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风萧萧,易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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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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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杨啸在楼前熄火下车,抬头看看苏桐家灰暗的窗户,正要往里走,忽闻不远处传来苏桐的声音:“看看你们仨,要是再把舌头伸出来,跟小狗一样了!什么体力!”
“你,你是警犬!”惠子双手撑膝,喘着粗气说道。旁边两个孩子已经说不出话了。
杨啸一看,乐了:“你们姐俩越来越像了,损人都不带脏字。这干嘛呢?你们家改体校还是警校了?”
苏桐瞪了杨啸一眼:“惠子有任务,现在开始训练呢。哎,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老刘都不知道。俩孩子一个太胖,一个太瘦,锻炼一下。”
杨啸怀疑地看着苏桐:“老刘都不知道的案子怎么能让我知道呢?”
“杜局同意的,说你是咱支队最好的组长,又是我们俩的哥哥,能给指导一下。”
“放着这么多刑警不用,咱们挑上法医了?”杨啸不依不饶。
苏桐一乐:“就是因为人家是法医!惠子本科是药理学,后改的法医。”
杨啸一听,凑到苏桐耳边悄声问:“毒品案?”
苏桐故作神秘地看着他,然后一摇头:“不知道,局长没让我去,只是问我同不同意她去卧底,还让我训练她。对了,那天我看老刘冲你发火了,为什么事啊?”
杨啸看看四周,凑到她耳边,还用手挡着:“保密。”
“嘿!你……”苏桐气愣愣地看着他。
没过几天,金惠子就“调”到了市局刑侦队法医处,只有杜局长、苏桐和杨啸知道,她是去受训了。
午休时间,乔鲲提着两个榴莲进了重案组。
“乔鲲?”肖遒惊喜异常。
程蕊刚吃完饭回来,一进门就捂鼻子:“咱重案组什么时候改公厕了?”
乔鲲一听,手叉腰转过身来:“说什么呐?我特意托朋友从南方弄回水果给你们吃,你还嫌弃?”
“这么臭的水果,我可不吃!”程蕊撇嘴说道。
苏桐进门,也捂鼻子:“嚯,新型武器,比催泪弹还管用。”
乔鲲瞪着眼睛放下一个榴莲:“这个给你们,慢慢吃,我找惠子去。”
“惠子调走了,你不知道?”程蕊琢磨着榴莲,随口一说。
“她调走了?调哪儿了?她怎么没跟我说?”乔鲲左看看,右看看,寻找着答案。
苏桐手指点着他:“你呀,太不关心人家了!”
乔鲲要辩解,最后默然,细细想来,怅然若失。
生活依然繁忙,忙得早晨只有刷牙洗脸的时间。“程蕊,你在苏姐那儿翻什么呢?”白瑞来得早,一进门就看见程蕊坐在苏桐的位置上左翻右找。
“今早起晚了,饭都没来得及吃,谁想到来了以后办公室没人。”
“没人正好,你看着报警电话,免得来案子了不知道。”杨啸说着进了门。
“你别翻了,我又不是幼儿园阿姨,哪有吃的?”苏桐跟着杨啸进来。
“我这儿有,”白瑞扔给程蕊一袋月饼,“知道你没时间吃早饭,特意带的。”
苏桐和杨啸相视,一笑。杨啸忽然噤起鼻子凑了过来,仔细地闻着:“你是苏桐吗?怎么全是……惠子的味道?”
“你属狗的呀?这衣服是惠子的,我的洗了没干呢。”苏桐略微躲了一下。
程蕊放下电话:“杨哥,留着你的鼻子到现场闻吧,东区发现一河漂。”
杨啸、苏桐亮明证件进入警戒线,一眼瞥见岸边的尸体,苏桐低声说了句:“淹死的。”
走近了看,死者脖子、脖子都有掐痕,杨啸怀疑地问华法医:“怎么死的?”
“淹死的,但脖子、手腕有掐痕,身上有淤青,可能被打晕后——不是掐晕——直接扔河里的。”
杨啸转头说苏桐:“行啊你,赶上半个法医了。你不会和惠子合二为一了吧?”
“快了。天天听她磨叨法医、药理那些东西,我也快成半专业的了。要是哪天我受伤干不了外勤了,我就当法医去。”
“哎,惠子哪天走?”
“明天,过完中秋就走。”
“我也去送她。”
“我不去,”苏桐一边观察环境一边说,“免得她舍不得我。乔鲲好像也去。”
“那我还跟着当什么电灯泡啊!”杨啸想来,偷偷一笑,再看苏桐,眼睛又黯了下来。
中秋节的第二天清晨,乔鲲按约定的时间敲开了苏桐家的门,房里只有理好行装的惠子。“你姐呢?怎么不送送你?”
“我没让她送,我怕我舍不得走了。”惠子提起小行李箱出了门,乔鲲要帮她拎却被拒绝了:“我自己来吧,你胳膊不能用力。”
“你姐跟你说了?”惠子脚下一顿,“恩”了一声,又继续往下走。
坐在乔鲲的奥迪车里,惠子恋恋不舍地看着小楼,乔鲲发动了车子:“别看了,又不是不回来啦!”
“乔鲲,如果我真回不来了,请你照顾好我姐。”
“她有杨啸呢!知道你哥为什么不来吗?他是怕当电灯泡,她们是想给咱俩留点空间……”
“开车吧你!”惠子笑着一拍乔鲲。
“和你姐真像!你俩总凑一起,我都快分不出谁是谁了。”
临近火车站,乔鲲撇了一眼惠子手中的票:“广州?够远的啊。”
“不是广州,中途的一站。”
“这么神秘!你小心点,看这架势来头不小,你又没干过刑侦,头一次卧底,不行就撤,没人说你什么。根据我的经验……”惠子安静地听乔鲲摆龙门阵,但笑不语。
检票的时间快到了,候车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向检票口挤去,惠子看了看时间,忽然说:“乔鲲,我渴了,能帮我买瓶水吗?”
“等着啊。”毕竟是当过刑警,乔鲲左突右闪,不一会儿就融入远处的人群里,恰在此时,广播通知开始检票。
当乔鲲拿着一瓶果汁回来时,惠子早随人流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候车室里只有等候其他车次的旅客。
站前广场,苏桐和杨啸靠在吉普车前。“来都来了,为什么不进去送送她?”
苏桐鼻子酸酸的:“我怕我会忍不住……”杨啸漫无目的地看着周围,苏桐则死盯着送站的出口,看着乔鲲拿着一瓶饮料怅然地走出来,苏桐松了一口气,叫杨啸回去,心中暗暗祈祷:惠子,一定要“一路顺风”!
回去的路上,苏桐一直闷闷不乐,杨震知道她担心妹妹,于是想方设法转移她注意力:“你不是问我那天为什么和老刘吵架吗?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车子开进分局院里,照例停在楼前。杨啸下了车快步走到苏桐身旁,拉着她就往楼后一块空地走。原本空旷平坦的场地,此时却有一棵繁茂的樱树伫立中央,叶子也有落下的了,但众多的枝杈足见其经过了几十载岁月。杨啸得意地看着苏桐,苏桐却一脸茫然。
“你不认识了吗?这就是那棵山樱,什么第一次见面、一起被绑时见过的山樱!城市扩建,这棵树要伐倒,我昨天才说服杜局,又和市政的说好,连夜移植的。你,不喜欢吗?”
苏桐想努力地冲杨啸挤出笑容,但肌肉僵硬着,最后竟哭起来。杨啸一时慌了,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
“她,她看不到了……”苏桐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你是说惠子吗?等她任务结束了,咱们一起来看樱花,你们俩不就是在樱花下出生的吗?所以看见这棵树就当看见惠子了。”
惠子一走就是一年,这一年,苏桐过得并不轻松,除了查案子就是发呆,筱淑干脆扔给了父亲。筱淑倒也不闹着找妈妈,在庞元、周昊、林梦欣家轮流窜。
昨晚,乔鲲找杨啸喝酒,两人都酩酊大醉,上班时杨啸揉着头,苏桐见了忍不住说他:“让你们俩喝那么多!头还疼呢吧?乔鲲喝多少?现在怎么样?”
杨啸眼皮抬也不抬一下:“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关系他!”
“你是我哥,只能当兄妹,说不定后天我们俩就领证去了。”
“第三者可不是什么好人!乔鲲可说了,等惠子一回来就向她求婚。”
“乔鲲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嘿,你套我话呢吧?不过还真得跟你说清楚,免得你做白日梦。乔鲲说他开始也不知道喜欢的到底是谁,不过接触之后发现惠子比你贤惠,人也比你热情。在惠子身边,他是个男人;在你身边,他是刑警、是保镖。你呀,太强、太独,给男人的压力太大!”
苏桐听了,反而笑了,笑中又不满杨啸这样说自己。“妈妈!”筱淑探头叫了一声,然后直扑了过来。
苏桐吓了一跳,任由筱淑前前后后猴窜。“妈妈,你好香呀!”筱淑贴着苏桐的身子说。
“对呀,苏姐,”程蕊从一堆卷宗里抬起头,“好像自从惠子执行任务去以后,你就开始用香水了。”
苏桐略一点头,带着无尽的思念,声音也轻柔下来:“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只要她休假,她必定会用。我这个是减淡的,五公分之内闻不到。所以你看,全办公室就你知道,鬼丫头——不对,是‘鬼媳妇’了。”
“苏姐,你骂我是‘鬼’,”白瑞委屈地说道,“我马上就调走了,你还这么欺负我。”
“不想走?行啊!别娶程蕊。”
白瑞看看程蕊,程蕊笑靥如花,白瑞心中一乐:“让我现在就走吧!”
“重色轻友,不能要他!”苏桐笑着打了一下白瑞,秀发摆动,露出白皙光滑的后颈,杨啸心中一动,愣在那里。
杜局此时推门进来,叫上杨啸、苏桐,进了组长办公室。杜局也不坐,光上门就说:“你们组现在全体待命,从现在开始,离队不许超过半个小时,呼机必须24小时开机,随叫随到!”
“是因为那个案子吗?”苏桐努力克制住激动问。
杜局伸手要去开门,不欲作答,杨啸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声问:“是苏桐的案子吗?”
杜局长吃惊地回头看着杨啸,杨啸拉过身旁错愕的女子,让她背对两人,拨开她的头发,露出雪白的脖颈:“您忘了我可忘不了,苏桐这块疤是因为我留下的。我不知道这一年里她们俩有没有换过,但我知道现在有危险的是苏桐。请您如实告诉我。”
杜局长的手从门把上拿开,坐了下来:“一年前我们得到线索,有一个团伙研制了新的制造毒品的方法,速度快,一次成品多,于是局里想让金惠子去卧底。我们先征求了惠子和苏桐的意见,有一天苏桐找到我,要求代替惠子去执行任务,理由是惠子没学过刑侦,更没有卧底经验,而苏桐可以学习药理、医学方面的东西。最后局里决定苏桐以惠子的身份去卧底,而惠子担任苏桐的角色。”
“为什么非要以惠子的名义?”
“苏桐去卧底的身份就是留学归来的博士,又在国内刑警队工作过,因为金钱而离开警队。”
杨啸沉默了一会儿,想明白了这件事,此时真正的惠子焦急地问:“我姐姐现在怎么了?”
“她的身份很可能暴露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必须赶在对方动手之前找到她!现在,除了局领导,只有你们俩知道这件事,我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
杨啸突然狠狠地问:“这主意谁出的?”
“市局周副局长。怎么了?”
“伤哪个都是我妹妹!”
杜局长拍拍他肩膀,离开了。等局长走了,远涛跳进来,还没说话就分了一任务:“告诉大家,现在开始,有上班,没下班!”
“是!杨哥,外边俩老太太找你和苏姐,说是你们俩的妈……”
惠子一听,傻了:“不会是老太太从延边过来了吧?现在怎么办?我是谁?”
“你就是你,别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四人到了休息室,金巧艳不住地看着两个人,满心的歉意:“当初要不是我对姐姐撒了谎,你们俩就不能拖到现在了。我要是早点说也没事了,可我……唉,糊涂呀。”
“妈,您说什么呢?我是惠子啊!”
老人摆摆手:“你们不用瞒我了,姐姐都和我说了,惠子执行任务去了,走了一年了,我知道你是苏桐。”
“妈。”杨啸第一次叫巧艳。
老人看着杨啸,手抬起来想要摸摸他的脸,但抬到一半已激动地颤抖不止,突然老泪横流:“我不是你妈妈,你是梁肃和他妻子的孩子,我不知道你和苏桐的事。我这辈子没结婚,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原想临死的时候再告诉你。”
“您怎么现在说了?”惠子紧张地问,她预感到事情不对。
“我得了肝癌,晚期了,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此后的话杨啸一直没听进去。机械地送走了两位老人,他一把拉住惠子的手:“苏桐在哪个城市?我要去找她!”
“她一直在北京。一年前的火车站只是让别人相信她离开罢了,乔鲲送站时的饮料就是我们的约定,若他拿着饮料,姐姐就顺利离开了。”
“如果他扔了饮料,你不就看不到了吗?”
“他那么节俭的人,肯定舍不得扔——我姐说的,如果换了你,肯定是一口气全喝了。”杨啸一笑,的确如此。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斯人不在,当筱淑还走不稳时,三个人曾一起打雪仗,而今苏桐无音,杨啸也无心赏雪。
已经九点半了,白瑞还没来,杨啸火了:“白瑞呢?这个点还没来,太没纪律了!”
“杨哥,他今天到朝阳分局报到,你忘啦?”程蕊提醒他。
杨啸这才想起白瑞和程蕊结婚后,白瑞调到朝阳的重案组,今天正是报到的日子。看看一屋子的人,的确都在待命,杨啸深呼吸一下。一屋子的人,除了惠子、远涛和自己,其他人都成家了。“等这任务结束的!”杨啸暗想。
杜局长匆匆赶来:“全体听着,去枪械室领枪,十分钟后楼下集合。”
杨啸小声问:“杜局,现在什么情况?”
“苏桐发回消息,这个集团的老大怀疑她的身份,约她今天中午十二点到红旗小学那个废弃的印刷厂,现在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苏桐的身份。我们要等苏桐的信号才能行动。”
十点半,几辆警车上跳下十几名警察,警车随即开走,十几个人迅速埋伏号。杨啸心里不安,执意靠近印刷厂,从沾满灰尘的窗户向里窥探,隐约看见两个人倒在地上。杨啸立即向老刘汇报,老刘又向杜局长汇报。
“怎么回事?”杜局和老刘一起蹲在杨啸身旁。
杨啸指了指里面,杜局一看,让两个人跟自己进去。小心地走到两人面前,男的心脏中弹,仰倒在地,已经死了。女的趴在地上,胸前中枪。
“有字!”杨啸指着女人手指的方向。地上有八个血红的字,已经凝固了:“时前只他知机会金”。
“还看什么,快送医院!”老刘一吼,杨啸才看清老刘抱着的是苏桐。
瞬间的愕然,紧接着从老刘怀里抢过苏桐,飞奔上车,疾驰而去。
程蕊抱着苏桐渐渐冷去的身体心急如焚,却忍不住提醒杨啸:“杨哥,雪天路滑,你别太快,要是急刹车,苏姐受不了。”程蕊本是怕杨啸再出事,但现在唯一能制住他的,只有苏桐。果然,杨啸稳多了。
周副局长赶来时,苏桐已经进了手术室,不安的同时也安排下一步工作。“从苏桐留在现场的血字看,对方将见面时间提前了,所以她没来得及通知我们,很可能是身份暴露了。但知道她身份的只有死者。老大一死,群龙无首,苏桐在集团里已经有了很高的地位,我们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全面掌握这个集团,下一步……”
“我去。”惠子在人群最外层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好!你要熟悉的材料我带来了,你看一下,下午就过去。告诉他们老大出国了,然后马上离开。”
“局长,有烟吗?”惠子一问,所有人一愣,“姐姐的身上有伤痕,还有烟头烫的印……”
惠子点燃了一支烟递给局长,自己将头发拢到前面,露出平滑的脖颈。烟在局长、老刘之间转了一圈,最后递到杨啸手中,杨啸捏着所剩不多的烟头,举起又放下,来回多次始终下不了手。惠子看看烟头,一把抢过来:“这儿,对不对?”
“你轻点,你姐的好多年了,印儿没那么深。”杨啸紧张地说。
惠子一狠心,按了下去,眼圈一下红了。杨啸忙拿开她的手,烙印已成,和苏桐的一模一样。杨啸捧起惠子的脸,她的下唇已咬得发白。“惠子,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是姐姐,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她!”惠子说完就跟着局长走了。
众人的沉静是最好的送行歌,惠子最后看了一眼亮着红灯的手术室,消失在拐角处。
时间好像被抽空了一样,当杨啸看见手术室灯灭的时候,竟不知过去的几个小时自己都干了什么。医生摘下口罩,面无表情。
“医生,她怎么样?”
“子弹伤及心肺,虽然现在救过来了,但危险期还没渡过。病人现在还在昏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能不能醒,就要看她自己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老刘安慰着别人,也是在安慰自己。
老刘理解领导为什么越级别布置任务,因为苏桐是杨啸最亲近的人,换掉又不让杨啸发现,是件特别不容易的事。惠子的第一个任务完成得很出色,老刘担心她的第二项任务。他不希望她也躺在这里。
进特护病房时,苏桐的脸是灰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