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无限江山 第一百七十二章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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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河待了几天,白悲凤便要启程回岳阳。上路的那天是一个阳光大好的日子,一行人坐了两辆马车,晚上在一处友人家歇了一宿,又继续赶路。第二日临近午时,有人传来消息说前面有大批军队过路。白悲凤想了想,让大家伙停下歇息片刻,等人走了再说。
众人纷纷下来,三三两两坐了,吃着东西小声说话。天气有些燥热,深秋的原野一片枯黄,不远处的水泽倒映着瓦蓝的天空,微风阵阵,十分凉爽。
淳于明站在水泽边十分惬意地任凭风吹过来,几只大尾巴白鸟扑棱棱从水边芦苇丛里飞出,悠长地鸣叫着,拖着水痕远远地飞过了水面。水泽在风里轻轻漾起水晕,宛如人的笑涡。
正凝视着水草出神,身后突然传来李昭离微弱的惊叫,他猛然回头,循声望去,只见远处过人头的草丛里,李昭离的红色衣裙在艳阳下晃了晃,她旁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只那么晃了一下,人就被拽走了。
“干爹!”他叫道,看到白悲凤身边的人已冲了出去,眨眼间没入草丛不见了踪影。白悲凤镇定自若地站在马车边,淡淡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没事,带不走的。”
等了一阵,他们果然就带着李昭离回来了,走在前面的一人冷笑道:“是大剑门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跟上了咱们。”淳于明拉过微微发抖的李昭离上下瞧了瞧,闻言回头:“这些人还没死心。”
白悲凤坐在石头上示意李昭离坐到身边去,随手将火架上的热水递到她手里,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这才转头冲着淳于明微微一笑,“想个法子,把这事善后了吧?”
可是淳于明眼里光芒闪了闪,沉默着没有接他的话。白悲凤的眼神敏锐地扫过他的脸,手里懒懒地拍着袍角的灰,顿了顿,没有把这话继续下去,又坐了一阵,站起身道:“走吧。”
李昭离的脸色依然有些发白,听到白悲凤的话,她静静跟着站起,却不由自主地朝沉默的淳于明看去,那目光被他立刻捕捉到了,诧异地回望过来:“昭离?”李昭离眨眨眼睛,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回到车上,白悲凤凝视远方衰草连天的长路,忽然笑道:“冉堂主跟我说,前方战事胶着,他想去战场杀敌。同样有这个意思的,还有吕堂主。”淳于明抬头,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白悲凤却只是回头瞅了他几眼,那眼神平淡却难测,很快就转了回去。淳于明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心底却渐渐升起一丝泉水一样滑凉的情绪,紧绷的唇角便随之松开了。
自受了这次惊吓后,李昭离一直情绪低落,直到黄昏在客栈歇下时也一声不吭,低着头对着茶饭出神。
“昭离。”
她猛地一惊,见白悲凤隔着桌子望过来:“怎么不吃?不喜欢?”她一怔,目光落到桌上,似乎到此时才意识到大家正在吃饭,忙笑了笑:“这就吃。”说着拿起筷子,犹豫半晌,终于伸了出去。
各自吃完饭,白悲凤便走开了。淳于明默不作声地瞥了眼显然食不知味的李昭离,过了一阵子,一人过来问:“李姑娘,大当家问他的书你收在哪儿了?”李昭离哦了一声,想了想道:“你去我车上那只耄耋富贵的箱子里看看,里面还有香,去给大当家点上吧。”
等那人应着去了,李昭离回过头来,却见淳于明打量着自己,不由诧异地眨了眨眼。“你从白天就心不在焉的,怎么了?”淳于明撑着下巴,低头吹散茶碗里的热气,淡淡地看着她,“在想什么呢?”
她露出丝笑意,在那一刹那,她的样子苍老了很多,许久才缓缓道:“我想起了他,和我们一起经历的很多很多事。”
淳于明哦了一声,没有接话。李昭离道:“那天看到他,他变了很多。”淳于明靠在桌上,身子微微往后仰着,嘴边浮起了微笑,“你还爱他吗?”
“……爱与不爱,很多时候来讲,其实并无差别。”李昭离低声说,“何况这种东西,我早已不想了。”
“你为何会认为没有差别?”淳于明反问。
“我……”李昭离的眼神闪烁片刻,脸上突然掠过一抹红潮,随即又变得惨白,“在王府的时候,我曾经让他晚上留下来,可他拒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淳于明沉默地看着她,她双手握着暖暖的茶碗,从容一笑:“那天江洗墨和江遇寒来挑衅,我差点就被他们掳走,夷笙他很愤怒,然而他不知道要如何保护我,尽管他什么也没说,可是我看得出,他开始感到恐惧。”她顿了顿,眼中的微笑更深了,“怕得而复失,怕幸福后更痛苦,是以他连要我都变得犹豫,最后仓皇地逃跑了。”
她仰起头,笑容里慢慢翻起一丝苦涩,茫然地看着窗边一枝摇曳的花,“从那天起,我觉得我不是我了。他怕,可是我更怕,怕给不了他所要的,怕不能安抚他的恐慌。每天在府里我都怕得要命,我不喜欢这样,这不是我,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淳于明专注地望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不久后,逃跑的人便换成了我自己,跑得远远的,连看他一眼都不敢。我一直向往安宁的生活,可事到如今爱也没有比不爱更心安,得到也不比失去更踏实。”
“你是说,逃跑?你为何说自己是逃跑?”淳于明玩味着这个词,李昭离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许久淡淡道:“我在岳阳过得很好,一生也难得如此平静,我想,他也是吧。”
这次换淳于明没有回答,他的手指轻轻蹭着下巴,想着江碧沉磨砺得粗糙威严的脸孔,心头一阵阵地冷笑。
是啊,是很静,静得都快成石头了!
脑子里寻思了片刻,他放下茶低声道:“男人和女人的平静大约是不同的。所求明白,执行严谨,结果明确,若能循着这三者一步一步走下去,男人就会感到平静充实,而女人呢?你们一世所求的平静生活,不就是守着珍贵的东西,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李昭离似是有些吃惊他竟能说出这番话,很快咯咯笑着反问他:“那你呢?按你所言,你获得平静了吗?”
淳于明怔了怔,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李昭离瞧着他被反问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忽然间心情大好,笑吟吟地摇摇他的手,“这样吧,不如我们来说说你吧。”
淳于明回过神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我跟你提江碧沉,你当然会跟我提毓儿。”
“是啊,不能提么?”
“是不必提。”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与她之间的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像你和江碧沉这么难。”
李昭离歪着头,略带了些嘲讽地道:“我都不明白,我们怎么会变得这么难?”
淳于明垂了眼,一字一字说得极慢,“因为他要的太多,你要的太少。若有一天他终于只要你,而你也只要他,那就好了。”
“其实是有过这一天的,他说要带我离开京城,就我们俩,只可惜,没能实现……”李昭离冲他眨眨眼,深深呼出一口气,突然一笑,“咦?你的玉戒指呢?怎么没戴?”
淳于明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碎了。”
“呀?碎了?什么时候?”
“在……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淳于明慢慢抬头,“在我埋葬爹娘的时候,它被石头咯碎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平静得像是千丈深潭,李昭离忽然起身走到他身前蹲下,仰头望着他的眼睛,低声一笑,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弟弟……这是我头一次这么叫你,抱抱姐姐,好么?”
淳于明愣了好一会儿,眸子与她对视片刻,缓缓滑下椅子,双手拥住了她的肩膀。其时正在客栈大堂上,周围三三两两坐了不少人,他二人的举动顿时让大堂静了下去,有人偷偷瞄了过来,那目光里夹杂着好奇和疑惑,却忽然都被几道精壮的身影移过来挡住,然后被他们冷凝的视线逼得低下了头。
女人暖暖的体温总是叫人难以抗拒,可是眼下自己抱着的这个人,却拥有一种颤栗而心安的味道。淳于明闭上眼笑了笑:“昭离,谢谢。”他小声说完,把她扶起来,微微笑道:“事实无法改变,如今我已经好多了。”
李昭离的眼圈虽然还是红红的,情绪看起来反倒好了。她指了指外面,问:“出去走走?”
淳于明默然点头,随着她走向客栈外。一轮巨大的落日浮在远方原野上,秋风簌簌吹过旷野,在半空卷起一阵狂沙,他们静静站在客栈边凝望着这与洞庭湖的日落迥然不同的壮阔,心中思绪万千。
不知江碧沉是不是也在仰望着在轮落日?李昭离忽然想,他会不会平静地想起自己的往昔,再叹一声人生无常?
无常,这个词对他来说,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回到紫霜楼已是十日之后的事,唐为烛夫妇站在门前,高耸入云的树冠投下一片阴翳,俩人的眼睛如墨玉一般闪闪发光,特别在看到淳于明缓步下车,冲着他们咧嘴一笑时,那种光芒刹那间闪烁起来。
飘瑶慢慢走过去,沉默不语地凝视他满是伤痕的脸孔,半晌抿唇笑道:“看你现在这样,待会别吓着我孩子。”淳于明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唐为烛在一旁不冷不热地打量着他,不疾不徐地道:“没缺胳膊少腿,还算不错。”
听到这话,淳于明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颇有些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在你眼里,也就是除死无大事。”
唐为烛扬扬眉头没有反驳,快步走到白悲凤身前一礼,“大当家,夫人等您多时了。”白悲凤正嫌恶地掸着肩头上的灰尘,闻言脸上忽然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丢下他们径直进了门。
淳于明望着他急不可待的背影,弯了弯唇,转头对飘瑶道:“带我见见你们那俩宝贝吧。”
飘瑶笑道:“好啊。”说着就领着他和李昭离一同前往内室,唐为烛负着手跟在后边,那样子真正是满脸的喜悦和自豪。恰好奶妈正抱了婴儿出来晒太阳,飘瑶上前接过瞧了眼,扑哧轻轻笑了起来,对淳于明招手道:“是弟弟,你过来看吧,正流口水呢!”
淳于明伸头看了一眼,一个喷香的小奶娃捏着两只小手,呼噜呼噜睡得正甜。李昭离刚要去抱,他已经伸手朝飘瑶示意。飘瑶于是笑吟吟地递过去,谁知淳于明想被蝎子蛰了一样猛地缩回手,飘瑶猝不及防,就在眨眼之间,李昭离只觉眼前一花,就见孩子已然到了原本跟在身后的唐为烛怀里,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响起,惊得众人心头一阵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