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记忆的镜头缓缓地向后推移着。
    那是一所县城中学。课间的时候，当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前排的一位女生的时候，我从她的书桌前经过，鼓足勇气，将一张写着“吃完午饭后你能到学校的后山来找我吗？我有话和你说”的纸条丢在了埋首书桌的她面前。等她诧异地抬起头，我已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整个上午的课，我便象坐飞机一样地度过了。
    我飞快地吃完午饭，飞快地来到学校的后山，飞快地采了些不知名的野花，然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开始了漫长而焦急地等待，而那种等待的时光，感觉比蜗牛爬行还要慢。
    那是一种怎样的渴望和难耐啊，以至在多年以后，我一直记得那个有阳光的午后，记得那个痴痴地不安的腼腆的小男孩，在心里如何以一种怎样虔诚的心态读着秒，应和着“砰砰”的心跳，等待着他平生第一次爱恋的告白的到来。
    她会来吗？
    她会接受吗？
    她不会把它当做嘲笑吧？
    她不会将它无情地暴露在老师和同学们的面前对它进行无情的践踏吧？
    当远远地，她的身影出现在山梁，我的心一哆嗦——
    啊，她来了，她真的来了！
    我下意识地将那捧野花藏到了身后。
    “我来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站到了我面前，笑嘻嘻地说。
    “我，我。。。。。。”我红着脸，咽了咽口水，张着口，突然发现自己变得不知道说话了。
    “是件很难说出口的事吗？没关系，你慢慢说。”她甩甩飘逸的长发，银铃般笑着。
    “我想，我想对你说。。。。。。”我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咦，你后面藏的是什么？是花吗？送给我的？！”她“扑哧”一声笑着，象发现外星人一样惊喜，“我已经来了，你还藏着它做什么？”
    我只好把野花拿出来，却忘了刚才想说什么。
    “真漂亮！真香！”她接过花，凑到鼻子下嗅了嗅。其实我知道，那些花的颜色很鲜艳，但绝对不香，相反还有些臭味。
    “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她不再等我说话，便小孩般蹦跳着撒下了一路欢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很棒，我会记住你的！”她回过头来，挥舞着手中的花。飘来的风中，隐隐地传来她的声音，就象是一直漂浮在我今天的夏日的记忆里。
    而我感觉，我的爱情，便这样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个有着银铃般的笑声、有着一头青丝、一个修长而美丽的背影的午后，永远地定格在了缓缓地流淌着山野花特有的臭味的这样一个平常日子的空气里。
    那天，我直到下午快上课，才回到教室，却见她把那捧野花插在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洗净了的啤酒瓶子里，并把它摆放在了课桌上。当有同学问起这花从哪里来，她总是先凑过去嗅嗅，然后留给同学一个高深莫测的笑，便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了。
    于是，爱慕、不安、惶恐，便这样变成了无言的感激和深深地感恩，便这样变成了远远地欣赏和真诚地祝福，便这样变成了永远凝固在血液里圣洁的带着些许忧伤的记忆和甜蜜的回忆。
    于是，我默默地收起了心性，默默地站在一旁成为她忠实的旁观者，默默地埋首书海，默默地在抬头的瞬间一遍遍地收藏着她对我来说一天比一天少的青春和靓丽。
    而只要她回过老家，我的抽屉里便会多出诸如红薯、甘蔗之类的土产品。而每次，我收到这些我这个“城里人”稀罕的礼物，我都忍不住要在抽屉里细细地摩挲着它们，双眼酸涩地想哭。每次，我都忍不住要对她说一声“谢谢”，但每次，我都只能在她清澈的注视下只记得微笑，淡忘了语言。
    就这样，我带着甜蜜的忧伤和忧伤的甜蜜告别了我的中学时代，和师兄成为了校友，而她的消息，却象脱了线的风筝，开始还能让我看见那拖曳着到了南方的空中的丝线，到最后，便变成了满天空的茫然与惆怅。
    曾几回在梦里，想过和她以及她身边的他甚至她俩牵着的他或她相见？
    曾几回，我望着窗外，心里暖暖地想着她对别人柳眉倒竖地喝斥着，却对我“扑哧”一笑，说：我已经来了，你还藏着它做什么？可等我想着想走向她，她却向我笑着挥挥手，隐身逸出了窗外，而空气里，似乎还留着她的气息和面容在流转。
    曾几回，我从工作中抬起头，便看见“你”坐在对面对着我笑，我刚想说什么，“你”眼神清澈地摆摆手——你什么也别说，我只是到你这里坐坐就走。于是，我便默默地陪“你”坐着，什么话也不说，只用心在和你默契和交谈，直到“你”说——今天，我很愉快，但，我该走了。于是，我站起来，和你默默地说再见，看你倏忽间，从我眼前消失不见。
    想过多少次，你该怎样和我真的再次相见；想过多少次，你该怎样和我笑着重逢，今晚，今晚，你便是来偿我的心愿来了吗？
    可是，无论我怎样去设计过我们的见面，这都不是我想要的见面方式啊！！！
    那，真的是你吗？！是梦？是幻？还是我再一次因为思念把你召唤？
    可是，可是，我明明看见了你，我明明在那瞬间忘了我自己，只记得你的存在！
    你，究竟遭遇了怎样的事？！
    你不该啊，不该出现在这里，哪怕你是出现在我最看不起的某个人身边！
    我坐在车里，明明暗暗地一支接一支地烧着烟，心情，也明明暗暗地煎熬着。
    师兄从前排传来微微的呼噜声和被烟呛着的咳嗽声。
    我摇下车窗，挥手赶着满车的烟雾，恨不得将心里一连串的问号和满腹的烦恼也一股脑地一并赶跑。
    为了将事情彻底地搞清楚，师兄把车停在了进出“烟雨江南”必经的街口，并采用了他职业生涯中最为常用最为辛苦然而也是最为实用有效的一招——蹲点守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