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Missing Angel,My Angel(4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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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Ⅳ美德之墙
一堵无形的墙阻隔了我们,让我感到疲惫窒息……然而此刻,我却不知那堵墙究竟是建立在你心中,还是我的心中。
点着檀香的房间被层层深紫色帷幔包裹,装饰连同帷幔的花纹,都充满了浓郁的神秘色彩,史昂独自走进,神色严肃。
今天他的装束似乎格外正式:做工考究的黑色长袍大礼服上用细细的金丝嵌出繁复的宗教花纹,里面是一件深蓝色高领衬衣,不过此刻,与其说这些带来威严,还不如说它们让自己倍感闷热。史昂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解开浆得竖直平整的领口,这才觉得能呼吸到点新鲜空气:真是个令人压抑的地方。
“我的君王,您来了。”清雅温和的女声从层层帷幔后传出,充满与其音质完全不相符的漂离感。
史昂没有回答,只是再次皱眉。
“我的君王,您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找答案。”毫无根据,声音的主人使用的却是绝对的肯定句。
“潘多拉,你不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吗?”掀开最深处黑色的天鹅绒帷幔,一位身着黑色传统女祭司服饰的优雅女性坐在一架竖琴旁。
“我的君王,您应该知道女祭司应该对王者道出一切,即便那非我心中所愿。”
“是吗?”
“诚是,所以我永远是您身边最诚实且值得信任的。”黑色长发,略显苍白的肌肤,女祭司有着美丽的外貌与疏离人世的气质,宛如一位女神,平静而淡漠地观察尘世,不沾染丝毫。
“你似乎对自己评价颇高,但我如何相信已服务过十七位君王的你?”
“二百四十三年的岁月,让伟大的哈得斯,我唯一弟弟的功业化为尘土,也让这个大陆更替了十七位君王,这是不可确定的偶然,也可以说是历史的必然。因为命运有着自己的轨迹,而我正是一个能够窥其一二的引导者。”
“引导者?”
“引导真正的君王,再次重现哈得斯王的伟业,”潘多拉弹拨竖琴,轻轻闭着双眼说,“我只侍奉真正的王者,如果您无法得到那样的力量,那么我一定会背弃你的,而我离开的那一天,将成为您帝国破灭的开始。”
“你是说,如果你离开了,我的帝国就会毁灭?”
“也可能是您的死亡,或者是被别人夺取政权……毁灭的方式多种多样,二百四十三年的岁月,我已经看过很多。”
“以前的王者都失败了吗?”
“如果他们成功了,我就不会坐在您的面前。神给予我力量,同时夺走我那使命完成前的死亡。”
“那你应该不希望大陆得到统一……或者,你是在等待死亡?”
“我的君王,人们内心中真正渴求的,有谁会完全了解呢?难道您最期望的就是广阔的国土吗?”
“……”
“您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直到失去。”潘多拉的声音如一条平铺的直线。
“你是在讽刺?”
“我的君王,我只是在叙述已发生的命运。”
对方的双眼仍未睁开,即便自己已说出犀利的言语,史昂知道死亡根本威胁不了这位超越死亡的预言者,于是只得摆摆手说:“好了,不要再谈论这样毫无意义的话题,我们进入正题吧。”
“仅尊王命。”谦恭的言语让唇角那不易被发现的笑容显得愈发讳莫如深。
“告诉我,古老的王者预言。”
“是,”说罢,空灵的竖琴声响起,配合着古老的乐曲,赞美诗的吟诵模糊而神圣,“弄不懂的愚人们啊,错误即将结束。三分之地,三位神子:智慧的拉斐尔,带着永远看不清的微笑;纯净的加百列,纯白的神之力;双面的路西华,注定的堕落者——不同的命运于一刻汇聚,届时鲜血与业火将染红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当一切走向终结之时,天使作出最后的选择:真正的王者,应立于神之顶点。而那天使的坠落,将是他成就伟业的代价!”
“真是模糊不清的预言,”史昂皱着眉头,顿了一会儿说到,“拉斐尔、加百列、路西华不都是天使吗?预言中最终选王的天使是这三者之中的,还是另有其人?”
“我的君王,这是神谕,自然不会为世人一眼看清,但接下来发生的会证实一切……命运永远只按照它的轨迹运行,无论世人如何挣扎。”潘多拉缓缓地睁开美丽的眼睛,如黑耀石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瞳仁闪烁着捉摸不定的色彩。
史昂看着她的眼睛感到很不舒服:“你用这个预言应付了十七位君王,难道你认为我会成为这第十八个吗?”
“我当然没有欺瞒过任何君王,一切都是必然的,发生不过需要一个契机,而且……”双眼再度闭合,整个人陷入冥想状态,“三位神子业已降临,命运的交汇点越来越近……轮盘已经开始旋转,我的君王。”
“命运的交汇点……难道是指我的儿子和另两个国家送来的王子?”
“我的君王,潘多拉只是一个窥测未来的预言者,不可能完全看透命运,而且,按照成为女祭司的献祭契约,我不能向任何人隐瞒或者透露。”
听着对方前后矛盾的话语,史昂的双眉蹙得更紧:“隐瞒或透露?”
“隐瞒神谕或者透露完整的未来,”潘多拉顿了一下,琴声戛然而止,随即她睁开双眼,悲伤的神色一闪而过,瞬间淹没在空洞的声音中,“大陆将再度染满鲜血,我要为即将死去的灵魂弹奏镇魂曲,好了,我的君王,现在您并不适合呆在这里。”
“……”
“您的身上染满鲜血,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潘多拉看着史昂——她能看到眼前人的过去和未来,以及那荆棘王座的代价。
伟大的王者,纵然依旧英武,眉宇间却仍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此刻,他只是淡淡地询问,深沉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惫:“那么,我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
“以灵魂之血浇灌,再以鲜红温暖自己。”
“……”
“还有,纵然您极力想避免,但预言终会实现——命运的双生之子。”
“我不会让它实现!”史昂丢下话语,整理好衣领大步离去,身影再次淹没在层层帷幔之中。
“我的君王,逃避与否认都是没有用的。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旋转……”
命运的双生之子,诞生于帝王之家,相同的样貌,对等的力量,所以他们给对方带来的,只有死亡。
多年前的预言如一柄利剑悬于史昂心头,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极力培养撒加而放任加隆,因为若他们并无对等的力量,预言一定无法实现。
……至少,他是如此期望,而且直到现在,撒加与加隆这对兄弟之间还未出现过裂痕。
“预言,决不可能实现!”像是在确认,或者仅仅是无济于事的自我安慰,史昂低声说着,向大殿的深处走去,金色的图腾随着走动在回廊间摇摆闪耀,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迷幻的剪影。
而那席浦兹的华美殿宇,张开有如黑洞般的口,像一个美丽的牢笼,迎接自己的主人,抑或奴隶。
荆棘的王座,是王者拥有了你,还是你困住了王者?
现在,如果问席浦兹中的任何一个人:王宫里哪里最吸引人,得到的答案一定只有一个——奥瑟帕得,大王子撒加的寝宫,或者,说得再具体一点吧,应该是奥瑟帕得紧连大王子寝室的加百列,兰西利亚王子卡妙欧拉贝忒的“寝宫”。
自从这位白皙纤瘦的王子为救伊卡塔王子米罗卡曼尼卡在与熊的搏斗中受伤后,加百列就成了医师们的汇集地与各位王子定时报道的场所。身为“始作俑者”并且保证要负起责任来的加隆自不必说,米罗也常常带着各门功课来看望卡妙,不过,那些功课大多都没什么用处,这倒不是因为米罗的水平不够或者对方没有学习的心思,而是卡妙天资聪颖,大多数课程都可以自学,至于特别深奥难懂的部分,另一位频繁访客——奥瑟帕得的主人也会提前帮他解决,当然,同时还会附送第四位王子殿下。
“卡妙,今天感觉好些了吗?”一向粗枝大叶的加隆也变得体贴起来,他缓缓推开门轻声问。
“好些了。”卡妙捧着一本厚厚的深棕色硬木烫金面书,半躺在靠近窗子的床上,虽然撒加多次说过在离窗子太近的地方入睡容易受凉,尤其卡妙体质较弱,现在又有伤在身更应该注意,但每次卡妙都只是有礼的道谢再委婉拒绝。
卡妙就是如此,礼貌而疏远,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建议,却同时永远不会改变自己。
想起这段时间的接触,加隆也不禁默默叹气:连自己这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卡妙的冷漠还真不是一点点呢……唉,让人完全没有办法的璃支湖之雪。
“加隆殿下?”水晶一样的声音惊醒了极少沉思而现在却在旁人面前沉思中的加隆。
“嗯?”猛然抬头,正对上那张精致到极致的面庞:俊秀细长的双眉下,冰蓝色的眼睛婉若初生鹿犊般纯净,清澈中好像又带了点无辜,而那英挺的鼻子和薄薄的略显苍白的嘴唇则给予他坚定与信念的光彩。卡妙的皮肤很白,像象牙一般,细腻而柔韧,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有着优美的形状,一头石青色的长发直到腰下,此刻它正随意地散落于主人的衣领间或者洁白的床上,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真是如天使一般的人,不过,上帝似乎认为仅仅是这样的静态还不够。
突然,一阵风舞来,自大开的窗口鱼贯而入,带着三月的花香扬起卡妙的长发,恶作剧式拂开略略敞开的衣领,让那高贵的锁骨得以显现……
“真是失礼了,我竟然以这样的形象迎接您,”卡妙放下书,仔细地将扣子全部扣好,又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抱歉地说,“请原谅我的无礼。”
“嗯?哦……天气还真热啊,我也想解开衣领凉快一下呢,刚才那阵风真不错,很舒服,”无比尴尬的加隆一边不着边际地扯着话题,一边解开衣领作出很热的表情,然而越是如此解释越是尴尬,直到脸红到已如一个标准番茄,才小声嘟囔,“天气热,解开衣领没什么的,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
“谢谢,殿下。”卡妙轻轻笑着,却不再恢复原先的舒适姿态,而是挺直地坐起身,全然不顾背上的伤痛——正确、合乎礼仪同时永远不会知道如何善待自己,金色天堂中的卡妙,总是礼貌地拒绝任何的温暖。
“不要叫我殿下。”加隆声音闷闷的:他觉得很烦躁,却找不到自己烦躁的理由。
“……?”
“不要叫我殿下!你和米罗、阿布罗迪不都是直呼姓名的吗?”
“殿下,那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没必要管什么礼节,再说你根本不是我的伴读,叫名字有什么不可以?”
“殿下,在这种情势下,直呼姓名这样的事情是不允许发生的,您应该很清楚。”
“我不想听到你叫我殿下!”
听着对方强势的语气,卡妙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问:“是命令吗?”
“……”猛地,加隆睁大眼睛望着眼前漠然的人,这个卡妙很陌生,或者,这样才是真正的卡妙?
“如果这是殿下命令,我一定会执行,即便是冒着杀身之祸。”毫无表情的脸上结满冰霜,声音也是如落雪般清澈而冰冷。
“不是,”加隆皱着眉,眼中流露出寂寞的神色,“不是什么命令,只是一个朋友的请求,难道不行吗?”
“……”
“我知道自己的国家强迫你做了很多并不情愿的决定,我很想补偿,当然,无论是怎样的补偿都弥补不了你背井离乡的痛苦,我当然知道,但至少一点点……难道真的连朋友都不能做吗?”
沉默了良久,卡妙终于作出一个放弃的表情:“……只能在没旁人在场的情况下。”
“嗯?”
“加隆。”石青色的长发,精致的面庞,清澈的笑容。
这才是卡妙!
加隆怔怔地呆着,忽而开心地笑起来,像个得到宝物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其藏起,享受独自占有的快乐。
“殿下,该吃药……”端着汤药的年轻侍女轻声禀报并推门而入,却发现自己的王子一个人在傻笑,随即愣在当场。
“哦……是吃药的时间了!”加隆再度无比尴尬。
卡妙看着一天第二次陷入窘迫的二王子殿下,不禁对这位新朋友的单纯产生极大的好感,于是他帮加隆打起圆场:“殿下充满幽默感,使交谈成为一件极有趣的事情,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吃药的时间,我也应该休息了。”
“哦,的确,我是应该告辞了。”建立了朋友关系,现在卡妙又为自己打圆场,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棒呢?
“每天都劳烦你为我煮药并准备外用药物,真是麻烦了。”卡妙说着,对侍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立刻,番茄军团里又多了一位新成员。
“哪里,我一直都蒙受殿下的照顾,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侍女慌张地低下头,结结巴巴解释到,不过,后文加隆就听不到了。
他迅速离开了那个房间,低着头掩住自己大大的笑脸:今天是幸运日!
“太好了!”舒服地伸展双臂,空旷的走廊上传来加隆兴奋地欢呼,他是如此专注于只属于自己的特殊待遇,以至于常年习武的他竟没有发现身后冰冷的视线。
三月的风带来花香与清爽,但阳光直射的正午仍觉得有些热。米罗依旧抱着一摞书籍来到加百列,现在的他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帮助卡妙,无论如何,都算是自己的心意吧,不过每次都被撒加抢先还是令自己很不愉快,所以这次他刚下课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来了。然而,站在门口,他却听到卡妙与加隆的对话。
看着加隆迅速离开的身影,不知那张脸上会是怎样得意、欣喜的表情,米罗想着,视线已不觉降到极寒冷的程度,像一只准备攻击的蝎子,随时可以释放致命的毒素。
“米罗殿下,您来了?”侍女退身出来时,看见了站在门旁抱着书的米罗。
“是啊,今天的功课也很多呢。”米罗露出阳光般的笑容,刚才的阴冷全然不见踪影。
“您真是关心卡妙殿下,”年轻的侍女虽不算美艳,却有着清新的笑容,她安静地等在门边,“不过,无论是谁都会喜欢殿下吧,毕竟他是一个天使,真正的天使。”
“是啊。”米罗若有所思地说。
“弗莱雅,可以进来了。”卡妙的声音徐徐传来,米罗跟在那个叫弗莱雅的侍女身后走进不算华丽却十分雅致的卧室,一切的布置简约、高贵而不张扬,一如它的主人,无论如何想将自己弄到普通,人们也会在人群中找到他。
卡妙正在整理丝织睡袍的衣领,紧质的高领衬托出形状美好的下巴,轻轻术起的长发使他原本白皙的小脸更瘦了一圈。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受重伤的情况下,仍坚持自己更换外伤药物。
“殿下,其实你根本没必要这么为难自己,”弗莱雅皱着眉,走上前收拾更换下来的绷带,“虽然冰河、艾而扎克不在,但就算不是自己的贴身侍从,也可以帮你换药啊。”弗莱雅的语气很亲近,甚至连敬语都省去了。
“没关系,这只是偶尔而已,再说你是撒加殿下的贴身侍女,虽然派你来暂时护理我,但就礼仪而言,很多方面还是不太方便的。”卡妙谈谈地说着,毫不皱眉地一口气喝下极苦的药水。
“……殿下,你真是喜欢为别人着想。”弗莱雅笑着,快速整理好房间离开,体贴地留下米罗与卡妙独处。
“……伤口还痛吗?”沉默了半天,说出的竟是这么毫无营养的话,米罗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
“没关系,已经好很多了,”卡妙看着米罗怀中大叠的书籍,“书很重,放下来吧。”
“嗯。”一直想见到他,尤其是这样独处的机会更是难得,但现在,米罗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平时对付旁人极有用的心机等等,到了卡妙面前似乎都失去了功效,或许,是难以在如此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肮脏吧。
但,一直不开口的话……
“米罗。”
“……?”
“为什么这么沉默?”卡妙侧着头问。
“我不是……我不知该说些什么,都是我的冲动害你受伤的。”米罗皱着眉说。
听着如此回答,卡妙释然地笑了:“没关系,我很好。”
“一点都不好……”
“嗯?”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硬撑?”冲口而出,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极为不好,米罗只能狠狠地咬住下唇。
“……米罗,不要再谈这样的话题了,无论是谁,都不会有结果的,”冰冷的声音,漠然而充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带着明显适可而止的意味,但很快,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卡妙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有礼,“米罗,说说你的国家吧。”
“我的国家?”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弄昏了头脑,米罗般机械地重复。
“是啊,出去跑跑马,比试剑术,谈论一些轻松的话题,这么美丽的春色,如果只是呆在房间里就完全浪费了,”说着,卡妙起身下床,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黑色丝织高领衬衣、一套水蓝色柔软的棉质出游骑装和一双浅棕色小羊皮半筒靴,“我已经看了很多天的书,是应该外出恢复体力的时候了。”说着,竟连佩剑、马鞭也拿了出来,并有条不紊地佩戴在身上。
看来他是认真的。
米罗清醒地意识到这点,并几乎在同一时刻决定这次自己必须阻止卡妙:“不行,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出去跑马?”
“身为王子,无论因为何种原因,一个月不练习剑术、马术,就是对自己肩上责任的亵渎。”卡妙的语气不容置疑。
“但是……”
“米罗,我是一个男人,”从未有过的,卡妙淡淡地打断了别人的话,“如果你还认为我们应该成为朋友,就请用对待男人的态度对待我。”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察觉到我……
米罗怔怔地看着卡妙:的确,卡妙很美,美得让女人都望尘莫及,就连那高挑的身材与一般男性相比也显得十分纤细,但这并不意味着卡妙很女性化,相反,他无时不刻不散发着一股高贵与英挺的气质,让人们为他的内在而倾倒。更何况,更何况……
我不是因为你的性别或者外表才喜欢你!
“欧拉贝忒殿下,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是,不是,这不是我想说的!
“没什么,只是身为男子希望得到别人肯定的自尊罢了,”一如既往地笑容中,仍旧是看不清情绪的双眼,什么都捕捉不到,什么都无法触碰,“很无聊,不是吗?”
“每位男性都会有自己的坚持。”米罗露出同样充满礼节性质的微笑,但他的内心却在挣扎,像沙漠中的旅者对着海市蜃楼的追逐——渴望了太久,却永远无法到达。
让我看清你的表情,至少,至少是一丝失望也好!
然而,米罗失望了。
卡妙很平静,是应该说他掩饰得太过完美,还是应该说那些无谓的挣扎是源自米罗的自作多情呢?
直到很多年后,米罗仍无法确定答案。
离开席浦兹华美的殿宇,阳春三月特有的鲜绿色铺满整个大地,卡妙穿着略显宽松的水蓝色骑装乘白马在此快速地奔跑,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水色的剪影,幻影般莫可名状。
这样的卡妙真的存在吗?
也许触摸他的长发,就能感受存在的真实。
然而米罗只是保持恰当的距离跟在他的马后,静静地凝望着,感触胸中泛起的一种不可思议的透明感:透明的冰蓝色,卡妙瞳仁的颜色,如果用它来形容卡妙本身,似乎也十分恰当,或者,应该说只有这种颜色才最适合他吧——那是只有千万年不化的寒冰才能泛出的淡淡色彩,冰冷、纯净,像一个标准的完美主义者,容易得到人最虔诚的心,更容易走向毁灭。
“米罗?”前方的马蹄声突然停止。
“嗯?”猛地回过神,米罗才发现自己已跑到了卡妙的面前,而且很快就要撞上去,于是迅速勒马。
“怎么了?”米罗一如平常一般地笑着,但内心的不安却让他窒息:他已隐隐感觉到卡妙也许察觉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一旦自己的心情不再是秘密,那么两个人除了狠狠地伤害然后背弃,就别无选择了。
他们了解彼此的立场,更知道对方不会为了情感放弃自己的信念。
被对方凝视着双眼,米罗觉得自己被看得彻彻底底,然而卡妙却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旋过身淡淡地说:“没什么。”
“……”消瘦的身影再次走远,米罗只是怔怔地看着——或许,自己永远都无法追逐到那个冰雪一般的人吧。
越是接近,越是遥远,自以为是地追逐,恍然间,却离他越来越远。
两人再次恢复了沉默,只是这样一前一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跑过鲜绿色的草场,走进密密的森林。看着熟悉的景色,米罗思绪纷飞:卡妙曾在这里受伤,为了自己,不惜以命相搏。他说自己的身上有阳光的味道,那是否可以认为是一种隐性的表达?还是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无论是谁,他都会救,那些话只是他神志不清时的胡言乱语……
“米罗。”突然卡妙叫住早已神游天外的米罗。
“嗯?”
“前面。”卡妙坐在马上,纤长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一块空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过了这块空地应该就快到安琪湖了。
“怎么了?那里有什么吗?”米罗寻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开满橙色鲜花的草地中有一座英长石修砌的坟墓,因为草长得很高而坟墓较矮的原故,远远看去,纯白的坟墓很难被发现,就像是修建的人有意想要将其藏起来一样。
“这座森林不是属于席浦兹的范围之内吗?这里怎么会有坟墓?”米罗半是不解地走过去:洁白圆形的坟墓并没有墓碑,只是一支黄金箭斜插在墓前,然而四周的草却被修剪得很平整,鲜花也是明显被细心培植过的、同一品种的橙色雏菊,应该是被人认真打理过的,然而在王宫禁地中竟有这样无名孤坟,实在是令人费解。
“这里究竟埋葬了谁呢?”卡妙将马留在树林中,独自走到墓前俯下身凝视着黄金箭说。
“应该是和王室有关的人吧。”米罗跟着下马,来到卡妙身边用同样的姿势凝视黄金箭说。
的确,不仅仅是处于圣帕帝斯王宫席浦兹内部如此特殊的地理位置,单是这只插于墓前的黄金箭就足以说明墓主人的身份:优雅的造型却绝对不是什么没用的摆饰,因为从它流畅的线条和刚劲的打造技术看来,明显是出自名家之手。而且,能够这样经历千百次锤炼的应该决不仅仅是柔软的黄金,箭体大概是使用了黄金与某种极具强韧金属的混合材料,而技术能够达到这个水平的,也只有各国的王室专用工匠。
各国法典中都有明文规定,王室专用工匠只能为王室打造器物,至于有赠送这些器物权利的人,也仅仅只有王一人。更何况黄金箭本身代表着神之地上代行者——王那至高无上的、惩罚众生的权利,根本不可能赠予他人,所以这个无名坟墓很可能埋葬着一位与王室有莫大关联且带着秘密死亡的人。
“能够在野外这么长时间仍保持着如新的光洁耀眼,不愧是出自圣帕帝斯王室专用工匠的手笔。”轻抚黄金箭身,米罗赞叹道。
“是啊,耀眼而刚劲,不知道长眠于这里的人是否也如这支黄金箭一般,不过,”卡妙说着,站起身环视四周,“如果真的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死后却葬在如此偏僻的角落,甚至连名字都无法留下,那也真是悲哀。”
“是吗?如果没有人理睬就是悲哀的话,那就让我独自悲哀好了……”米罗静静地微笑着,他不知道那时自己的眼中是否充斥着迷茫,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迷茫是不应该存在的,所以后面的话语他说得很轻,他自信轻得连身边的卡妙也无法听到。
“……”卡妙淡淡地说,水晶般的声线,优雅的韵律中带着丝丝哀伤,然而他说了什么,米罗听不懂,似乎是什么宗教密语,但密语作为神谕的一部分,是只有最高级别的大祭司才懂得的语言,而且只有当前一位大祭司即将死去才会将其亲口传授给下一任,根本不存在什么书面资料,大祭司也不常用这种语法极为繁复的语言,身为王子,米罗只在每年的诞辰祭典中才听过,想必卡妙也是如此吧。
那么,卡妙怎么会说密语?
“卡妙,你刚才说的是——”米罗微微蹙眉转而凝视卡妙的双眼,然而在那纯净的冰蓝中,除了清澈与淡定,他什么都看不到。
“兰西利亚一个雪山民族的俚语。”似乎是注意到了米罗的迷惑,卡妙说着,给了对方一个笑容。
那笑容是淡淡的、浅浅的,有如水滴滴入平静的湖面,轻轻荡漾开来的涟漪,稍纵即逝,同时,那笑容也是温润的,带着冬日阳光般的清冷与温暖。于是,它立刻化解了米罗的所有疑虑:“哦,没想到兰西利亚的少数民族中还有如此美妙的语言呢,卡妙,日后有机会要教……”
突然,卡妙执起米罗的手,迅速向森林方向跑去。
“卡……卡妙?”米罗无比惊讶地盯着卡妙单方面握住自己的手:一向避免与他人有肢体接触的卡妙今天是怎么了?他怎么会主动执起自己的手?
“不要说话,有人来了。”卡妙压低声音说。
什么?有人来了?
为什么长年习武的自己竟毫无察觉?这人究竟是……
米罗来不及思考,他已被卡妙拉着躲到了两棵粗壮的树间——从这个位置观察,整个空地一览无余而自身又不易被发现。
“来了。”卡妙的眼中,锐利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