊着她的孟郎,呼喊中透出一种绵绵的凄楚和绝望。刹那间,我好像明白了她要说的是什么,一个“情”字,果真会使人遍体鳞伤。
    “婉芪,忘了他吧,你可以忘了他的。忘了过去,咱们从头开始……会好起来的,真的,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好起来的。”保证,我拿什么保证?只能先大言不惭了。
    伏在我怀里的人儿僵住一瞬,再开口时已是沙哑。“……忘了……忘得了么……”
    时间在,还有什么忘不了呢?心底有些伤感,好似想到什么,随即笑笑推她起来。
    “婉芪,忘不了的话……就把它放在心里吧,永远不要再去想它。上天是公平的,你没听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道理吗?人总不能这么轻易就倒下去,那多不值得,是不是?我们都还年轻,谁又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比现在更好呢?”我是在安慰她,又何尝不是对我自己说。“婉芪,你记不记得沈公子的那阕词?”
    “记得。”她默默念着,好似那字字句句早已深刻心上。
    “难道你不再期待有那样一个人,只为你作词了吗?”
    “只为我?”她慢悠悠吐着字,却更像是在自问自答。“我哪还敢奢望……”
    “怎么能是奢望呢?婉芪,你不要老想着过去啊,你也要往前看嘛!”我一着急,瞥见方才扔开的古书,忽而心生一计。“你看你看,这些书,我为什么会带给你?”
    她迷蒙蒙看着我,愈发听得一头雾水。
    “……是罗大人向我借的呢!”她会信么?唉,管不了那许多了。“他听说我那儿有些好书,一般人都没见识过的,所以向我说了好多好话才借来的。”你信不信?信不信?我大睁着眼睛盯着她每一个反应,见她终于听清我说了什么,却仍将信将疑拧着眉心。
    呜呜,我这般谎话啊……
    “真的是……”
    “是是是!”我赶紧冲她拨了拨腰侧的钱袋,里面倒是装了几锭银子。“你看,连酬金都给我了呢,我说不要他还硬要我收下的!”汗毛不期然绷得紧紧的,我简直要把自己恶心死了。她迷怔地又看我一眼,朦胧的目光微微晃动,早已不再流泪了。我在心底傻傻一笑,见她或许当了真,只好硬着头皮装下去。
    “那个……罗大人看样子真的很关心你呢!而且还有我们啊,我和钱落谷,我们都想你振作起来。婉芪,尽管那十天的短暂相处我们俩算不上交心,可那到底是我们之间的缘分是不?你可不能把我们一把推开啊!你若想找人说话就找人来叫我,还有落谷,我们俩都会陪着你的。你现在就把身体养好,多吃多睡,到这个月十五咱们就能一起去看灯会呢!对了婉芪,你一定没看过京城的元宵花灯吧?你想不想去?”
    她眸中的泪光一直没有消退,此时更是抽泣一声,紧咬双唇依旧止不住颤抖,不觉垂首时,一滴泪又悄然滑落腮边。
    “姐姐,谢谢你。”
    “既然谢我,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呢?”
    “嗯,我去。”
    “呵呵,那你这几天可要好好努力了!到了元宵那天,咱们就比比谁长的肉多!”
    染了抹红晕的花容漾开浅浅笑涡,泪眼婆娑最是凄美一刻,我第一次发觉面色苍白如她竟也能如此惊艳。若是她的孟郎见到此时的她,又会做何感想?她是美丽的,美得让人心疼,只是不知……上天会不会因她的美丽也心生眷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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