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无限江山 第一百六十六章 隔 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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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香,”江碧沉朝香炉努努嘴,“你添的?味道不错。”
李昭离笑了笑,放下茶为他把腰带系上,一面把香囊玉佩挂好一面问:“你要去封地了?”
江碧沉的眼睛随着她的手转来转去,闻言望向门外一地阳光,唇边一讪,“那是最好的归宿。”见李昭离一双眸子沉默地望着自己,他本想轻描淡写地一笑,最后还是轻轻道:“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父皇也希望我如此,对大家都好。”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昭离低头把他领口整理妥当,转身倒了杯热茶放到他手中,“夷笙……”
“什么事?”江碧沉笑着道。
她没有笑,至始至终笑意就没有漫进她的眼睛。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过两天他们就要来接我,我很快就走了。”
江碧沉端着那茶,闻言慢慢放在桌上,“是么…。。”李昭离说话时一直没看他,他却看得目不转睛,突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李昭离诧异地看向他,他也一字一句地道:“你究竟是恨我,还是恨我父皇?我问了他,他说他的确不知道那次交易,但对大当家有愧是事实。他临终前下了旨,要太子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为难白玉楼。也许你不相信,可这已是他作为王者所能做到的一切。”
李昭离咬着唇没有说话,看她这样,江碧沉的语气忽然轻了,“你还要他跪下来请求大当家宽恕么?”
“夷笙,我不是——”
“他已经死了,我替他跪行不行?”江碧沉说着果真就要跪下去。李昭离一把把他扶住,心中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长叹一声,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夷笙,我不是恨你或者你父皇,我只是……所有事端都是因江家而起,我终是无法释怀,我实在过不了自己那道坎……”
“不会的,昭离!”江碧沉抓着她的手,像抓着人生中最后一缕阳光,满怀着希望哀求道:“或许再过一段时候会好一些,对不对?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会陪着你,你也陪陪我,我们一起把这段时间都撑过去——”
李昭离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明明心里有些软了,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凤求凰和淳于莲的笑脸,终于咬咬牙,推开他的手坚决地道:“夷笙,我们还是分开吧,我如今根本无法面对你——你就当是我负了你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独剩下江碧沉面如死灰地站在屋里,半晌跌坐在椅上,仰头望着屋顶梁上的花纹,轻轻绽出一个笑容,“报应……报应……”
接下来的几天,江碧沉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第三天早晨,白玉楼的马车来接李昭离走,除了来时的东西,她什么也没带。他看着她挽了个小小的包裹,素衣素裙,低着头走到马车前,迟疑片刻,终于回头望了自己一眼。
他心头一动,见她拿出自己送她的拨浪鼓轻轻一笑,那笑容凄婉温柔,几乎能看见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这个我带走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断点头,目送她登上马车放下竹帘,那动作既快又缓,每一个细节都仿佛用刀刻在了他的心里,他想他这辈子都不能忘记这一幕。
“保重。”他沙哑的嗓子里挤出这句话。她点点头,从半卷的帘后露出半张脸,“你也是,保重。”
“李姑娘,可以走了吗?”前面的车夫扭头问她,她顿了顿,答道:“走吧。”
江碧沉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自己不去看那驶去的马车,直到明画怯怯提醒说李姑娘已经走了,这才回了头。
今生还要送几个最爱的人走?
他不知道,亦不想知道。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把伺候过李昭离的梦欢找来,她的怀里犹自抱着那只雪白的貂儿,他道:“跪下。”
梦欢惊惶地跪在他面前,雪貂跳出她的怀抱,在光洁的地板上一阵东张西望。江碧沉自己过去抱起,抚着它的毛,轻轻道:“你不要打量本王不清楚是谁把信里的消息传递出去,但是本王如今不想再深究了,即刻离开王府,别再让本王看见你。”
梦欢哆哆嗦嗦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看顿时没了勇气辩解,磕了头由人领了出去。
江碧沉的眼睛动也未动,吩咐所有人都下去后,这才对着小滑头柔声道:“这府里,你是不是也呆腻了?那我们去岚水下城,那里跟这里不一样……”他抱着小滑头呆呆坐了许久,然后去了兰芷雅榭外,那里已是人去楼空。虽然人才刚走,看在他眼中却不啻是一个荒园,往日的缱绻情浓,更让这里成了他不可触碰的禁地。他在园门外静静站了一阵,亲自把门带上了。
他去看过江自南的母妃一眼,她已变成太妃,在众人面前满脸是笑,唯唯诺诺。江洗墨赐了她许多东西,让她住在一座向阳的宫殿里,江碧沉带了些进贡的瓜果去,心想她的一生,大约也就是这样了吧。
站在江自南的坟前,独自把香烛和纸钱点上,他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碑上清晰的字迹,这么多天以来,心头第一次平静如水。
“四弟,三哥曾说要为你报仇,但或许三哥一开始就错了……”他喃喃着叹了口气,望望坟上随风飘动的一串串纸钱,没有再说下去。
不久后他带着王府上上下下,朝着他多年前就该去的地方,他将来的战场,义无反顾地去了。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是半年后。
白玉楼在河南南部有座分堂,叫做珏堂。入夜时分,堂主冉还人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刚端上茶喝了一口,屁股还没坐热,常常在他跟前做事的小姚就急匆匆地禀告道:“堂主,不好了,几位旗主打起来了!”
“什么?”冉还人的脸上顿时一冷,不耐烦地问:“为了什么事?”
“是、是……”小姚嗫嚅着说不出来,冉还人骂道:“半天说不出个字,到底是什么事?”
“刘旗主在酒馆里喝醉了,戏弄了安旗主的相好,后来就——”
“丢人。”冉还人冷冷丢下这句话,不予理会,小姚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后面,一刻钟后冉还人果然便受不了了,一甩袖子怒道:“烦死了,带路!”
到了店子上楼一看,已经打得差不多了,三个旗主趴得趴喘气的喘气,几个随从和一个姑娘正在收拾残局,见冉还人阴着脸进来,姑娘吓得手上一颤,一个刚捡起来的盘子掉到地上,哗啦摔得粉碎。
旗主们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冉还人一个个看过去,哼了哼:“酒醒了?”
“醒了……”
“堂主,我们……”
不等他们嗫嚅完,冉还人一声大喝,震得在场的人脖子都是一缩:“醒了就都滚回去领罚,还要我亲自带路么?”顿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顷刻间人走得干干净净,剩下小姚胆怯地看看他,问:“堂主,咱们是不是也回去?”
冉还人看了四周一眼,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便道:“不忙,吃点东西再走。”小姚于是叫来一直站在旁边的小伙计,冉还人点了几样菜,却见伙计站着没动,目光怪异地在自己和小姚身上打转。
许是被刚才打架的事吓到了吧?冉还人这么想着,温和地对他一笑:“菜点完了,快吩咐厨房去做。喏,这是给你的赏钱,收着。”说着塞了块碎银到他手里,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伙计这才回了神,连声应着一溜烟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菜陆续上来,却换了个人来上菜,连最后结账也是别人来结。冉还人微觉奇怪,想想大约他被别的事叫去了,而且菜中也没有什么问题,因此就没放在心上。
隔了几日,冉还人去拜访一名故人,顺路从城外一座私宅外打马经过。那是新上任的太守的家宅,屋子颇大,庭院内树木参天,显然是座老宅。这种宅邸外通常十分安静,今天门口却有不少人在拉拉扯扯。冉还人有些好奇,放慢了脚步看他们都在闹什么。这一看,原来所有人都在推攘一个小伙子,有些人尚在对他拳打脚踢,嘴里骂道:“自不量力,敢惹我们老爷,看你和那个家伙都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伙子被打得倒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抓着一个下人的裤脚苦苦哀求:“求你们放了他吧,他以前也是情非得已才会得罪老爷,可是他如今都已经这样了——”
“少罗嗦!再来烦扰,连你也抓进去!”下人抬脚将他踹开,不再理会他说话,领着众人进门去了。那小伙子没了办法,在门外徘徊一阵只好转身离开,冉还人看得清楚,那不就是前几天目光怪异的酒店伙计吗?怎么会得罪太守老爷?
想罢摇了摇头,世上的事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待从故人家中离开,居然在太守宅邸不远处又见到了那个伙计,他垂头坐在路边石头上,灰扑扑的脸上满是沮丧之色。冉还人不由自主地勒住马,这时伙计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嚎着:“怎么办啊,阿明,我又不知道江公子在哪儿……怎么办啊!”
心里咯噔一下,冉还人竖起了耳朵,死死地盯住他:他刚才叫阿明?还有江公子?莫非——
“喂,你,你叫什么名字?”冉还人走到伙计面前问道,谁知他抬头看了看,先是一阵迷惑,后来突然一愣,立刻站起身就走。冉还人纵马拦住他的去路,笑道:“你跑什么?我又不是强盗劫匪。”
“那你、你有什么事?”伙计侧过身子不看他。冉还人这下奇了,想了想,下马做了个揖,对他一笑:“方才是冉某失礼,小哥别见怪。”伙计还是狐疑地看他一眼,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