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边请……”
    当门扉打开的时候，菱歌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相对愣怔，默然的一瞬恍若隔世，如梦似幻，让人难以置信，菱音果然不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的样子了，她穿着华丽的水蓝色织锦冬袍，外面罩着银灰色的狐裘，修长的美颈，淡雅的妆容，虽然经历了一场突变，却丝毫不显凌乱的发式，充分的显示着这三年来，她的生活是尊贵而优越的，只是眉心的点点愁思却依旧在那里停留着，徘徊不去，从看见菱歌的一瞬间的恍然，到了然与释然，直到那硕大的美瞳中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相比菱歌现在的样子，真是显得美丽而高贵的夺人眼球。
    “菱……菱音……”
    菱歌擦擦脸上抹的乱七八糟，乌七抹黑的泥土，不由的伸手拉拉过于宽长，骑马的时候不断下坠的衣摆，这是杨汐舞给他出的主意，要他伪装成小厮混在杨汐舞的禁军中，由此才躲过了驻防军的盘查，顺利的出了驻防军营，通过建业门，进入帝都城内。
    “你是……哥……哥哥！”
    菱音突然失声道，“你是哥哥吗，你是我哥哥，菱歌，菱歌？！”
    “菱音，我是，我是，我是你哥……我是你哥哥！”
    彼此互望的眼睛，似乎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两颗跳动的心脏，原本属于母体里的同一件胞衣，他们曾经合抱在一起，倾听着彼此的心跳，而此时，彼此内心的悸动，也必然浑然天成，心有灵犀。
    “你还来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跟他走，找我作什么？！”
    责备的语气一言自明，菱歌心里如同刀绞一般的疼痛，她怎么能不怪自己呢，即使她对自己又打又骂，啐上几口也是应该的，难得的是她竟然还能对自己唤上几声“哥哥”。
    “我不会走的，我不要他，菱音，我来救你，我只要你……”
    “哥！”
    菱音不顾一切的扑进他怀里，搂着他靠在门墙上，头埋进他凌乱的发丝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我好怕，我好想你，你怎么才来看我！”
    “菱音，菱音乖，不哭，我来了，我来了……”
    菱歌轻吻着她的顶心，紧紧地把她拥进怀里，跌坐在墙边上，眼中也盈满了泪水。
    也许在见到菱音之前，萧明毓是他心里唯一的影子，每每的午夜梦回，梦境里也全是他的样子，从他们第一次相见，一直梦到他离去前那不顾一切的拥吻，若是他真的去了东峪山，看到了那早已夷为平地的马场，不知会做何感想。
    明毓，是我背叛了你，你恨我吧，甚至最好以为我死了，因为，我已经不记得你的样子了，不记得，不记得了，在我见到菱音的瞬间。
    落霞宫外的甬道上，杨汐舞牵马徐行，不禁回首望望门墙内，满树还未褪净的积雪，也不知菱歌怎样了。
    想起三年前，甚至数年前，他，菱歌，菱音，甚至是谢之唯，那时他们是那样的幼小无知，掖庭宫的生活虽然困苦，有时还会挨打饿肚子，饼子上的芝麻也要抢来放进自己嘴里嚼上三嚼，单纯的好像一天到晚除了仰着脑袋想着何时被乐属看中，何时成为乐师，何时可以像师父陈延年那样，享受皇帝赐予的美食饼饵。
    而现在，一棵树上的叶子落了，尘归尘，土归土，他们都是落叶，没有谁跟谁飘零的方向，是相同的。
    舒儿，你来告诉我，佛祖到底是怎样安排人生的，难道真的是身不由主吗，一切的自我，都是虚假，只有命运扬起的风，才是真实的。
    身旁的那火红的小马调皮的打个响鼻儿，好像是在向他询问主人的去向，这是菱歌托他照顾的，这小马似乎显得颇通人性，极易与人熟络，看着杨汐舞一会儿摸摸它，一会儿又冲它笑，主人也不反对，便极力的冲他讨好起来。
    “乖些，小心明日，菱歌回来了揍你……”杨汐舞拍拍小红马的头，看着它不服气的摇着脑袋，不禁轻笑道。
    他与菱歌约定明日依旧在落霞宫的门墙外相见，菱歌亦向他保证，绝不多待，亦不会有非分之想，想要带走现在身为皇室钦犯的菱音。
    可杨汐舞此时心里却一点也不得安生，看着落霞宫的老宫人那张深深的，长满橘皮的脸，突然觉得他就好像是一直守在宫门口的幽灵，一直在等待着菱歌的到来，转而将他吸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清冷的早晨，雾气弥漫整个皇城，过了端月就是丽月，春天也就近了，为何天边依旧是那一片惨淡的黄云，难道亦是为时事所感吗，还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杨汐舞不禁自我安慰着，默然盘算着等菱歌回来了，该怎样劝他离开帝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图个长远的计谋才好。
    “哥，你走吧，我不会离开的，我不会离开这里，别说现在皇城守备森严，我根本就出不去，而且，我……我爱王爷，我要等他回来，我不会离开他的！”
    “菱音，你真的，真的爱他吗……”
    默然对坐在水菱阁内阁的屏风下，看着面前缓缓燃烧的一围通红的炭火，菱歌幽幽的问道，他心里已然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打算，却始终未能成形，直到杨汐舞喂给他的那杯茶水，最终让他在心里艰难的做出了决定。
    “菱音，你恨我吧，是我……”
    “不，哥哥，我知道，人非圣贤，人心的变化有时只在瞬间，王爷自有他的特权去爱任何一个他想爱的人，谁叫他生来高贵，高高在上呢，与其让王爷爱上别人，我宁愿和你分享，但是，哥哥，人心易变，谁又知道几年之后，王爷心里又会装着谁家的良娣呢？！”
    “你说的对，他是个刚强的人，心思深的不见底，我也只是看着他，却从不知他在想什么，所以他骗我，把我封闭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存在的世界里，不让任何一个外人介入，甚至是我的亲妹妹，他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我，你死了！”
    菱音看着失神的望着远方的菱歌，心里一惊，没想到萧明毓对他竟然有着如此深不见底的宠爱和眷恋，都舍不得让别人看见，舍不得让这污浊的世道，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沾惹，只是哥哥根本不自知，他心里尚存着对她这个唯一的妹妹深深地牵挂，所以萧明毓始终还是关不住，救不了他。
    王爷，你输了，你给他爱，最终输给了他给我的血脉之情，你才是他的外人，而我是他的亲人，我不会放过他的。
    “哥哥，你别这么说，王爷也许是怕你无法接受我们的事，才哄你的，毕竟……你走吧，去找他，趁他现在尚能自保，而我，很快就会有个小人儿人来陪我了，我不会寂寞的……”
    “菱音，你说什么？！”看着菱音一脸幸福欣慰的望向自己的腹间，菱歌心中隐约的一突。
    “我已经有他的孩子了……”菱音肯定的点点头。
    一句“孩子”，不禁让菱歌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又酸又涩，又苦又甜，他们的孩子，应该是又聪明，又漂亮的吧，也许还有三分长的像自己吗，人不都说外甥像舅舅吗，何况自己和这未出世的小东西的娘亲还是孪生的兄妹，可在这险恶的地方，他能生存吗？！
    “听我说菱音，我已经想好了！”菱歌深吸口气，心里暗想着，看来菱音是绝对不能再待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了，她必须去找萧明毓！
    上前一把拉起菱音，带着她转到了梳妆的铜镜前，把她按进桌前的矮凳里坐定。
    “你看我们，像吗？！”菱歌扶着她的肩膀，认真道。
    “当然，哥哥，你我乃是同胞，若是穿上同样的衣服，恐怕除了我们自己，谁也无法辨认，那又如何？！”菱音不解的问道。
    “那就好，你走吧，菱音，我代替你留下来，这样任谁也不会知道落霞宫走失了人，幸好你的身形还没有大变，你赶快走，现在就走，你听见了吗？！”菱歌将菱音转过来，面对自己，深深看着菱音的眼睛，坚定道。
    “这，这，这怎么能行，哥，这，这太荒唐了，要你扮成女子，而且皇城如此危险，你根本不熟悉这里，若是败露，必是性命难保啊！”菱音失神的看着菱歌，好像菱歌说的是天大的机谋。
    “行的，一定行，你走吧，去找王爷，去找萧明毓，但是绝对不要提起我，你明白吗？！”
    “不，不，哥，我不走，你会没命的！”菱音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几日下来菱歌的手臂已然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菱音心里一缩，赶忙舒口气，仿佛在压抑心中所有的不忍和愧悔。
    菱歌心一横，拉起伏在他身前哭泣的菱音，看着她的眼睛，冷声道，“我告诉你，大夫说，我已经活不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