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随侯之珠(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33  更新时间:21-07-07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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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非要问我是谁,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今年的天气真是奇奇怪怪,冬天来得早,走得也早。上星期还下着雪,这星期已然有开春化雪的迹象了。
    屋檐冰雪消融,落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我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或许这副样子看起来有些忧郁。薛奢本来正扫着地,见状就拿着扫把朝我走过来:“老板娘,在想什么呢?”
    我冲着窗外扬了扬下巴:“我在想街上的那些行人,哪一位会是咱们的下一位客人。”
    光影将他眉目氤氲得颇具诗情画意,但我永远都是没啥风情的那个。薛奢本以为我会说什么“昨夜又东风”之类的伤感之语,而我显然再次让他失望了。
    他许是扫累了,怀里抱着扫把棍儿坐在我旁边,用手指肚碰了碰我面前的鎏金凤凰于飞茶杯:“凉了,我给您换一杯。”然后他拿起这杯子向柜台上放着的茶壶走去,边倒茶边嘀咕:“老板娘,其实我一直觉得这杯子和您的审美好像不太搭。”
    我笑了:“唐朝的时候我认识一位贵妇人,我帮她招回了早夭孩子的魂魄供养在府上。连着一百两黄金和三套华贵茶具,这是她作为酬劳赠送给我的。”
    这屋子里的装潢看起来典雅素朴,其实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宝贝。薛奢端着茶重新坐回我面前,我一样一样指给他看:“门上挂着的珠帘,顶上那七颗有点发黄的是北海龙王老爷送的东珠。虽然看着不咋样儿,他当时给我的时候还老大不乐意,说是他四儿子留着讨好西海龙女的。”
    薛奢望着那帘子直皱眉:“看这架势,四太子可能也是追不上西海龙女了。”我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猜对了,西海龙女转眼就跟了东海太子,说人家比他大方敞亮多了。”
    “那个小篆刻着吾爱两字的金算盘,十殿转轮王给的。他追我追了三四百年,真心日月可鉴,但他生得太丑,又是个结巴,我实在瞧不上他。”
    “旁边笔筒里的几根赭色翎毛,鲲鹏身上拔下来的。”
    “毯子是波斯进贡的珍品,一匹价值连城,我一起包了两匹回来,给貔貅心疼坏了。当真是个只进不出的主,真抠门儿。”
    “妆奁里放着的胭脂水粉没什么稀奇,左不过和当时的贵妃娘娘一样。可那里面的金丝坠明珠步摇和琉璃翡翠耳坠实属是所罕见,就算我不梳妆,我也是走到哪带到哪。”
    像个热情导游似的介绍了一圈,同时表达了一下我费劲把这些宝贝都搬过来的怨气。末了,我再指指屋子里头摆着琳琅满目香料的陈列柜,统共五个,都是实打实的金丝楠木,镶着金边,缀着玲珑珐琅:“这个是天狐从皇帝那偷来的,除了几个柜子还有几只香炉和大抵是宋朝的东西。虽然她有通天之术,但生死之事她还是做不了主,只能贿赂贿赂我帮她。”
    可能“生死之事”这四个字惊着薛奢了,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老板娘,您能不能告诉我您到底是什么人?不论别的,您这闻香识人的能力是从哪来的?”
    本来我不想说,但是眼见着面若冠玉眼若星辰的美少年蹙眉,心肠到底还是放软了:“卖香料前我是个厨师,当厨师当了五百年,当腻了。”
    对我的这套说辞异常怀疑的薛奢显然并没有相信,可能是觉得我这种脾气古怪性格也不算好的千年神婆不可能只是个厨师那么简单。
    “您……您难道是灶台成了精?所以有闻着味道就可以知人事通阴阳的本事?”
    此言一出,幸好我及时控制住了没抽他一嘴巴子:“滚远点儿,不怕我一张嘴喷出没烧完的柴火?”
    薛奢得了逞,在戏弄完我之后重新换上那副波澜不惊岁月静好式高深莫测的笑脸来:“老板娘消消火。其实我之前一直怀疑您是位堕仙,就是在天上犯了事儿被贬到人间的那种。听您刚才这么一说,我更觉得是这样了。”
    他在说什么神神叨叨的话?面对我不解的目光,他微微凑近我,桃花眼含春,花瓣唇带笑,声音稍微放小了点:“难道您不是因为受贿太多才被贬下凡间的吗?”
    ……
    过了几秒,我手指头指着门外:“你走吧,我没有你这样的伙计。”
    薛奢很敷衍的安慰了我几句,然后视线忽然落到我的黑发上。我知道他在看什么,左不过是在看我无论何时都带在发髻上的那枚珍珠发饰。
    他一定是想问,这发饰比起这满屋子的奇珍异宝可差远了,深爱着珠光宝气的老板娘如何会把这么个简朴的小玩意带在头上呢?还是每天不离身的带?
    我小心把卡子摘下来,放在掌心托起,薛奢也凑过来跟着我一起细细端详。银制的底已经氧化变色,显出乌突突的暗色。但因为每天擦拭,珍珠倒还是锃亮锃亮的,在明媚澄清的日光下散发着荧荧的、柔和的光辉,如同爱人温柔凝视我的眼眸。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初恋是什么时候吗?”
    我用指尖轻轻拨动上面排列成一行七颗珍珠:“那时候我觉得丢人就没告诉你,其实我活了一千一百四十岁,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薛奢的瞳孔微微放大,他肯定又不信了,甚至还会觉得我是不是满口谎话。
    “铁树精…。。都不会一千多年还没谈过恋爱吧?”
    妈耶,真是早晚要被他气死。我赶紧收起刚刚追忆似水年华时的缱绻模样把发卡重新带了回去,薛奢轻轻握住我的手腕拦住我:“看您有点哀伤,刚才是为了活跃气氛,老板娘您继续说。”
    其实他说的没错,铁树精有这一千多年都够生出个小铁树了。
    我们的手搭在一起放在桌边——忘说了,这是祸斗进贡来的红木桌子,夏季如玉冬季如炭,手感当真是极好。
    这时薛奢眼里的笑意也慢慢敛去,渐渐认真起来。
    “我是没谈过恋爱,但是我喜欢过一个人。”
    我感觉说出来都很好笑:“真的是人,人类。”
    可薛奢没笑,他很认真的看着我:“您觉得喜欢上人类是错误吗?”
    这还是我第一次细细思考这个问题,正皱着眉思考回答,只听薛奢说道:“那您觉得,人类爱上您也是错误吗?”
    我私心里觉得人鬼尚且殊途,遑论我这个老妖怪呢?我正要戏谑几句,可我猝不及防看到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满当当都是我的面容。之前我从未如此仔细的注视过一个男孩的眼睛,更不知道他的眼里能承得下万水千山。
    山岚朦朦,恰逢少年法服沉黑如墨玉,背后背着一柄桃木剑,即使五百年未曾再见,他的容貌在我心里竟然丝毫不曾遗忘。他也曾如此敬重而怜爱的望着我,即使寡言从未说过一个爱字,可他的目光却仿佛视我为毕生不可再得的珍宝。
    我一时失神,薛奢更紧的钳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向他的胸膛:“我也是人类,所以我就不能爱您了吗?”
    ……爱?
    这个字离我属实太过遥远。如同隔着一层朦朦山岚,我想起我的少年曾说过愿跟我去天涯海角,而他确实做到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人间到冥府,死界到仙境,他凭着人类脆弱的肉体和一身道行殊死搏斗,只是为了能将我带回他的身边。
    薛奢眼底的汪洋渐渐有了漩涡,像要把我吞噬进去。
    恍若那时春风合着行歌,化作远方的长诗和鸿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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