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卓家庄 第6章 众说纷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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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雨润楼是安静的。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谁突然大叫一声:好啊!
台下的人仿佛才从梦中醒转过来。
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响起来。
掌声中间交杂着赞叹声和讨论声。
台上的帘幕再开时,台上站着的黑衣男子已经将脸上的妆卸得干干净净。
“啊,是云若雪。”有人震惊的叫声几乎掀翻了雨润楼的屋顶。
“是啊,是啊。原来刚才扮演哈姆雷特王子的是冰雪仙子云若雪!”
台下又是一阵热烈兴奋的掌声。
雨润楼外也同时传来整齐洪亮的“云若雪”的呐喊声。
依旧黑衣的男子扮相的云若雪对台下的声音侧耳不闻,望向看客的眼神冷静而淡然。
“此剧是云若雪前些日子无意中看了一本奇闻逸趣上描写的故事,偶然兴起将其编成了戏曲,希望在座的各位喜欢。”绝色的面容上神情冷淡,却隐隐有股傲然之气。
众人安静下来,仿佛都在等着云若雪继续说明。
“各位喜欢刚才的演出吗?”
轻柔乳白色的薄纱在米黄的灯光下更显柔软。女子双手从黑色的袖袍间伸出,光洁白皙,如春日微风之下的柳条,一举一动皆显得纤细而妩媚。
“喜欢!”整齐一致的回答,短促有力。
“云若雪感谢各位两年来对我的关爱。”女子一改往日的纯净嗓音缓缓在空气间舒展,平日冷漠的女子脸上晕出一缕难得一见的清淡忧愁。纯净而略带忧伤的声音,如钟摆般,轻轻扣击每一个看客着心弦。“感谢各位的喜爱,喜爱云若雪最后一次的登台演出。”
黑衣女子微微躬身的瞬间,台上的灯光缓缓熄灭成一片黑暗。
“最后一次?”
“这是什么意思?”
…………
…………
雨润楼已成一片喧闹的海洋。有人震惊,有人惋惜,有人不知所措。
不过这些,都不是冰雪仙子云若雪所关心的。
八月初五的夜,是震惊的,是剧怆的,是混乱的。
翌日。
“生存或毁灭,这是个必答之问题:是否应默默的忍受坎苛命运之无情打击,还是应与深如大海之无涯苦难奋然为敌,并将其克服。此二抉择,究竟是哪个较崇高?”
“谁肯容忍人间之百般折磨,如暴君之政、骄者之傲、失恋之痛、法章之慢、贪官之侮、或庸民之辱,假如他能简单的一刃了之?”
“在这个喧哗的世界上,有人因天性不良而丧失理智,或因积习难返而抱憾终身,虽有纯洁的道德,亦无法补救。但无论如何痛苦,我的朋友,请你坚定而勇敢地生存下去!”
一时之间,轰动玉润楼、轰动殷城、轰动整个殷国的王子复仇记广为流传。剧中哈姆雷特王子的经典语录在殷城的每个角落几乎都能听得见,在街上随手抓住个乞丐也能比划几句出来。大街小巷,除了看见人们以模仿剧中人物的言词神态为乐,偶尔还能听见人们对于这出剧的好坏的争论。许多文人书生也在公众场合就此剧公开争论。有为哈姆雷特王子痛苦而痛苦的,有痛批邪恶狡诈国王的。
这些只是文学艺术上的讨论。百姓关注的其实往往与文学艺术无关。在讨论完戏曲叙说完跌宕起伏的故事之后,坊间开始讨论反而是云若雪的最后之说以及云若雪小丫头对卓家大少爷撂下的那句话。到底是何人让冰雪仙子决定离开雨润楼?原本毫无头绪的问题在结合小丫头朝云的奇异表现之后,众人猜测的对象纷纷瞄准了卓府的大少爷,卓耀日。
听当晚在场的人说,云若雪曾在上台前在卓大少面前严重失态过一次,虽然所谓的失态只不过是出口主动询问而已。但是对于登台两年只唱歌不讲话的冰雪仙子已经可谓是失态的大事了。还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说,当晚云若雪的表演时提到失恋之苦时看似是看着台下,其实细心观察就可发现,云若雪偷瞄的是卓大少所在的包厢。更有人说他从玉润楼内服侍云若雪的丫环那里打听到,冰雪仙子曾经当着朝云的面羡慕莲阁水莲花的幸运。甚至有人说,昨日散场离开时曾亲眼看见一个面带白纱的女子傻傻地盯着卓家大少离开的背影在发呆,白纱女子的曼妙体态与冰雪仙子云若雪简直如出一辙。
当传言传遍殷城上下时,冰雪仙子暗恋卓家大少的事情已经几乎家喻户晓。还有一些不知从哪儿传出的谣言说,云若雪近段时间确实神情恍惚,时而愉悦开怀,时而低头叹气,完完全全一副患了相思之疾的女子的姿态。
于是,综合这些各式各样不知从何而来真假与否的消息,玉润楼冰雪般冷漠却美丽得倾国倾城的头牌爱上有权有势的卓家大少,却因感慨自己身份低下苦恋不得而自愿求去试图离开殷城疗伤的故事开始在殷城流传开来。此所谓恶俗的强大,八卦人人都爱!
八月初八。莲阁莲花居。
一男一女相对坐在精致的小木桌旁。女子典雅美丽,男人高雅贵气。
“水妹最近心情不佳?”男人细心打量之后问道。
水莲花不答反问,“卓大哥可有听到坊间的一些传闻?”女子声音柔媚,带着若有若无的哀怨。
“坊间传闻甚多,不知水妹指的是?”男人仿佛听不懂女子言谈间的暗指,一如外人所描述的温润有余却计谋不足。
“莲花所指的,是关于卓大哥与玉润楼云若雪的传闻。”自诩官家之后,水莲花素来瞧不起与她并称为殷城三大美女的另外两人。
“原来水妹指的是这个,”男人恍然大悟,“水妹也说的,都是些坊间的传闻,既是传闻,大多是做不得数的。”男人缓缓解释。
女子向来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论容貌比不得卓家的二哥和三哥那般倾国倾城,但若论起敦厚温柔,却绝对是无人能敌的。于是,男人一解释完毕,女子原本不佳的心情豁然开朗,笑容也渐渐凝满玉琢般晶莹剔透的脸庞。
“没想到,自诩为出世绝尘,不屑俗事繁华的冰雪仙子,为了抢名头,居然做出这等可耻之事。”被外人称为容貌亮丽品性高洁胜过大家闺秀的水莲花,此时美丽的脸上正布满不屑与鄙视。“居然扯上卓大哥。”
“或许若雪姑娘是真心地与我打招呼,并没有其它的意思。”至少与她打招呼的他感觉不到云若雪丝毫的攀名附会的渴望。卓耀日看着眼前原本漂亮却由于满是嫉妒而丑陋不堪的脸,在心底暗叹一声,然后温和地说道。
“谁说的?!”水莲花即刻反驳,“我瞧她是认准了卓大哥为人友善,不擅计较,所以故意用卓大哥来提升自己的名气。”女子神情凶恶,宛若讨命的厉鬼。神态极为丑陋。
卓耀日淡笑,“水妹此话差已,云若雪姑娘的才华是当朝陈大儒都赞叹不已的,是卓大哥借了她的名声才是。”
“卓大哥觉得那王子复仇记怎样?”听出他对云若雪的评价不低,水莲花急忙问道。她一直以为,卓大哥如此传统温厚之人,肯定不会喜欢那个冰冷如雪的女人。
卓耀日望着眼前的女子,再次发现,这早已不是从小与他相知相伴的纯洁的小女孩。或许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家变,从千金大小姐到人人见之都鄙夷的官妓之间的天差地别,让那个只会笑着缠着他兄弟三人的小女孩,变成眼前这般模样。
“情节起伏跌宕,剧情扣人心弦。”卓耀日没有回答好或坏,给了个普遍而常见的评论。但是藏在言语后的肯定显而易见。这样连皇家戏班都编不出的剧情,他真地说不出批评的话语。看着眼前这张同样绝尘的脸,说话间,他忽然想起那晚,在那个表演台上痛苦萦绕却坚定着挣扎生存的黑色身影。
“卓大哥,莲花有一事相求。”从小就相识的他,虽不是她最喜欢的人,却绝对是她最依赖的人。看着他此刻对其他女子如此的称赞有佳,她只觉得心底有股不爽快直涌入心头。
“水妹有事直说,卓大哥能办的一定会努力办到的。”愧疚于无法早点将她救出歌坊,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莲花知道卓大哥在替卓伯伯的生日挑选节目。以往都是由莲花来表演的,”水莲花缓缓道,“但是这一次,我想请卓大哥同时邀请上玉润楼的云若雪和蝶苑的若蝶,三人一起在卓伯伯的寿筵上表演。”她要在卓家所有人,殷城所有人面前,打败云若雪和若蝶。
“这个,若雪姑娘已经宣布不再登台演出,要想邀请她,可能有些困难。但水妹若执意如此,为兄会发帖邀请其余二人的。”卓耀日盯着水莲花许久,低声回答。胸口压抑的又是一声低低的哀叹。
八月初九。
蝶苑蝶飞院。
“小姐,卓府又给您送帖来了。”小丫环捧着嬷嬷让她转交的大红烫金字的请帖。
“噢,是吗?”梳妆台旁女子转身接过,举手投足间媚态万千。
“明明都已经拒绝过了,干嘛又送一次啊?”小丫环一脸不耐烦,“小姐现在就要回帖拒绝吗?”
“拒绝?”女子一副非常讶异的表情,微微侧转身,紧身的服饰显出纤细的腰身,“既然有人要挑战,我们怎能不战而退呢?”
女子兴味岸然。
“再说,有这样一个能看见‘心仪已久’的冰雪仙子的好机会,怎么能随意错过呢?”
女人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细手,习惯性撩了撩自然卷曲的长发。
小丫环可就听不懂了,“听说玉润楼之前可也拒了卓府的邀请。”小姐怎么能肯定据说比西域的雪山还要冰冷的人会愿意去呢?比西域雪山都要冰冷,那是个怎么样的人啊?呜——,光想着都觉得冷。
“她既然深爱着卓大少,怎么会不去呢?”女子仿佛想到什么有趣之事,先是浅笑,继而便趴在桌旁大笑。
每次一提到玉润楼的云若雪,自家小姐总是这么奇怪。不管她了,既然小姐决定要去,得赶快过去让嬷嬷别回了卓府送请帖过来的下人才好。小丫环走出门,将悦耳撩人风情万种的笑声锁在了屋内。
玉润楼寄媚轩
清淡的茶香袅袅盘旋于屋内。男人坐在桌旁,神情若喜若忧。
“卓府来的请帖?”男人拾起桌上一张鲜红惹眼的请帖,随手翻看,“明日就入住卓府,直到中秋表演结束?”
“是。”倒去第一烫茶,云若雪将男人面前的杯子斟满茶,才缓缓答道,“这是卓府向来的传统,腾出时间让表演者好好练习,顺便训练与伴奏班子之间的配合。”
“看来卓府的讲究丝毫不下于皇宫啊。”男人低声感叹。
“若非如此,主子也不会对卓府如此感兴趣。”云若雪顺口接话。富可敌国虽是普通人想都想不来的荣耀,却同时是以全族生命来担保的一个不知道何时会执行的缓刑。一念之差或细微之错,都可能导致株连九族。
“初五的演出效果非常好。”男人眉目含笑,面带赞赏,“昨日皇上居然在朝上叱责太子处事轻浮。好一出王子复仇记。”戏中国王杀兄娶嫂的故事简直就是当今皇上的翻版。只不过当今皇上娶的是先皇曾经的未婚妻。先皇与未婚妻还未成婚,先皇便猝死归天了。当今皇上因为深爱与他一起长大的先皇的未婚妻,顶着悠悠众口的压力,还是毅然决然地娶了先皇的未婚妻,并尊为皇后。当今太子是其成婚七个月后产出,相传为早产儿。但是一出王子复仇记,显然让大家对于先皇猝死,对于先皇未婚妻别嫁,对于太子早产都有了新的猜测和怀疑。杀人不见血,真是一记杀招。
对于男人的赞美,云若雪面色平淡,“这是我该做的。不过是把主子的意思演出来而已。”那人曾经提过这样的想法,却没有具体的剧情。她不过立足于现实又高于现实地充实了些内容而已。同一出剧,不同的人却会因为自身竭力隐藏的秘密而看出不同的味道。皇上与太子的矛盾本就存在,若非皇上爱极皇后,皇后又溺爱太子,两人早就已经势不两立。她不过是吹吹风点点火。三管齐下,皇上与太子,卓耀日与水莲花,这两管都已见成效,希望最后那一管也不要令她失望啊!
“对了,”男人忽然想起什么,稍作犹豫,方道,“他说,他今晚会去西郊梅园。”
云若雪倒茶的姿势突然僵住,茶水瞬间溢出茶杯,浸润了一方桌布。
“我知道了。”她放下茶壶,提高音量朝门外唤道,“朝云。”
“是。小姐。”一直候在门外的朝云推门进来。
“把这块桌布扔了,重新换一块。”云若雪吩咐。
“是。”朝云也不等桌旁的人走开,直接收拾桌上的东西。
男人看着站在窗旁一脸冷漠的女子,再看眼身旁的忙碌收拾的小丫头,缓缓站起身。
“劳烦五爷亲自过来通告。”云若雪俯身作揖,“云若雪准备准备就过去西郊。”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无奈于女人没说出口却明显的赶人的姿态,男人缓慢转身,“保重。”
她明日便要去闯龙潭虎穴,而他却只能说上这样一声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保重。他慢步走出寄媚轩,满园的竹叶映着夕阳,照花了他的眼。他走得很慢很慢。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怨恨里那个他从小便敬仰的二哥,那个英俊非凡沉稳如山机智聪慧的二哥,那个能毫无顾忌地拥着搂着爱着这个聪颖女子的二哥。只是,他那个能在朝堂上将一切紧握于手掌之中的二哥真的没发现,这个从小恋他爱他将他视为天视为神视为这天地间唯一的女子,这个五年前罹难失忆性情突变的女子,这个两年前开始入住雨润楼帮他谋划天下的女子,已经悄悄、悄悄地展开了原本稚嫩的双翼。或许哪一天,她便会一飞升天,再也寻不到她的影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