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金仙的目光，弄玉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长长地出了口气。
    金仙含笑道：“五十里，姑娘打算怎么去？”
    弄玉困惑道：“马车也走了，还能怎么去？”
    金仙伸出手，微笑着道：“宋旭不是车夫，他出来，当然不止是为了给我们赶车。”
    弄玉看了眼金仙的手，疑惑抬眼，“那是为了什么？”
    金仙含笑示意。
    弄玉迟疑了下，还是伸出了手。金仙的手指，真的很凉。
    “金仙，这是……”弄玉才刚一眨眼，忽然发现，四周的景色，已完全不一样了。她松开了金仙的手，四下看着，“这里，就是我们要来的地方？”
    “还不是”，金仙抬手一指，道，“那里，那里才是。”
    弄玉的目光落在金仙面上，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金仙用的，是琴心阁的功法吗？”
    金仙淡淡一笑，道：“听清羽说过，姑娘的剑法很不错。”
    弄玉道：“金仙乃是宗门之中修为最高者，想必也不会和我这么点微末的功法计较吧。”
    金仙没有正面回应弄玉的问题，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前面那座山，姑娘看到了吧。”
    “看到了”，弄玉点头应道。
    金仙道：“我们走吧。上了山，那山谷，就近在眼前了。”
    “嗯”，弄玉凝视着金仙，点了点头。
    黄昏，又是黄昏。
    弄玉遥望着远处，轻轻叹道：“这里的美景，怕是其他地方可见不到。”
    “是”，金仙随口应着。
    片刻，弄玉收回了目光，道：“金仙似乎心中有事。”
    金仙看了弄玉一眼，目光又投向了远处，良久，长长叹息，“姑娘可知，最初的魔道大比，为的，就是替魔道选一个真正的领袖。只可惜这些年过去，这魔道大比却沦落成了各派年轻弟子们显露实力的机会。”
    弄玉凝视着金仙，道：“金仙看起来，似是十分惋惜。”
    “惋惜倒谈不上”，金仙笑了笑，道，“只不过，有时候想来，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罢了。”
    弄玉不说话了。
    金仙沉默了半晌，抬手一指，道：“那里，就是那个山谷了。天魔宫常年在那里采矿，守卫十分的严密。我去，本是想随便找个天魔宫的弟子问一问，如若弄玉姑娘一定要与我同去的话，我们怕是得计划一下。”
    弄玉凝望着那谷口，也不知是不是看得太久，她只觉的后心发寒，不由便问道：“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金仙缓缓道：“奇怪的地方。”
    “什么？”弄玉没料到金仙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不由一愣。
    金仙道：“神魔之事，向来各存人心。姑娘，实在抱歉，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你。”
    “可是我却得到答案了”，弄玉凝视着金仙，一字字道。
    金仙微笑道：“石头镇上有奇石，这传说已传了很多年。原本，这个镇尽管不算富，可没这么穷。光是对传说好奇的外乡人，都足够让那不大的镇子生活了。外乡人找奇石，本地人也跟着找。尽管进山之人十有八九都是徒劳而返，但那传说只要存在一日，石头镇就不愁。然而，忽然有那么一天，山中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出的了，有胆大的进去了，也再没出来。渐渐的，非但外地人再也不来，就连本地人，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石头，能迁走的，也都陆续迁走了。久而久之，这石头镇也就越来越穷了。”
    弄玉道：“那么，这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仙道：“姑娘认为呢？”
    “你让我猜？”弄玉想了想，道，“既然和石头有关，而那石头又和天魔玉露有关，那么，这山谷中即便有妖魔，这妖魔，也是来自天魔宫。”
    金仙道：“这山，尤其是这山谷之中，没有妖魔，只有一种迷障。”
    “迷障？”弄玉道，“何谓迷障？”
    金仙看着弄玉，缓缓笑了笑，道：“姑娘觉得，迷障，是什么？”
    弄玉道：“我听说，天魔宫有迷心障。金仙所言之迷障，莫不是那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迷心障？”
    金仙没有正面回应弄玉的问题，他缓缓道：“此障十分奇怪，并非人人入阵都会中障，一旦中障，谁也无法预料会看到些什么。”
    弄玉道：“谷中真有？”
    “有”，金仙看着弄玉，有意停顿了下，一字字道，“一旦进了山谷，姑娘不能相信眼前的任何东西。”
    弄玉皱眉道：“连你也不能信？”
    “不能”，金仙道。
    弄玉道：“倘或金仙不愿意我跟着进去，直说便是。堂堂金仙，若有朝一日被人知道在这里吓唬人，岂非丢了面子。”
    金仙没理睬弄玉的讽刺，缓缓道：“入谷之后，不论姑娘见到什么，只管听着我的箫声，定能安然走出这迷雾山谷，而出谷之后，便是那天魔宫的采石之处了。”
    “就按金仙说的做”，弄玉打量了下金仙的打扮，道，“只是，金仙的箫，在哪里？”
    金仙抬起右手，手腕光芒忽闪，光芒消失，只见玉箫躺于掌心。
    弄玉目光闪了闪，点了点头。
    “姑娘还有问题”，金仙道，“问吧。”
    弄玉道：“满足好奇心的事情，主要金仙肯答，我何时问，都是可行的。”
    金仙把玩着手里的玉箫，笑道：“那便先走吧。”
    “好”，弄玉道，“还麻烦金仙带路。”
    雾、大雾，还有风。
    弄玉闭上眼，半晌，缓缓睁眼，长长地出了口气，大踏步向着箫声而行。
    适才，弄玉又怎么会料到，金仙不止没骗她，和真实情况相比，金仙的描述，还温柔了很多。他们大约半个时辰前一道入谷，还未出一刻钟，一阵大风过耳，风止之际，弄玉和金仙已然走散了。好在，就在弄玉意识到他们走散的同一刻，箫声也起了。
    箫声飘飘悠悠的，时近时远，然而不管弄玉走得多快，就是根本无法走到箫声跟前去。她走得慢了，箫声也不会越来越远。似乎，那箫声就故意留在那里等她上钩一般。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之后，弄玉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金仙！”弄玉唤道，“是你吗？”
    耳边，除了风声，只有箫声隐约的呜咽，唯独，没有回音。
    “我知道你不是金仙”，弄玉沉默了片刻，缓缓拔出了长剑，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滚出来！”
    脚步细碎，有一女子，走出了迷雾。
    弄玉打量着目前的女子，只见她同样手握长剑，衣着式样和自己也有几分相似。他们相隔咫尺，弄玉却想尽办法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弄玉沉默了半晌，还是先问道：“你是谁？为何要鬼鬼祟祟的，装作金仙引我来此？”
    “我是我，我是你。你说我是谁？”
    弄玉怒道：“胡说八道。”手腕一震，便攻了过去。
    两剑相交，发出刺耳的噪音。擦身而过，噪音刺得人震耳欲聋。
    弄玉还是未看到对方的脸，但是，她看到了对方的剑，不由皱起了眉头。
    灵辛剑。
    这是弄玉自己挑选的剑，也是金仙送给她的剑，独一无二。
    “你看到了。”
    “是的，我看到了”，弄玉又握了握手里的剑，“别想骗我。”
    “要骗，也是你自己骗自己。”
    话音才落，弄玉忽然就看清楚了对手的脸。真的，是她自己。
    “你”，看清了对手之后，弄玉反而没那么害怕了，“为何出现？”
    另一个弄玉道：“是你让我来的，你忘了？”
    弄玉道：“我何时叫你来的？你在乱说些什么？”
    另一个弄玉道：“进谷之前，你想过，若是金仙说的是真的，那么，你会不会遇到你最害怕的人。”
    “哦？”弄玉恍然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最怕的，是我自己。多谢提点。”
    另一个弄玉笑了笑，不说话了。
    弄玉刚想再说话，对手居然就在她眼前凭空消失了。弄玉皱眉道：“你去哪儿？”
    “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声音，飘飘悠悠的。最后，不见了。
    “那是哪里？”
    对方早已消失，自是不可能再回答了。弄玉等了片刻，终于摇了摇头，自语道：“大概是疯了，居然好端端地在这里自言自语。”
    “弄玉……”
    有人唤她，弄玉刚打算回应，忽然心念一闪，然后，还是闭上了嘴。
    “弄玉，你该回家了……”
    那声音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近在咫尺，没来由的，弄玉已走了过去。
    “弄玉，世间生命，不分贵贱，都有其存在的权力。”
    “可是……那我的路，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声音，居然是弄玉自己的。弄玉挥舞着手臂，拼命想看得更清晰一些。
    “你只要记得，找到自己想要的，之后，一直往前走。这条路，也许容易也许艰难，但你一定要坚持住。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走出属于自己的路。至于其他人，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权力，但那并不意味着你必须按其他人所言来生活。”
    ……
    弄玉呆呆地看在原地，过了很久都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只手，忽然放上了弄玉的肩膀。
    弄玉浑身一震，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眼前，正是金仙。
    金仙淡淡微笑。
    弄玉听到自己在问：“怎么回事？”
    金仙道：“看起来，你是中了迷障了。”
    “那你呢”，弄玉接着问，“为何好端端的，我们就走散了。”
    金仙未正面回应弄玉的话，他温言道：“姑娘，前面不远处，便是谷口了。”
    “也好”，弄玉看着金仙道，“先出去再说，也好。”
    金仙含笑道：“请。”
    谷口之外，豁然开朗。距离谷口百步之遥，又是一个洞口。弄玉长长地出了口气，遥指洞口，问道：“哪里，是何处？”
    金仙道：“通道，路过那通道，便是采石之处。”
    “也就是说”，弄玉看着金仙，缓缓道，“我们站在这里，一时半会，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金仙笑了笑，道：“姑娘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
    弄玉道：“你救醒了我，是吗？”
    “我走到谷口”，金仙停顿了下，才接着道，“眼看着姑娘没有跟上来，才回去寻找。好在，没有出事。”
    弄玉道：“你没有事？”金仙还未说话，弄玉自己已说道：“瞧我问的，你是金仙，这点小伎俩若是能困住你，你就不是金仙了。”
    金仙笑了笑，道：“姑娘，在迷阵之中，看到了什么？”
    “我自己”，弄玉一字字答道。
    金仙目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