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随侯之珠(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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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前面故弄玄虚好久,我就直接说了吧,做厨师之前我是个神仙。我是白矖,为了让别人更直观的知道我的名字,我一般称呼自己为白曦,免得总有人问我矖字儿怎么念。
    我的祖先是女娲娘娘的左护法,女娲娘娘是按着自己模样做的第一位白矖。在我年幼的时候娘亲还给我看过一直流传下来的女娲娘娘的画像——鹅蛋窄脸,长眉如黛,丹凤漆眸,朱唇含笑,泼墨长发松散的挽成一个结,蛇身洁白,散发着隐约的辉光,光洁得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我再对着水面看看我自己——经过几十代的血脉传承,我已经不知道混了多少神兽的血了。脸小不假,五官也和女娲娘娘倒是有几分相似,可全然没有女娲娘娘的圣洁光辉之感,反倒是妖里妖气。诚然十分好看,可看着就不像什么善类,好像憋了一肚子闷坏似的。
    每当我问起我娘的时候她都会叹气:“女儿啊,都怪娘年轻的时候看上了你爹那只九尾狐,就图他长得俊,白白糟蹋了咱们的神兽血统。听娘的,要找就找神兽夫婿,什么仙妖人鬼的都不行。”
    其实娘和我说这个也没什么大用,我生来就对男女情爱无感,活到五六百岁都还没遇上个看得对眼的。
    后来娘说孩子长大了就应该出去历练历练,别总在深山老林里窝着,容易没出息。于是我离开家乡云游四海,第一站就来了当时的都城洛阳。但等到了地方我才意识到我身无所长——经过一代代的子嗣繁衍,白矖一族的能力逐渐削弱,到我这儿就只剩下通人事和晓鬼事了,其余有杀伤性的能力一概没继承着。
    我在大路边上坐着苦思冥想了一上午应该如何不违法乱纪的谋生,就算我是神族,来到人间也得遵守人间的规矩嘛。还没等想出个二四六八,忽然听到身边两户卖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的小贩窃窃私语着聊天:“六婆,你听说昨天赵大人的第八个孩子又夭折了吗?”
    六婆应该是上了年纪,声音有点颤颤巍巍:“啥?第八个也没了?”然后开启话题的妇女连连拍着大腿:“人家都说是赵大人被害死的发妻索命呢,就是要让赵家断子绝孙!”
    我一下子有了主意:我可以帮别人驱魔驱鬼啊,神族妥妥的能压住鬼族啊。
    于是我从遮布旁边探出个头来,面冲着我的方向的六婆吓得仰面从台上倒了下去。眼看着快摔落在地,我瞬移过去接住,尽力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来对着她:“六婆,麻烦您告诉我一下,赵大人家应该怎么走?”
    六婆一口老气差点喘不上来,等她气儿喘匀了,手哆哆嗦嗦指着东边的方向。
    那次我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赶走了怨灵,从此名声大噪,声震洛阳。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人间,觉得世间万物甚是可爱。日月雾霭如梦,山川湖泊瑰丽,花鸟鱼虫缤纷,人类也是九曲心肠,研究他们的一举一动简直太有趣了。
    如果那时的人能活到现在,或许还会有人记得,这城中曾经有一位叫白曦的姑娘,她是位很厉害的降魔师。
    「2」
    其实这一行其实挺难做的,因为同行太多,说不定哪天就有人来抢你的饭碗。但我一直很自信:我是神族和千年老妖的混血,上知天界下知冥府,黑白两道通吃,当今皇帝老子都敬我三分,我有什么可怕的?
    还真有。
    打脸来得太快,我还没等收起记录我降妖除魔英勇事迹的日记,就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了。他们来的那天我正赋闲在贵妃答谢我赠送的坐落于京城正中央的大宅子里,正在种满牡丹的庭院里坐着写日记,忽然听见一阵叩门声。
    我穿过三重曲折的回廊,路过千鲤池,还有闲情逸致把腰间小口袋里的鱼食丢进去几粒。慢慢悠悠走到大门前开门:“下午好,找我驱魔?您有预约吗?”
    春日下午确实太容易困倦,但当我看清外面是谁的时候一下子就醒了,脑子里警铃大作:那是一老一小两位道士;老的那位法师须发皆白,自称茅山派真应法师,小的那位也跟着有模有样的自报家门,说自己名字叫苏合,法名云合。
    我没理会那老法师,反倒是饶有兴趣的盯着那七八岁的小男孩,然后蹲在他面前捏捏他肉嘟嘟的脸蛋儿:“你年纪这么小就有法名了呀?”
    小苏合显然是有点慌张,毕竟是面对一个陌生又长得妖里妖气的大姐姐。但他很勇敢,即使眼睛里都快有泪花了都没有往后退。最后还是真应法师出手把孩子拢在自己身后:“白姑娘,贫道并不是闲来无事找您叙旧,而是有事相商。”
    我站起来,懒洋洋倚在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红木门框上:“法师请讲。”
    真应法师捋着一把白色的长胡子:“白姑娘不请我进去吗?”
    我笑嘻嘻指着苏合:“他进来可以,你不行。”
    可能我说这话的样子看着像要吃小孩,苏合明显抖了一下。真应法师牵起他的小手说了句莫怕,然后转头盯着我道:“宅子里妖气太重,怕贫道发觉你是几百年的蛇精?”
    就知道这老头子是为了这个来的,我叉着腰站在门槛上:“您怕是老眼昏花,我分明是白矖后人,神族后裔。虽然真身是蛇身不假,但我和蛇精挂不上一点边好吗?”
    老头儿不信:“隔着老远就看见你这宅邸妖气冲天。但凡你有一点收敛,我都不来你这趟这趟浑水。”我继续叉着腰:“你这老道士专会胡说,欺负我们神族没有户籍证明?”
    一动怒我就容易暴露真身,肤白胜雪恍若天光,白发及腰,眸子金黄,瞳仁竖立,嘴唇鲜红,就差把蛇身甩出来了。其实真真儿是蛇的模样,也不怪真应法师说我是蛇精。
    老道士把背后的长剑抽出来,剑已出鞘,锋芒割破东风似锦:“女妖怪,当真是伶牙俐齿!”
    我向后闪退,剑刃擦过我的长发削下一缕。这次我真的怒了——伤害我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碰我的金银财宝和头发。我假装蓄力施法,大喊一句你个老头儿受死吧!可心里虚得不行:我啥也不会啊,我根本不会任何法术啊。别说和老法师对战,光拼武力,我可能连个人类都打不过。
    他又叫苏合从胸前衣襟里取出个金光闪闪的什物,那光芒照得我脚软,虽然不至于倒下,可心口异常疼痛,像被几百把锁头锁住全身一般。可还没等我出言,真应法师倒是先开口了:“寻常妖物见我此镜早已魂飞魄散,怎的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我被光线刺痛双眼,蛇眸渐渐收了回去:“我都说我不是妖了,是你自己不信的啊。”
    真应法师叫苏合把那面镜子收了回去。我像被解除禁锢一般浑身轻松,只是脚一软便坐在了门槛上。法师上上下下看了我一圈,然后说道:“白姑娘还是随我回道观一趟吧,这一身妖气,还是度化得好。”
    度化……我爹是九尾狐啊,这是我爹留给我的血脉,你怎么能狠心把它度没了呢?
    可我还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就失去意识,最后一个触感是小孩子放在我额头上的冰冰凉凉的小手,他很矮,声音也只在我头顶上方几尺的地方,清清亮亮的:“师父,她好像晕过去了。”
    「3」
    也不知道是昏睡了多久,我醒来的时候天已大黑。道观飞檐翘起,红瓦白墙,繁星闪烁,趁得这夜色如清溪般静静流淌。
    屋子一角放着个药炉,正咕嘟咕嘟煮着药。小男孩坐在木头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个团扇正在药炉旁打盹儿,小脑袋晃晃悠悠,甚是可爱。没成想他的听觉还挺灵敏,一听到我从榻上坐起来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
    我为了不吓到他而离他远远的,问:“你和你师父走之前把我家的门锁上了吗?宅子树下埋着一匣子银票和好多金银财宝,万一被别人偷走了可怎么办?”
    苏合摇摇头,手里的团扇仍然在一下一下扇着炉火:“没锁门。”
    我一听就赶紧跳下床塌,手忙脚乱穿着鞋:“小弟弟快放我回去,我锁了门就回来,姐姐说到做到。”
    苏合立刻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拦住我:“师父不让你走。”我已经穿好了鞋开始往外走:“别告诉你师父就好,来回也就一个时辰,我肯定按时回来,不会叫他发现了的。”
    小男孩只到我的腰那么高,还是张着胳膊试图拦住我。其实我若心狠一点踢他一脚,我不但能偷溜出去,他的小命可能都不保。但这孩子又圆又明亮的眼睛就那样认认真真看着我,如山涧清泉,每一滴都落在我的心尖儿上。
    哎。。。。。。好吧。
    我一屁股坐回床上:“你们道士假借替天行道的名义,专门做这欺凌弱小的事。”苏合也重新坐回他的小板凳上熬药:“才没有呢,我才不会欺凌弱小呢,师傅也不会。”我把鞋脱下,赤着脚盘腿坐着:“还说没有?我眼瞅着要散尽家财了,你还说没有?”
    苏合用黑黑亮亮的眼睛瞅着我,抿着嘴唇不说话,手里的活计还没停,很是倔强的模样。我瞧这孩子打小就是一副倔样儿,长大了应该也是个油盐不进的倔男人。倔归倔,但我在人间三十多年也很少看到他这么可爱的男娃儿,他以后八成也是个美男子,
    心里再次一软,我为难个孩子干嘛呢?
    我用手拄着下巴和他聊天:“你怎么这么小就来这儿了?你爹娘呢?”小男孩乖乖回答:“我爹娘去世得早,师父怕我活不成,把我带回来的。”
    这真应法师还算是个好心人。
    我又问:“那你在这儿每天都学些什么呀?”他一根根扳着手指头:“学砍柴,烧火,生炉做饭,采药,打扫庭院。”
    收回我之前的论断,老东西这不就是找了个小工帮自己做活吗?
    末了,他又有一根手指伸出来:“还有画符咒、练剑法。”
    一想起小孩子踮着脚在桌子上练习画符,这画面未免有点好笑。这时那药熬好了,苏合动作娴熟的将熬药的罐子开盖,舀一勺汤药在瓷碗里,然后端着向我走来:“师父说你元神有些被降妖镜照得散了,喝了这些药就会好。”
    药碗拿到我面前,我凑近了闻一闻,果真是取材极好的汤药。我把碗接过来吹了吹,药味儿直冲脑门,只能闭着眼睛硬喝。等这碗一饮而尽,我瞧着苏合在他宽大的袖口里摸索了一会,然后掏出两粒纸包着的糖渍乌梅来递给我:“知道你要喝药,白天我在师父那偷偷藏了两颗乌梅回来。药太苦了,吃这个会好一些。”
    我正捂着嘴巴反着胃,垂下眼睛一看,他手心里安安静静躺着两粒梅子。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或许我和这孩子的缘分,果真不只是偷糖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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