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无限江山  第一百七十一章 假的复活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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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王府亲兵围成的圈外停着两辆马车,四匹枣红马烦躁地刨着蹄子,车身上泥泞不堪,显然是刚赶过路。白悲凤大步流星走在前方,淳于明坠后一步拉住冉还人问:“大当家怎么来得这么快?”冉还人搔搔头,诧异地道:“这还快?若非遇上大雨过不了河,早就到了。”“来得太巧,怎么就偏偏撞见了江碧沉?”淳于明看一眼走在前面的大当家,背脊笔直,步履飞快,显然正在盛怒之中。冉还人有些同情地拍着他的肩膀,他叹了口气,前方李昭离的脚步随即慢了下来,回头望着他。一缕嫣红霞光照在她眼中,眼睛清澈如水,各种情感却纷繁复杂,突然从眉梢眼角都绽出一个笑容,他瞅着那笑,便也跟着笑了。
    像是那日在西伯山谷的重逢,湖水妍妍,眸色纯真,那是经历无数世事后纯然的欢愉,相对什么也不用多言,微微一笑,彼此都明白了。
    “阿明,你回来了就好。”他看见她的口型这么说着,又怕白悲凤随时回头,紧走了几步回头又看他。淳于明点点头,她这才上了左边的马车,偷偷朝已经坐上另一辆马车的白悲凤瞄了一眼,对他悄声道:“别惹干爹生气。”
    “你明明活着却不与白玉楼联络,大当家早就气着了,今天又碰上岚王的事……”关寞突然轻声插进来,拍了拍他的背,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你最好顺着他。”
    淳于明眨眨眼,如此多的忠告,似乎意味着接下来短暂的同行不太好过。简良在他身边道:“阿明,那个人就是大当家?好威严的模样。”淳于明更是苦笑,说道:“是啊。”
    果然,坐进马车刚对上白悲凤的眼睛,就被他的杀气腾腾吓了一跳。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令淳于明又敬又怕,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信不过白玉楼了,是吗?”白悲凤的眉峰压得极低,目光沉沉,淳于明一愣,心念电转,忽然明白过来说的不是活着却不与白悲凤联络之事,而是另有来头。
    可对于此事,他着实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不语。
    “不想回答还是不敢回答?”白悲凤问道,声音一字一字低下去,“你认为你爹娘的消息也可能是从我们这儿走漏的是不是?所以就连借助白玉楼的力量你也不肯了?”
    淳于明依然垂着眼,听着车外碌碌蹄声,思绪一瞬之间飘得很远,半晌才字斟句酌地道:“当时情形,我无法相信谁。”他抬头看了白悲凤一眼,微微含着笑,眼中却一片冰凉,“楼里这么多人,出个叛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而能知道爹娘下落的除了江碧沉,就必定是楼中核心之人,我一旦行差踏错,不堪设想。他们的命危在旦夕,干爹,你是我的话,你可会再冒走漏消息的险,让旁人去提醒我爹娘?”
    他对着白悲凤缓缓摇头,“不,我绝对不会,我能传递消息,他们也能,兴许比我还快。”
    因此你宁可独自奔波千里也不肯向我等透露半分?
    岂有此理!
    白悲凤难得冷冷地看着这个故人之子,本就凌厉的眉眼一旦冷下去,即使不言不语也极具威势。他盯着面不改色的淳于明,良久后目光微动,神色渐渐转为平和,半晌叹道:“你考虑得有道理。”
    淳于明却是一震,久久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望向他。夜色渐渐落下,昏黄的余辉透进车内,白悲凤历经沧桑却依旧清矍的面孔像是由内自外渗出光来,目光苍远,仿佛永远能看透一切。淳于明怔怔坐着,突地笑道:“可是我错了,我本该相信的。”一言未了,两行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下,他抬起手遮住了脸,唇角颤动,哭得无声无息。
    白悲凤移开目光看向车外,心中暗暗叹息。从小这小子就倔强得什么似的,从不在人前落半点泪,长大后越发学得心思深沉,今日这次,怕是头一回给人看吧。
    想到此处,白悲凤更觉喉头酸涩,心潮起伏。也许……也许凤求凰和淳于莲本不会死得这么早,但是自己又能责备什么?
    或许这真的就是天意。
    车外的光在二人脸上一阵摇晃,半明半暗间白悲凤缓缓道:“回去后,把坟迁到岳阳。”淳于明应了一声,把手移开,脸上泪渍早已拭去,惟独眼中一片潮湿,说不尽的黑沉如夜,“干爹,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江碧沉中计了吗?”
    白悲凤微微颔首,“江洗墨干的,回头与你细说。把手给我。”说着搭上淳于明的脉,闭目静静听了一阵,随即望望他的气色,没有说话。见他目露惋惜之色,淳于明淡然一笑,反去宽慰他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在乎这些了,干爹,你也无须再为儿子费心。”
    “……你能看开也好。到了,走吧。”白悲凤唇齿一动,却是微微一笑,撩帘下车。珏堂中门大开,冉还人已然先行一步,率着数十位精壮弟子将他们迎了进去。白悲凤在前与关寞等人交代着什么,淳于明与李昭离在后面慢慢说话,简良颇为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与阿明很见亲密的女子,难道她就是阿明一直在找的人?
    不多时客房安顿妥当,白悲凤将李昭离送到房中,一挥手道:“时辰不早了,你且歇着,干爹这边有事,就先不顾你了啊。”
    李昭离笑道:“干爹只管去便是,我让阿明陪我说话。”白悲凤的眼里沉沉地笑了笑:“早些休息。”说罢出门而去。李昭离这才转向淳于明,欢喜无限地催他坐下,上下一阵仔细打量,目光落到他的手上,突然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淳于明挠挠额头,没有说话,片刻后依言把手伸了出来。李昭离卷起他的袖子,蜈蚣一样淡褐色的疤痕一条条爬在上面,疤痕附近的皮肤皱巴巴的,颇为可怖,筋骨漂亮的手臂因折磨瘦了下去,泛着病态的惨白。她吸了口冷气,望向不为所动的那个人,嘴唇激动地颤抖着,半晌才勉强克制住自己。
    淳于明微笑:“没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
    “这还不算什么?你都成这样了!”李昭离瞪着他。
    “爷们一个,受点苦算什么。”淳于明根本不以为意,李昭离却皱紧了眉,掌着油灯望向他的脸。淳于明的脸上也遍布伤痕,只不过由于大夫被特别嘱咐过,因而养得比身上的疤淡而白,越发衬得一双眼黑得异常。
    被她翻来覆去地检视,淳于明在心里翻了翻白眼,见她容颜越见清瘦,不由得道:“你消瘦了,是不是生病了?”李昭离摇头道:“我很好,只是最近忙了些,大概没怎么睡好。”
    想起她一路披星戴月赶过来,淳于明收回手放下衣袖,凝神看了她一眼,“忙些什么?”
    “干爹事务多,我在他跟前侍奉,虽然帮不了什么忙,好歹替他留心饮食起居。你都不知道,干爹外面看着那样,其实也跟小孩儿似的,有一次……”李昭离一气儿说了很多,淳于明静静听着,拿过桌上的果子剥了颗,慢慢问:“干娘的身子好些了吗?”
    她一怔,眼中欢欣的神采渐渐黯淡,轻轻摇头道:“越来越差了,先前还喜欢看看花,浇浇水,最近都不怎么下床了。”
    “是么……”淳于明看着手中莹润的水果,顿了顿,伸手递给她,“唐为烛家的两个孩子,可爱吗?”李昭离一下笑了:“可爱极了,是姐弟俩,就是姐姐像父亲,弟弟偏偏像娘亲,而且弟弟身子骨不大好,爱生病。”
    “那一定要早些治了,别留下病根。”淳于明淡淡微笑起来。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恍惚,明明坐在这里,却像是与周围人事都隔着一层薄雾,喜怒哀乐都仿佛被水稀释到了极点。
    李昭离看出他神色间很不对劲,沉吟一阵,轻轻道:“阿明,前不久有两个人来了紫霜楼,你知道是谁么?”
    “是谁?”淳于明看向她,眼里仍是空洞的笑。
    “……算了,还是等你亲自去看吧。”李昭离咬咬唇,心里突然有些疼,她不喜欢他这样笑,就好像世间一切均已不在他眼中。
    或许从她眼里读出了些忧虑担心,淳于明转了神色,仰起脸笑道:“还在那里吗?什么大不了的人物?”
    “你看了就知道了。”李昭离说罢,转了话题,“话又说回来,最近来紫霜楼的人可真是不少,那个大剑门不时也还有人来呢。”
    淳于明懒洋洋地问:“来干什么?都这样了,寻仇也不够资格了吧?”
    “可心里总是不甘的,毕竟……”她没有说下去,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淳于明道:“老是说别人有什么意思?昭离,你为何不跟我谈谈你自己?”
    李昭离心内咯噔一下,着实是万般不情愿。她知道话题无论从多么不着边际的地方开始,最后无疑都会朝着最不喜欢的方向滑去,滑到今天撞见的那个人身上。她望着淳于明深沉黑湛的眼睛,对方静静地靠在桌上等着她开口,那姿态仿佛打定了主意要问到底。
    李昭离咬了咬牙,闷声道:“衣食不愁,还要怎样?”淳于明却柔声对她道:“你为什么离开他?”
    她顿时浑身都僵硬起来,淳于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慢慢一笑:“其实不必的,真的不必,不管怎么说,他不是故意的。”
    “知道又如何?不是故意又怎样?事情总归是发生了。”李昭离低声说着,虚弱地看向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出了事,自己还若无其事地呆在他身边,我办不到。我不想被人说是……忘恩负义、不知羞耻的女人。”
    淳于明望一眼外面的夜色,话说到这里,似乎无法再往前走了。他站起身道:“你有你的想法。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累了吧。今晚就早点歇了。”
    李昭离没有反对,送他走到门口,她忽然像是张口想说点什么,淳于明回头望着她:“怎么了?“
    “我……我见到宏定了。”她的神情突然静了下去,双手却紧紧绞在一起,淳于明看着那双手,点了点头:“你怎么想的?”
    李昭离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方道:“我以为自己都放下了,可是直到站在他的面前,才发现自己还是恨他,恨他的糊涂,恨他说起你们时那种不以为意的语气,恨他逼他…”
    蟋蟀在屋外有气无力地叫着,桌上的油灯在风里扑扑跳了两下,映得她的脸色十分黯淡。远处天空漆黑一片,凉风夹着花香扑面而来,传来其他屋中的欢声笑语。淳于明看着门前的桂花树,沉默片刻,幽幽说道:“如今宏定已经死了,那些恩恩怨怨,你也无须太执着。”转回头,这一刻他终于没有在笑,“尤其是别因为我爹娘的恩怨,而误了你自己的幸福。你跟他在一起,这跟忘恩负义毫无关系。”
    李昭离的脸色刷地白了,淳于明牵起她的手温柔地拍了拍,“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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