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卷一  5 卷一章五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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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王住进花萼楼,没半日便觉得气闷,又不好立时便出宫回去找乐子,只好带了一名小监,在东宫附近冒风溜达。东宫是太子所居,嘉平帝如今虽然膝下已添两子,却都是嫔妃宫人所出,皇后贵妃均无诞育,因此太子之位尚自虚悬,东宫也就长年紧锁。豫王慢慢走过去,看见宫墙内探出一枝枫叶红如渥丹,却被急风吹去了一半,纨绔子弟的风花雪月肚肠忽然被牵动,于是负手沉吟,绕墙彷徨,欲待诌几句歪诗。不料蒙着头走得急了,转过墙角便劈头与人一撞,服侍他的小监小六喝一声:“大胆!”对面那人已经扑地跪倒,请罪道:“冲撞王爷,该死该死!”
    豫王认得这人是皇帝身边服侍的内官窦朝平,于是笑道:“不妨不妨,窦公公,怎么大风天的皇兄命你到这边来?”窦朝平请了安起身,道:“咳!王爷也知道的,咱们皇上,几曾这般不体恤奴婢?还不是新来的那个主儿捣鬼,巴巴撺掇官家传唤京卫掌印过来问话,又要拿什么禁军名册……”豫王一愕,道:“是林凤致!”窦朝平一拍大腿,道:“对,就是这小兔崽子!他还跟着咱一道去宫门口传的话,咱懒得睬他,自个儿先回来了,这兔崽子一个人还在后头哪。”小六笑道:“公公好不厚道,万一人家不识路,一个人在宫里乱闯,竟闯到后宫去,怎么好呢?”窦朝平幸灾乐祸,笑道:“咱可不管,咱须不是给他带路的。”
    豫王听了,一则以怒,一则以喜。怒自然还是早晨的余怒,喜则是立刻有事可做,不至于大风天的无聊抓狂了,于是随便跟窦朝平扯淡几句,让他走后,便向小六使个眼色。小六知机,立刻撒腿向窦朝平来的方向狂奔,过不片刻便又气喘吁吁奔了回来,连打手势,分明示意:“来了,来了!”
    豫王全身精神抖擞,一脸无事生非,往后一摔风帽,大踏步向前便走。果然走不数步,便见沿着宫墙,有个裹着松花色斗篷的人匆匆低头过来。豫王重重一声咳嗽,斜刺里拦身过去。那人果然也是蒙头挡风走得急了,险些兜头撞上,小六又大喝一声:“大胆!”那人一惊倒退数步,却没有像窦朝平一样当即跪倒请罪,只是抬头一愣,便拱手道:“王爷,下官失礼!”
    豫王存心挑衅,当然不肯放过,冷笑道:“林大人,急匆匆干什么去?皇宫内苑,随意走动,你倒是安逸得紧!”林凤致庄容正色,拱手对道:“下官奉皇命传诏,眼下回去缴令。圣上特赐出入腰牌,外臣并不敢违制胡行。”豫王笑道:“好个外臣,此刻早是内宠了罢,见什么外呢!”
    不料林凤致脸皮实在厚得惊人,被他这样存心羞辱,倒也夷然不动声色,一笑道:“王爷言重,下官还有急事,告罪一步。”说着长揖到地,便欲转身。
    豫王哪能如此轻易放过,抢上一步又将他兜头拦住,说道:“林大人,这也太不给小王面子了!你如今也算皇兄心爱的亲信,如何跟我说一句话,也恁地见外?”林凤致被他这么一拦,背后已挨上了东宫宫墙,退无可退,只得一洒袍袖,抬头道:“请王爷见示尊意。”
    其实豫王倒也没想好这回怎生对付这个无耻下流的小编修官,但是这般一拦一堵,两人距离极近,林凤致一抬头说话,口中气息便险些喷上他脸。这时林凤致背后是朱红宫墙,松花斗篷的风帽未卸,墨绿与深红交映,便衬得他面庞粉也似白,眸子星也似亮,豫王忽然第一次觉得,对方真是名不虚传的名花榜上美人状元。
    猛地又是一阵狂风,刮得头顶枫叶呼喇喇四下乱飘。豫王眼见殷红的枫叶掉落在林凤致绿斗篷的肩侧,随即被风一吹,又倏忽飞起掠过他面前,舞姿轻盈可爱,而林凤致的眼神也不由随着这枫叶一个转盼,黑眸里印出的红叶一瞬即灭。豫王心里蓦如猫儿挠了一下,微觉痒痒,他久惯流连花丛的性子,想也不想,便顺手去托对方下巴。
    林凤致脸色一冷,伸手挡开他手,道:“王爷,请自重!”
    豫王做了这么久的花花纨绔,倒还是第一次调戏人时被劈手打回来,调戏被拒事小,王爷丢脸事大,登时怒往上冲,大喝一声:“林凤致!”小六立即窜上来替主子帮腔:“林官儿,王爷这是给你面子,你别不识抬举!”豫王冷笑道:“要小王自重,也要看你是不是自轻自贱的货色呀。你当你算什么东西!”
    林凤致倒不见怒色,只是眉峰一轩,冷冷和他对视。豫王霸道惯了,向来只有人回避自己的目光,从来没试过被人逼视,被他清冷的眼神一逼,倒不禁生出几分心虚,不自觉稍稍后撤。林凤致缓声道:“王爷,皇宫禁苑,纠缠无谓。何况下官确实有事在身,恕过失礼了。”
    豫王愣了一愣,王爷的威风重新又拿了出来,嘿嘿一笑,道:“皇宫禁苑?对!你可知背后是什么地方?”林凤致道:“是东宫。”豫王笑道:“对啊,这是皇兄做太子的地方。当年父皇还在的时候,小王跟皇兄整日价懒待读书,约着从宫墙内翻出来淘气。你道墙内翻出来落在什么地方?便是你脚下所站之处——”他看见林凤致眼皮抬了一抬,似有惊惶之意,于是得意洋洋地道:“对极,这块地方,乃是侍卫巡视不到的所在,所以眼下林大人你,正所谓呼天不应,叫地不灵,这股假正经的三贞九烈相,趁早给我收拾起来罢。”
    林凤致垂下眼皮,眼观鼻鼻观心默了一默,随即轻笑了一声,道:“如何王爷说起话来,却似是市井无赖,满口的流氓习气。这怕不是圣上的教诲吧。”
    豫王磨着牙,故意夸张出一副涎脸,笑道:“林大人说得正是,这无非是小王同皇兄常常去逛南城,一道在堂子里学回来的。你也别口口声声抬出圣上,圣上同我一母同胞,好得一个人似的,一道微服逛堂子的时候,也不是没通穿过一条裤子。”
    他满口粗俗比喻,林凤致是读圣贤书的出身,听得不禁蹙眉,却扬头一笑,道:“王爷所言果然有理,下官便替王爷指条明路——转道御苑,天香圃咏绿堂便是。”
    豫王一愕:“跑那么远作甚?”林凤致笑吟吟地道:“下官自圣上处出来时,听内侍说道,今日南疆进贡时令鲜果,娘娘们喜欢,特在咏绿堂摆了赏果宴——那都是皇上正式内眷,王爷正经嫂子,敬请通用,慢走不送。”说着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豫王好半晌才回过味来。听他这一番大逆不道之言,连小六都吓得白了脸,扯着嗓子直叫:“他他他……”豫王霍地又抢到林凤致头里,挥手便是一掌,怒叱:“林凤致,你反了!”
    林凤致说话之前,便有准备,豫王一巴掌扫来,他一错身便即让过,反手架住了豫王随即抓向自己前襟的第二掌。豫王不过是金枝玉叶的纨绔,气势虽猛,力气寻常;林凤致再文质彬彬,到底也是男子,发起狠劲来这一招架,豫王竟一时也挣脱不开,又怒骂了一声:“你反了!”林凤致冷冷道:“王爷,男人打架,不是甩巴掌、扯衣衫,恁地泼妇行径!”蓦地一撤手,豫王力气用到空处,重心不稳,大骂声中向前跄倒。
    小六见主子吃亏,赶忙一边来扶,一边卷起衣袖,大叫:“姓林的,别跑!”摩拳擦掌,便要冲上前厮打。林凤致回过头来,伸手一拉前袢,豁喇一声卸了斗篷,露出里面穿着的一身湖水色长袍,脸如严霜,戟指喝道:“管不好的奴才,过来!”
    他臂间搭着斗篷,风里衣袂飘扬,身形单薄得好像风吹得去,气势却又俨然稳如泰山。小六虽然知道他只不过是个搦管书生,并无武力,但这股横眉立目的架势,一时却将他镇住动手不得,只得拿眼睛望着主子。
    豫王刚刚站稳,跳脚大骂:“兔崽子,你算什么男人?你他妈就不是男人!”林凤致斜睨着他,道:“是么?那就请问号称最喜南风的王爷,适才调戏林某作甚?莫不是心地糊涂,两眼昏花,男女也分不清楚?”
    豫王一时语塞,小六也不敢上前,双方僵了一阵。林凤致凝目瞧他主仆半晌,忽地轩眉一笑,不再理会,回身自顾自走了。
    他谦恭起来似乎极良驯,讥讽起来却极刻毒,翻脸起来也极冷冽,而这最后一笑转身,却又粲然明亮之极,教人目为之夺。豫王眼睁睁看着他身影在风中远去,只气得咬牙顿足,大骂:“鬼东西,别叫小王下次再看见你!再看见你,一定多带几个人,剥光了拖回,看你跳到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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