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小少爷拎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四十来号人，一个一个发消息确认时间。
    毕竟大家都长大了，天南海北地到处去求学，现在还在北京市的不多。在的那些，也未必都能腾出时间来这一趟同学聚会，而且当初洛飞扬高二就走了，很多人对他的印象也慢慢淡去，未必愿意跑这一趟。
    好在班长岳媛帮着一起组织了组织，晚上八点之前确认下名单，一共三十多个。
    大多数都是他们这一片区从小到大的同学，小学初中高中彼此也都见过，没见过的也当过校友，只是不同班罢了。
    小少爷拿着纸找洛飞扬看：“飞扬飞扬。”
    洛飞扬正在写策划，见他过来，把电脑合上，拉着人回房间去，把人按在床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慢慢说。”
    林东喝了一口还给他：“你看看这些人，你都还记得吗？”
    说记得是假的。
    时间太久，除了曹禹，其它都差不多忘干净了。
    洛飞扬没回答，就着他的水杯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旁边，躺到床上去：“都谁呀？”
    林东就自动自觉爬到他旁边，捧着给他瞧：“岳媛还记得吗？咱们高中班长，也是我们一个小区的，小时候像个苹果。”想到这里，林东不自觉笑了。
    洛飞扬想起来一点。
    那小姑娘是他们幼儿园同班同学，小时候胖胖的，小名又叫圆圆，跟林东并称京华双璧，都是班上同学取笑的对象。
    但是岳媛跟林东又不一样，那小姑娘聪明，回回拿第一。林东也是第一，倒着找就对了。
    到了高中，岳媛发挥失常，林东发挥超常，两个人竟然艰难进了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可惜的是，开学测试岳媛就稳坐第二，成功成为班长兼语文课代表，疯玩了一整个暑假的小少爷则稳稳吊着车尾，跟她天差地别。
    但林东不知道的是，洛飞扬记得她，是因为他收到的第一封情书也来自她。
    “于昊南你还记得吗？也是从小玩到大的。”
    洛飞扬笑：“记得，曹禹的狐朋狗友。”
    林东也笑：“他俩现在也是好基友呢，穿一条裤子的。那你还记不记得，他模拟考怕被家长打，非要让你帮他打小抄，是我打回去的？”
    他说了，洛飞扬就有了点印象：“嗯，是你打回去的。”
    林东又问：“曲丽丽呢，你还记不记得？”
    这个名字洛飞扬永远不会忘。他就算是忘了曹禹，也不会忘了曲丽丽。
    洛飞扬皱眉：“为什么邀请她？”
    “不为什么啊，她不是跟你关系不错嘛？听说你回来，马上就在群里回我了。”林东把手机递给他看。
    洛飞扬沉默不语。
    林东有些忐忑：“不能邀请她吗？小学初中都是同学，高中也是隔壁班的。”
    他一脸天真，对曲丽丽曾经的所作所为全然无视，洛飞扬不想再提起小时候的鸡毛蒜皮，揉了揉他的头发：“当然能，你拉个群，我们进群聊，先熟悉熟悉，我自己会想起来的。”
    林东点头，一个一个拉进群里——当然，第一个是洛飞扬。
    刚进群群里就热闹起来。
    石楠：恭喜学霸回国！
    周小新：我们还没毕业呢，有些人就已经海归了，厉害厉害！
    于昊南：兄弟，回来多久了？现在住哪儿啊？改天去找你玩？
    洛飞扬回了于昊南这一条：“回来没两天，住林东这儿，改天约。”
    群里忽然一片寂静，良久都没有一条新消息。
    林东不解：“是不是咱俩网不好？”
    “可能。”洛飞扬大概能猜到那些人去干什么了，却没有告诉林东，把他手机抢了丢到一边，拿了平板过来：“找个电影。”
    “好，飞扬你想看什么？”
    “都行。”
    洛飞扬拿着自己的手机，看到了曲丽丽的私聊信息，是一串对话截图，来自一个新的群。
    周末接风群一共三十四个人，这群叫在线迷惑群，一共三十二个，少了谁不言而喻。
    消息跟他想的差不多，都是关于他们两个的。
    周小新：刚刚有种熟悉的感觉有没有？
    周小新：一来就住人家里去了？
    周小新：什么鬼？这都多少年了，吸血鬼还没吃够奶？
    周小新：靠，我为啥要给这种人接风洗尘？
    曹禹：何止呢，房子钥匙都给了，上面串着车钥匙，银行卡也给了。
    石楠：完了，我刚刚去翻东的抽屉，银行卡真的不见了。
    于昊南：都进群了，去看看呗，都是老同学，面上好看一点。
    晋贝贝：周小新你够了，飞扬家里条件不太好，林东乐于助人还不行啊？
    周小新：我就是看不惯这种行径，我家里条件也不好啊，那我就该扒着一个有钱人可劲吸血，都几年了？
    晋贝贝：那不主要因为有钱人没看上你嘛。
    曲丽丽：瞎说什么大实话呢妹妹？
    ……
    聊天记录到此为止，跟洛飞扬想的大差不差，曲丽丽给他发：“你真要去接风宴啊？我可提醒你了，林东没安什么好心。”
    一会儿又发：“你也是，干嘛说你在林东家里啊！”
    洛飞扬：看电影呢，回聊。
    曲丽丽又发了几条，洛飞扬干脆给人设置了免打扰。
    林东正好选了一个丧尸片，问他：“看这个好不好？”
    “好。”洛飞扬把手机扔了，往后躺了躺，把小少爷捞到怀里，帮他举着平板。
    林东躺在他胸口，突然觉得心脏怦怦直跳，连忙扭了扭屁股要钻出去，被洛飞扬按住了：“我有点累了，就躺着看吧。”
    林东只好忽略刚刚那点异样，在他胸口躺好了，也伸了一只手出来帮他扶着平板。
    这个姿势，洛飞扬刚好能看见他的发顶，而不必担忧他看见自己的眼睛。
    出国五年，每天都很忙，洛飞扬很少去回忆无关的人和事，便自以为很多小时候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刚刚看到聊天记录，又发现其实根本没有忘。
    林东笑得没心没肺，说起老同学也是期待多过于气恼，差点迷惑了洛飞扬，让他几乎就要忘记：他们两个的童年，绝对算不上愉快。
    他们认识很早，早到幼儿园第一天，两个人就在双语学校门口遇见了。
    但那时候洛飞扬并没有真的把林东放在心上。
    林东呆呆傻傻，说话慢反应慢，人长得胖还挂着鼻涕，并不是他心中的朋友人选，当然也不是其它同学的。
    林东有智力缺陷，虽然现在看着一切如常，但小时候懂事晚，反应也慢，中班的时候还当众尿过裤子，所谓小傻子并不是什么爱称。
    两个人正式的交集在洛飞扬爷爷奶奶和父母一起出事之后。亲戚没有从他家里得到一分钱，当然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养他，那时候洛飞扬开始变得孤僻，也开始不愿意跟人说话。然后自然而然，就和被孤立的小傻子坐到了一起。
    他跟他聊天，跟他说他的伤心难过，跟他说他现在的孤苦无依。小傻子什么都听不懂，只听懂了一个意思：他家里穷。
    从那天开始，林东就开始了变着法儿的接济之路，本来不大的脑容量里全是洛飞扬。
    从文具到玩具，从吃喝拉撒到床单被罩，从学杂费零花钱压岁钱到后来的家具电器……
    洛飞扬还记得，他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突然被电话吵醒，那头的小少爷问：“飞扬飞扬，我刚刚被冻醒了，你是不是没有厚被子，我现在给你送一床去好不好？”
    洛飞扬叹气，叮嘱：“你别踢被子就好了。”
    后来，林父林母干脆把洛飞扬接回家一起住。
    但这种畸形的单方面付出的朋友关系到底还是让人看不过眼的。这里的别人，对于小孩子的交际圈来说，特指同学。
    如果让洛飞扬给他们的同学分类，那就是简单的两种。
    第一种是时时刻刻在嘲笑林东的。
    第二种是时时刻刻在算计林东的。
    嘲笑林东的那些多数是他们的幼儿园同学，单单林东中班时候还尿了裤子这件事，就足以让人津津乐道好多年，更别提什么课堂上的笑话零分的卷子……
    于昊南和晋贝贝都属于这一类，岳媛也沾一点边。
    另一种属于算计林东的。
    到了小学之后分班，各种家庭的孩子混到一起上学，有的是本市的，也有的是父母费尽心思挤到这里的。
    当时的社会环境就是金钱主义利益至上，或许是受到家长的影响也或许是受到网络的影响，总之，这些孩子多半都看上了林东的有利可图。
    想想啊，一个心善的、有钱的、喜欢不遗余力帮助别人的傻子，这是多少人梦想中的朋友啊！
    变着法子要生日礼物的，明里暗里卖穷的，各种要这要那的，让林东组织旅游的，让林东组织活动的，让林东给大家送温暖的……
    曲丽丽，周小新和石楠属于后者。
    不夸张的说一句：那时候小林东换一只新的笔能有十个人来借，林东班上四十个同学，每年有三十八个生日邀请。
    偏偏林东当时是真的傻，什么都想不明白，别人要就给，别人请就去，别人让干什么就干，笨的让人想打他。
    但也可爱死了。
    洛飞扬轻轻亲了亲他的头发丝，没让他察觉到。
    曲丽丽问他，为什么要说住在林东家里。
    因为，他想让别人知道，林东对他，不是因为头脑不清，也不是因为痴傻。就算是现在，林东对他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