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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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越国,勋帝二年,帝大婚,诏赐燕云州辖地,由亲王毓统领,以镇边关,永绝边患……
光越国,勋帝五年,帝励精图治,持国勤俭,爱民如子,虽无大政,却能治民安于本分,国力渐趋稳定,边患亦绝……
光越国,勋帝七年,帝赦封凤凰儿为侯,食亲王禄,群臣大骇,纷纷上书言事,一界娈童,并无寸功,怎可为侯,直至国本动摇,伦常败坏,帝不从,乃至群臣齐聚宫门,长跪罢朝,帝不得已,乃收回成命……
光越国,勋帝八年春,这个看似平静一如往年的春天来临了,却不知皇城的春,又有多少,波涛汹涌,波诡云谲,在土中暗暗抽芽。
“侯爷,都准备好了……”
“嗯,伯仁,放下吧,今日汐舞不是说放你的假吗,你怎么还在这儿,上祀节只有一日,渭水边可是齐聚了光越国最美的姑娘啊,你要是再不去,可都要被别人抢去了!”
青衣人随手挽了挽耳边如墨的发丝,叫萧伯仁放下手中的竹篮,顺手检视着篮中一应的物品,随口不停地冲他提醒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
萧伯仁看着眼前这人举重若轻,一派轻松闲适,可自己心中却愈加不平起来,在他心里,这人,别说是封侯,便是王,又如何!
“伯仁,我不能再给陛下添麻烦了……你知道的,若是我去……唉,我,已经害死了你姐姐,我不能……呵呵,对不对?!”
见那人踟蹰地掰着手掌,单薄的身影,一如八年前,一样单薄,不同的是当年那个让人心疼的少年,早已散若云烟,二十七岁的公子,容颜倾国,风华绝代,心却早已苍老,只有一直陪伴他的自己,只有他萧伯仁明白,在记忆中的那一天,十九岁的公子,瞬间便老去了,就像一捧流沙,匆匆的从指间,溜走了。
“守着天底下,最美的人,你叫我去哪儿?!”萧伯仁不想再听他提姐姐萧素素的死,那不是他的错,而这个人,八年来却时时不忘把自责挂在嘴边,他就是这样,总是认为自己对不起别人,却对别人的诋毁重伤,无怨无尤,百官上书骂他,他也只是淡笑着说,我也不能让天底下每个人都喜欢我吧,皇后千方百计要除掉他,一日三餐,不得安食,除非皇帝陛下在,夜晚更是不得安寝,他也只是笑着,淡然处之,从不在意。
看着他伏在几案前,将新折的白梨花插在那镂空的美人耸肩瓶中,手却因了刚才的话语,微微战抖,萧伯仁急忙转移话题,不想再听他自责,却不知脱口而出的话,带着怎样的放肆。
“哟,伯仁,你可是越来越会讨人喜欢了,只是这话不该对我说,该去说给你喜欢的姑娘听!”
“伯仁只喜欢侯爷一个,天上地下,伯仁眼里只有侯爷,效忠的也只有侯爷,伯仁是侯爷的!”
那人的手颤颤的停在半空里,萧伯仁觉得这春三月的空气,骤然间冰冷冻结,难以喘息。
“求侯爷,让我跟你去吧,陛下不在,若是皇后又来为难侯爷,怎么办?侯爷的病要是发了,怎么办?!伯仁向陛下和姐姐的在天之灵发过重誓,定不能让任何人伤侯爷一丝一毫的!”
萧伯仁明知自己说了无比僭越的话,却“咚”的一声俯首在地,大声冲那人乞求道。
“若是还想要我活着,就别再叫我‘侯爷’……”
“可是,陛下……”
“陛下的一片苦心,我懂,你也大了,看来我得求陛下给你找个更合适的位置,屈居在这儿,终不是长远的事,你去吧,不要辜负了素素的期望,别忘了你是她唯一的弟弟,我……对不起她呀……”
“侯爷,伯仁,伯仁哪儿也不去,伯仁知道,姐姐虽死无怨,能为公子死,是她的荣耀!”
“胡说,说什么虽死无怨,她还那么年轻,你知道什么,走!”
“侯爷,侯爷,侯爷息怒,侯爷责罚伯仁吧,都是我不好,我不好!”见那人动怒,萧伯仁一时慌神不已,明知那人一旦情绪过分激动,就会全身疼痛不已,还要惹他动气,急忙上前扶住他战抖的肩膀。
“放开我,走!走!走!告诉杨大将军,我华清宫,要容不下你了!”
“侯爷!”
看着那人跌跌撞撞的拿起竹篮,走下竹阶,萧伯仁只有跪在门廊上,不敢移动一下,生怕他真的将自己赶出宫门,那么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他,还有谁来陪伴。
他明知道,不管是多么隆重的盛名,皇帝多么的在意和恩宠,公子的内心是寂寞的,虽然从不提起,但往事却永远笼罩着他,淡淡清愁眉,忧郁的瞳,流泻的是一地哀伤的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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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菱歌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出了华清宫的宫门,却再也难以支撑,跌坐在宫墙一角的暗影里,全身银针穿刺一般的疼痛,让他手脚无力,痉挛不已,却来不及拔下头上的发簪,给自己放血,但见墙角的一边,长着一丛野玫瑰,花刺尖尖,荆棘丛生,便将自己的整个手掌都覆了上去。
鲜红的玫瑰,骤然变成了褐色,一阵烟过,纷纷从枝头上摇落殆尽,菱歌不禁苦笑,这就是他活着的代价,人不人,鬼不鬼……
人人都道凤凰儿容颜不老,见者无不为之神夺,是为天下第一狐媚妖孽,却不知,他生命的延续,在经历着怎样非人的痛苦,八年,他的身体时时如在炼狱,不知哪天,死去时更会受万虫噬身,这也许就是他的报应,报应吧!
悉悉索索,一阵熟悉的衣香飘来,疼痛渐缓,菱歌直起身,却不回头,只是嘴角弯起淡淡的笑意,掖庭宫的甬道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等他。
“哑哥哥……”
哑儿的手脚依旧挂着粗黑的被铁水浇筑过的死锁,披发负面,犹如鬼魅一般,看不清长相,当年那个大雨的夜,便是他扶起了晕死在雨中的菱歌,带他去了掖庭宫无人问津的幽深所在。
哑儿顺手扶起地上的菱歌,将他的臂膀搭在自己肩上,朝着他们彼此早已异常熟悉的黑暗深处走去。
“更婆婆……”
“哦,是我儿子的声音呢,好多天都没有梳过头了!”苍老的声音,从破旧的帘幕深处传来,这里只有更婆婆和哑儿,他们一黑一白,寻常人见了,定要以为自己进了无常地狱,菱歌当年也以为自己就此死去,却不知是来到了这相传闹鬼,宫中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掖庭宫永巷的最深处。
更婆婆总是这样唤他,菱歌也不介意,他本就是个孤儿,况且这更婆婆苍白的容颜,全白的发丝,却并不苍老,尤其是眼角下突出的泪痣,颇与菱歌有几分相似,若不是她眼睛赤红,也可想见当年是多么的倾国倾城。
白色的裙衫下没有双腿,菱歌依稀记得,当年自己见到这一切时是多么的震惊,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更婆婆当年得罪了光钦先皇,被截去了双腿,好不容易爬到了这永巷的深处,吃钻进来的蛇虫鼠蚁,喝雨水,才得以活命,也就变成了现在这幅如同鬼魅的样子。
“今天是上祀节,我给你梳头……”菱歌放下手中的竹篮,摘下花枝上的白梨花,将桃木扁梳浸在梨花水中,顺手挽起更婆婆银白的长发,轻轻的梳理起来。
“嗯,还是你好,整天对着个哑子,闷都要闷死了!”
“我求陛下,放你们出去,可好?!”菱歌笑对着穿窗而入得一缕暖阳,这句话,他已问了许多年。
“不好,呵呵,那哑子的苦日子还没到头呢,我和他的赌注,也还没见输赢呢!”同样的回答,他也听了许多年,更婆婆对自己的事情知无不言,却对哑儿的身世讳莫如深,也总是说些意有所指,让菱歌不懂得话。
“皇帝,最近,对你好吗?”
“好……”菱歌淡淡的答道。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我已经请陛下收回成命了……”
“你说什么?!”
“我已经请陛下收回成命了……我不要什么虚名!”菱歌只管一丝不苟的梳理着银白的长发,固执的答言道。
“我叫你不争气,不听话,不听话!”
更婆婆突然拿起身边挑发用的银簪,抓起菱歌略显苍白的手,对准他指间,狠狠地猛扎了下去。
“啊……啊……嗯!”
血,早已失却了本应有的鲜红,幽暗的紫色,颗颗滴落,十指连心,菱歌猝不及防,却只在一声难忍的惨叫后,将自己的呻吟,全部吞咽。
“你,最近又发病了?!”看着紫色的血珠,更婆婆声音变得异常尖利。
“哪,哪有……”菱歌赶忙收回自己的手掌,藏在背后。
“那,那些血点儿,是怎么来的?!”
“没有啊,可能是梨花枝划伤了吧……”
“唉,我对你这样,你为何还来看我,嗯?!”更婆婆艰难的转过身,抚摸着菱歌柔长如瀑的黑发,看着异常坚强隐忍的他,赤红的眼中充满了怜惜。
“菱儿,感念婆婆和哑哥哥,多年的教诲……”
“呵,琴棋书画,经史韬略,仪态礼俗,能教你的我们都教了,可是,我的傻儿子,只有一点没学会,那就是心机和狠毒,儿啊,你要有大麻烦了!”
“什么?!”菱歌不解的问道。
“记住,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只要忍耐,过了这一关,这天下的主人,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