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红罂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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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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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上学的路上,林梦欣被两个高年级的孩子逼进学校旁边的一条小胡同里,勒索钱财。筱淑刚好经过,受家庭熏陶多了,想都没想,大吼一声:“不许欺负人!”
两个大男孩根本没把这个毛丫头放在眼里,筱淑冲过来又使擒拿术,但力量太悬殊,反被推到在地。
“筱淑!”庞元猛冲过来,挡在筱淑身前,鼻子却正好迎上飞来的一拳。庞元头一低,使出全身力气顶过去。
“住手!”周昊在人群旁双手叉腰喊了一声。刚刚被庞元撞倒的男孩儿正窝了一肚子火,抬腿就踢向周昊。周昊腿上一疼,也火了,扑过来骑在大男孩身上就挥拳头,另一个男生跑过来揪他领子。四个男孩儿打成一片。
林梦欣吓得直哭,尤其是看到庞元鼻子下面像花一样绽开的血迹时,更是放声大哭。“你去报警!”筱淑推走了她,自己想帮庞元和周昊却无从下手。一个大男孩儿翻身骑在庞元身上,又抡起拳头,筱淑一着急随手捡了块石子撇过去,正好砸在他头上,血当时就流下来了。
几个男孩全愣了,筱淑跑过去推倒骑在庞元身上的人,拉起庞元和周昊。两个大男孩还要动手,民警来了。
“把你们家长的姓名写下来。”派出所里,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察将一张纸摆在六人面前。
两个大孩子写电话时,筱淑悄声问周昊:“找你爸还是你舅?”
周昊也咧嘴犯难:“怎么着我爸也得知道,都是警察!”
庞元还流着鼻血,筱淑拿手绢给他擦,庞元可能在筱淑家里熏陶多了,此时还一脸忿忿:“他们抢梦欣的钱,算重案。”
“你们几个,不许说话,说家长的名字和单位电话。”警察叔叔喊道。
筱淑刚要收手绢,听了庞元的话眼睛一转:“叔叔,我妈妈叫苏桐,刑警队重案组的,电话是……”
苏桐就这样被叫到了派出所,民警一看苏桐就倒豆般地说:“你女儿真鬼,把你搬出来压我,知道我肩上的豆比你少,是不是呀小丫头?”
“陶源,真对不起,这孩子调皮惯了。出什么事了?”
筱淑在一旁不服气地指着大男孩说:“他们抢林梦欣的钱,是抢劫,是重案!”
“抢了多少?”苏桐问陶源。
“五块钱。因为俩人把早饭钱弄丢了,这是第一次。”
苏桐的呼机忽然响了。“陶源,借电话用用。”
“来案子了?”
“局长的。喂?周局,找我什么事?”
“你在什么地方?不是不让你乱跑吗?”
“我在西五派出所,”周昊冲苏桐眨着眼睛直摇头,“有点事,我一会儿就回去。”
“你也别回来了,我让杨啸去找你,你们俩去接那俩实习生。”
“实习生?不是过两天才来吗?”
“嫌早啦?”
“不是不是!我和杨啸一会儿去接人就是了。”
苏桐放心电话,陶源紧张地问:“有案子?”
“没有。他们四个没事了吧?我得送他们去上课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有人用石子打伤了他的头,你们三个谁打的?”陶源看着筱淑、周昊和庞元问。
筱淑嘴唇微微动了动,还没出声就听周昊大声说:“我打的。”
“严重吗?”苏桐问。
“不算重,石子不大,但性质不一样,一定要找家长严加管教,免得以后学坏。”
苏桐小声说:“他爸爸是市局是周副局长,家教应该不用担心。”
陶源大吃一惊,不相信似的看着周昊。“陶源,我得走了,这孩子的伤我会带他去处理的。”苏桐带着六个小家伙上了车。
“来,介绍一下,”杨啸领进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荣戈,林琳,都是公安大学刑侦系的学生,到咱们组实习。苏桐组长你们认识了,肖遒,副组长,那是程蕊和黄远涛。”
“你是谁呢?”林琳突然问杨啸。
远涛接过话茬:“刚从组长升到支队长的杨啸,杨哥,不过马上就成‘苏姐夫’了。”见两个人茫然地看着杨啸和苏桐,大家都笑出来。
“对了,苏姐,”程蕊忽然想起来,“刚才惠子来电话说她和乔鲲一会儿来这儿。”
“他们俩一起吗?”
“说是这么说,可要是在门口碰面再一起进来……”没等程蕊说完,苏桐已边骂“不听话的丫头”边向警局门口走去。
大门口,苏桐正左右张望,惠子去在隔着一条马路的正对面向她挥手:“姐——”
苏桐寻声看到了惠子,长及膝盖的纯白毛衣,一排木制的纽扣均匀地分布在胸前,宛如一朵绽放的百合。苏桐扬起一抹笑容,环抱双臂,等着惠子雀跃而至。见她独自前来,知道程蕊说对了,心里暗暗琢磨一会儿怎么收拾这俩人。
安静的街角,一辆面包车无声地滑过,驶近警局,在惠子不远处突然加大了油门。听到响动的惠子站在路中央向左看去,面包车迎面疾驰而来,惠子的腹部突然感到疼痛。摇晃,天蓝色的摇晃。
“惠子!”苏桐想冲过来,却被一辆大客车挡在马路的另一边,眼看着面包车继续行驶,丝毫没有停下来的痕迹,苏桐立即跟着向前跑。一辆奥迪车以160迈的速度追上来,在面包车的左侧猛向右打方向盘,迫使面包车停下了。
苏桐赶到时,面包车的玻璃碎了一地,司机正满身是血地躺在车里。车前,有一块很薄的铁皮支出来,上面全是血迹。奥迪车上下来的,是额头流血的乔鲲。
乔鲲踉踉跄跄地跑向惠子,跪坐在她身旁,小心地扶起惠子上身:“惠子,你醒醒!看看我,我是乔鲲,你醒醒!”
不知是因为他的呼唤还是腹部的伤痛,惠子竟然醒了过来,眼神中充满了忧伤:“你的求婚……我不是不想答应,是不能……我第一天去卧底的那个下午,他们给我注射了毒品……所以姐不让我出门……我是想给你一个完美的惠子,纯净地像水仙一样的惠子……”血,渐渐染红了白衣,惠子偏头看了一眼,惨淡一笑,“我很快就能戒掉了,可现在,我只能是一朵罂粟花……”
乔鲲搂得更紧了:“傻丫头,知道吗,不论水仙还是罂粟,都没你好看!这么多年,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脸上带着泪,看了让人心疼让人想去保护她!”
“你还记得我,还记得我最漂亮的红裙子……”惠子露出开心的笑容。
“惠子!”苏桐跪在她身边,泪如雨下。
惠子的眼睛转向警局:“我看不到樱花了,我还没见过樱花……”
“惠子别说话,急救车马上就到,姐保证你能看到!”刚刚还一脸失望的惠子渐渐笑了,她看到了急救车闪着红灯驶来,看到了乔鲲的紧张与害怕,看到了自己穿着鲜红的裙子不停地旋转,裙裾飞扬……
乔鲲抱不起她,只能紧紧地搂着她,用自己的脸颊温暖她逐渐冰凉的额头。惠子的血染红了素净的外衣,染红了乔鲲的衣裤,染红了急救车的担架。车到医院,乔鲲仍没放开惠子的手,他知道没人能救回他的惠子了,她的血液早已化作了天边的那道余晖。
杨啸等人赶到时,乔鲲正靠在太平间外的走廊上,两眼空洞,对众人的到来毫无反应。杨啸想问又不敢问,这样的经历,他懂。
正巧苏桐悻悻而来,杨啸忙去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辆面包车撞了惠子,车前有一块磨薄的铁皮,惠子被铁皮划伤,失血过多……走了。”
“那个司机呢?他这是谋杀!”
“特护病房呢,醒了,但一直闭眼睛。”
刚刚还处在失神状态下的乔鲲听了苏桐这句话,径自走向病房,一群人担忧地紧跟在身后。
乔鲲大步闯进病房,一只手将司机抓离病床:“告诉你,老子不算警察,只要不弄死你就不犯法!说,为什么谋杀惠子?”
“惠子?你他妈别装了!她叫苏桐,是警察!是卧底!要不是她,大哥不会死!”轻蔑又满是愤怒。
“大哥算你什么人?是你爹?是你爷爷?其实就是狗屁!”苏桐愤怒地冲过来,竭力控制自己想打人的双手。
病床的人惊愕地看着苏桐:“不可能、不可能!我特意在车前装了磨薄的铁皮,我算过,它能割破肚子上的血管,就算没死也不可能站在这儿……”
“妈的,老大只是利用你们这些人渣!他是我杀的,他该死!可你杀了我的亲妹妹!”苏桐发疯似的喊着,控制不住双手地打着,甚至拔掉了连在他身上的仪器接线!
“苏桐!冷静点!你是警察!”乔鲲拉着苏桐。
“要是能让惠子不死,我宁可不当警察!一辈子不当警察……”苏桐终于哭了出来,身体渐渐软了下去,杨啸将她带出去。
惠子,姐姐还没带你去看樱花呢,姐姐答应了你的事还没实现,你怎么就跑了呢?跑丢了怎么办?姐姐已经弄丢你一次了,一丢就是三十年,我们原本应该有着相同的童年,我们应该生活在一起,但是三十年,我竟不知道你的存在!
刹那的相见,注定了短暂的相交,你用鲜血丈量生命的长度,留下的,是鲜红的回忆,一如燃烧的烈火。看着你被一点点推进火炉里,突然好想带你回来,我们回家去,可乔鲲用树叶吹出的曲调,又真实地告诉我,你走了,不再回来了,哪怕变成灰烬。
惠子,你睡得那么安静那么甜,让我都不忍心叫醒你,只能轻奏一首摇篮曲。对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对不起,我只记得一条漂亮的朝鲜族红裙和一张满是泪痕的花脸。但是我一直没忘记,有时候总觉得那次的任务是个梦,太容易、太虚幻,直到你的再次出现,我才明白这么多年的等待是命运对我的考验。现在,你又要走了,这是不是对我的又一次考验呢?放心,我保证,通过考验!等我,一定在奈何桥上等我,我们来世的故事,从奈何桥开始……
这一年的山樱花,竟带着一点红色,恍惚间会让人觉得是一朵红罂粟。“知道吗,红罂粟是忧伤的花,花语是‘安慰’。”苏桐手托一朵樱花和身边的乔鲲说。
“想不到这么毒的花会有这么体贴的花语。”
“毒的不是花,而是花的结局,就像我和惠子,原本是一样的,现在却一生一死。”
乔鲲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拍拍苏桐肩膀:“不想那么多了。你注意点,案子没完,恐怕有人对你不利。”苏桐感激地一笑。
“妈妈,姨妈是不是永远不回来了?”筱淑散着头发,躺在被窝里问。
“姨妈会想筱淑的。”苏桐靠在床头,没有看女儿。
“姨妈死了是不是?她是被坏人杀死的吗?妈妈,我听见你晚上哭了。”
“筱淑,姨妈她……”
“姨妈一定是被坏人杀死的!她是个好警察!”
好警察,是的,她是非常优秀的警察,她无愧于这个职业。苏桐淡淡一笑,释然了很多。
杨啸和苏榕在路灯下吹凉风,苏榕轻叹一声,空气中立刻弥漫了一股酒气:“杨哥,我一直觉得姐是世界上和我最亲的人,可是自从惠子出现以后,姐就把我冷落了,她好像只能对一个人好,鱼和熊掌真的不能兼得吗?”
“那你真就是熊,而且是只大笨熊!”杨啸语气带着责怪,“你和你姐在一个房子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你还不了解她?对于亲近的人她总是大大咧咧的,像你、爸、筱淑,她都不太注意;而对于她自认为亏欠的人,就特别上心,惠子是她的孪生妹妹,她却一直没能照顾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她觉得对不起惠子。”
“真的是、这样吗?”
“她是你姐!惠子曾和我说过,对于你和苏桐来说,她不是归人,而是过客,她似乎早就预料到现在的结局了。”
“她什么时候说的?”
“你姐昏迷的时候,惠子偷偷到医院看过她。”
“她……”苏榕眉毛一挑,心有戚戚。
“苏桐以前是你姐,以后仍会是你姐,你就别那么小心眼了,以后也别自己喝这么多酒了。虽说我是你姐夫吧,可也不能每次都给你打扫战场啊!”
“什么每次?就让你付一次账而已!要真想成为我姐夫,还得帮我办件事!”苏榕笑着瞥了他一眼。
杨啸一拍额头:“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小姨子了!”
制毒集团案已接近尾声,苏桐忙着整理卷宗,以防再有遗漏的地方。“杨啸,我苏桐,晚上帮我接下筱淑,我手头有点活儿没干完。”
“你怎么就确定我晚上没事呀?”杨啸坏笑地问。
“你现在成天坐办公室……”
杨啸突然打断苏桐的话:“苏桐,我现在特怀念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苏桐不语,却浅浅地扬起了嘴角,“放心,孩子一会儿就给你领回来。”
放下电话,杨啸对办公室里笑看着自己的人无奈地说:“你都想知道什么?”
日薄西山,苏桐终于从如山的卷宗里解放出来,苏桐抓起桌上的电话打给杨啸:“筱淑在你那儿吧?我去找你们,晚上一起去家里吃饭吧。”
杨啸刚刚送走办公室的人,听到苏桐问筱淑,才想起自己忘了接孩子的事了,正想着怎么回答苏桐呢,手机响了。“杨叔叔,我是庞元,你快来医院,筱淑被车撞了!”
“筱淑被撞了?在哪家医院?”
“第一医院。”
“你别动,我马上就到!”这边电话刚挂断,那边苏桐爆炸似的声音就从话筒里传来了:“筱淑被撞了?杨啸,你不是去接她了吗?”
“等会儿解释,现在立刻下楼。”杨啸挂断电话,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往下跑。
从警局到第一医院,正好经过筱淑的学校,交警正在勘查现场,苏桐执意下车。一地的鲜血触目惊心,她又想起了惠子出事的场景,腿不自觉地软了下去,杨啸忙扶起她:“苏桐!苏桐!你放心,筱淑一定会没事的!”
苏桐勉强站住了,眼睛里蓄了泪,看着血迹狠狠地说:“如果筱淑出事了,我绝不会原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