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惊喜或是意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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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女朋友可以换算成山楂的话,那么把陆浥尘从小到大的女朋友加起来,足够穿串糖葫芦了,还是加长加大的那种。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坐在这里,自己都觉得有点滑稽的原因。
他是来相亲的。
比相亲这件事本身更土的是,他还穿着一件很土的西装,系着一条很土的领带,使整件事情土得完美无缺。
按照表姐的说法,这身装扮是成功人士的标准行头,可以给女孩子留下青年才俊事业有成的良好印象。
莫非这边的女人都喜欢黑手党?他暗自腹诽,当然没敢说出口。
表姐的脾气太像祖母,看上去她应该是祖母的亲孙女才对。
想起祖母,陆浥尘又一次出现头痛胸闷等抑郁症早期症状,那个暴躁的老太君就是他现在傻坐在这里的直接原因。
从三年前开始,老太太就不停地整天念叨“三十而立,成家立室”。一路从孔夫子说到圣经,“结婚是为了彰显神的荣耀,是为了神的旨意和托付”,甚至连真主也被搬出来了,“安拉说,结婚是一件功修”。
总之,全世界的圣人都站在祖母一边,认为作为陆家唯一的男孙——陆浥尘的首要大事就是结婚。而且按照夫子的意思,显然不能超过三十。
上个月,陆浥尘三十了。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可从小父母早逝,祖母独力将他抚养成人,早就树立了绝对权威,于情于理他都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OK,结婚就结婚吧。
浥尘不喜欢结婚,但还远没到抵死不从的地步。什么年代了,老婆和女朋友又有什么区别,无非都是合则来,不合则去。如果结婚可以让祖母满意,那也不失为一件一劳永逸的好事。
但他实在不该低估祖母的满意标准——竟然没有一个他带回家的女人能让祖母满意!
Amada?太骄纵。
Doris?太风骚。
Fiona?太鲁莽。
浥尘猜,祖母多半是歧视白种人。(可这是美国啊!)
他自觉地带些华裔女回来。
JeannetteChong?太聒噪。
MichelleNg?太幼稚。
SharonLau?太娇气。
几次三番,三番几次,浥尘从刚开始的抓狂,到了后来,变成了更多是好奇,他真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得祖母的法眼?
偶尔忍不住他也会问:“我亲爱的奶奶大人,这么多漂亮女人您就没有一个看上的?”有一点浥尘是绝对有自信的,他的女人,皆是艳女,美艳不可方物。
不能悦目,如何赏心?
可祖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掷地有声地说:“娶妻娶德,选妾选色!”接着抱怨,“这样下去,哪能过一辈子?”
浥尘哭笑不得。
祖母出身中国旧时大家庭,自小与同龄子弟入读私塾,总能冒出些莫名其妙的道理。可浥尘生于美国长于美国,尽管从小接受严格的中文教育,但骨子里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一辈子?听上去可真奢侈。
他没想到,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选秀中,祖母比他先不耐烦了,终于在他三十岁生日这天发飙,声称选孙媳妇这件事由她老人家全权接管,急急勒令他打包回中国相亲,直到找个真正的中国女孩回来。
Ridiculous!
浥尘的第一反应是老太太急糊涂了,或者只是想吓唬他罢了。
他又一次低估了祖母。
想到这,浥尘挫败地抓了抓脑袋。
他扯松领带,端起酒杯走到露台,独自享用餐后的一杯白兰地。
那个表姐口中的“又端庄又娴淑的大家闺秀”始终没有出现。
他一点都不急,也不去问,好吧,坦白讲,他其实是有点幸灾乐祸。传说中的中国闺秀连基本的社交礼仪都不遵守,他很想看看祖母知道之后作何表情。
当然人可以不见,饭不能不吃,表姐推荐的地方果然了得,浥尘点了几个地道的招牌菜,个个美味,他吃得心满意足。
这家名为寒舍的酒店由上个世纪初的老别墅改建而成,藏在梧桐小路尽头,站在露台望出去,远处是大都会的霓虹靓影,近处是石库门老民居,影影绰绰的,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居民穿着各式各样的花睡衣在小路上聊天散步,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浥尘还是哑然失笑。
这座既优雅又世俗的城市,对他来说是个新鲜地方,对于祖母而言却是故土。她老人家固执地认为这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包括女人,而对浥尘而言,这座城市唯一吸引他的就是——这里离家足够远,远得晨昏颠倒,远得根本不在一块大陆上。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他才爽快地听从表姐的建议,说来也就来了,希望拖个一年半载,祖母过了这阵子给孙子找媳妇的热乎劲,可以放他回去过安静日子。
正打着如意算盘,却听背后门声一动,有服务生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小姐,里面请。”
陆浥尘眉峰一挑,转身看去——
女主角登场了?
陶然拢了拢微蓬的头发,轻吁一口气,顺着服务生的指引走进了屋。
包房不大,一看就是由老别墅的大房间间隔而成,仍旧沿用着十八世纪洛可可装饰风格,满眼细腻柔美的曲线,华丽、精巧,以致繁琐累赘。
一眼看去,竟没见到人。桌子中央,珐琅蜡台空自摇曳着烛光,两端各摆着一副餐具,其中一副显然已经用过。
正在纳闷,从露台的方向传来轻微响动,她循声望去,不由一怔。
室内光线细弱,顶灯和烛火加起来只能勉强照到落地窗门边。
窗外,明明暗暗间,隐约见得一个年轻男子,身材高大,俊秀挺拔,深色西装使他几乎融于墨蓝的夜色之中。领间的白衬衫显得格外出挑,映得一双令人无法忽视的眸子幽亮幽亮,如寒夜晴空,有着漩涡般的致命吸引力。
他微倚在露台的铸铁栏杆上,掌中托着一只泛着莹光的水晶杯,就那么随意地站着。
不语不动,已着尽风流。
怎么有人可以生得这么好?
陶然心中暗叹,眉头却皱了一皱,眼前这位和她心目中严谨朴素的心理医师形象相去甚远。
她向来对皮囊太好——也就是她所谓“相貌超标”的人心中存疑,别家广告公司招聘客户代表恨不得都按貂蝉、潘安的水准找,可就她不。她有歪理,人生得太美,相对而言,万事都来得更加容易,久而久之,比平常人总是差欠一点,欠在努力,欠在珍惜。
琉璃开始总是笑着骂她酸葡萄心理,后来也招过几个人人称艳的女孩子,结果做不上半年,不是被同行挖走做对手,就是被客户挖走做老婆,培训费都赚不回来,索性也就认了陶然的歪理。
直觉上,陶然不怎么信任这个男模一样的刘医生。
老实说,做男模都超标,这双眼睛太夺人,观众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脸上,谁还顾得上看衣裳。
可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如何,陶然对琉璃的推荐还是信任度很高的。她按下心中犹疑,对着那身影微微一笑。
陆浥尘撞上她的视线,迈开长腿走了进来,放下酒杯,礼貌地拉开座椅,也微笑道:“Hi,晚上好。”
他招呼得倒是神态自若,其实暗地里在绞尽脑汁地想,她应该叫什么名字?欧什么还是娄什么?对方的突然出现让他措手不及,系统蓝屏,大脑死机。
还好陶然也没在意,道了声谢。
待她坐下,浥尘略微尴尬地指了指桌上剩下的杯盘:“不好意思,以为你不能来,所以我……”
陶然赶紧抢过话来:“是我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迟了这么多,真抱歉。”
“没关系,要不要点些什么?”浥尘一笑,做个手势唤服务生过来。
“不,不用。”陶然摇头,看到桌上的冰桶,略一迟疑,“来杯酒好了。”
服务生上前斟好酒,退了出去。
两人又客气地互道了几遍歉意,便再也找不到什么话头,双双沉默下来。
平生第一次遭遇相亲场面,浥尘难得地在女人面前拘束起来。
面前的女子低垂双睫,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高脚杯上轻轻转动,像是害羞,又像是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他趁机好奇地打量她。
她人高挑而清瘦,轻盈利落,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偏爱肉感一点的,娇媚,而且抱起来舒服。
她穿了一件在他看来介乎于斗篷和口袋中间的衣服,完全看不出身材,所幸有一双长腿露在外面,线条迷人。五官还算不错,虽然和高鼻深目的西方美女不能比,但胜在清秀细致。她的脸色有着不同寻常的白皙,不像妆容,更像一种缺少血色的苍白。浓密的长发微微卷曲着,在光影下面显得柔软而蓬松,自然地披落下来,遮住些许脸颊和额前的……一块纱布?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陶然抬起眼,微微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些什么,可还没出声,又被她吞了回去。
陶然明白琉璃的好意,人人都说倾诉是最好的良药,或许是吧。她也不是不想试。可说什么呢?说她和林醉的七年,还是说他离开之后的这十四天?说怨,说恨,说愤怒,说不解,说梦里那些哭不完的眼泪还是说梦醒时那种哭不出的绝望?抑或是,说她用尽力气说出“我同意”之后仍要一次又一次地在电话旁边挣扎,生怕自己拿起话筒不顾一切地对他说,说让我们谈一谈说你真的忍心说我不能没有你说只要你回来。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事。
所谓切肤之痛,是切到谁的肤谁才会痛,说给旁人听一概于事无补,说得多了,听得人生厌,便连痛都痛得没有尊严。
所以陶然不想说。
可此时当下,似乎她又不得不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