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丑时。
    月黑风高。
    卓家庄内一个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迅速穿行。
    这个身影仿佛非常熟悉卓家庄的布置，飞快地朝着卓家庄内一个方向直线前进。
    好一会儿，黑影终于在卓府西侧人造湖畔停下来。
    百米远处，有一间小屋，隐蔽在湖畔茂密的竹林里。黑影放慢脚步，屏住气息，无声无息地靠近小屋。
    突然，一声尖厉地叫声传来，伴随着一道痛苦而狠绝的声音。
    “滚，滚——”
    黑影迅速将自己隐入一侧视野明亮隐蔽性极佳的位置。掏出一只小巧的暗黑色圆形器具，罩在自己的左眼前。不远处的场景迅速收缩进眼底。
    屋内灯光明亮。
    一个白衣男子正捧着自己的脑袋，蜷曲着身子，不住颤抖。
    “滚，滚——”他的嘴开开阖阖，吐字艰难。
    他的跟前站在另一个神情严肃的青衣男子。青衣男子努力试图上前安抚白衣男子，却被白衣男子不断地拒绝和推离。
    白衣男子仿佛极度痛苦，不断地用拳击打自己的前额。
    啊——啊——
    受伤的野兽般的叫声不绝于耳。
    幸而小屋的四周植满了各式各样的竹和树，消弱了男子痛苦的嘶喊声。
    “耀辰——”青衣男子终于看不下去，蛮横地冲上前去，压制住白衣男子残害自己的双手，用双臂将其整个身体拘束在极小的空间内。
    白衣男子却不领情，继续挣扎着，嘶吼着。用头使劲撞击束缚他的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神情依旧，不哼不退，任由其挣扎。
    就这样对峙了片刻。白衣男子的挣扎渐渐减弱。身体也缓缓恢复平静，不再颤抖。
    “哥——”
    白衣男子仿佛才收回心魂，对着面前压制着他的青衣男子叫道。漆黑的双眸中全是不解。
    “耀辰，好了吗？”青衣男子的声音中有着隐隐的颤动。看向他的目光已经不再是原先的清冷。而是盈满了怜惜，和愧疚。
    真是一场好戏！
    卓耀星，卓耀辰，初次见面，希望不几日后相处愉快。
    屋外的云若雪悄声收起手上的器具。她今夜来卓府探底，想一见报告中最为神秘卓耀辰，本只为到时确定人物之用，没料到会碰上这样一出好戏。看来这卓府，即使她不想进，恐怕也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就让她来给双方一个俗套又受人喜爱的借口吧。
    ※※※※※※※※※
    八月初三，雨润楼告示，本月初五花魁冰雪仙子将首次尝试戏曲演出。不过声明，这次戏曲并非常见的传统戏曲，非才怀天下愿意接受新鲜事物之人不予欢迎。
    殷城最高雅的用餐娱乐之所——仰竹轩内。
    “各位大爷，”面向敦厚老实的掌柜突然走上平日的表演台，彬彬有礼地说道，“本店从开店至今不知不觉已满500日。都是各位老爷公子昔日的赏脸，才使得仰竹轩在殷城有今日之地位。为了感谢大家长时间以来的关照，本店决定举办一次抽奖活动，以回馈各位老爷公子对本店的喜爱。”
    话音一落，向来强调优雅舒适用餐的仰竹轩内一反平日的安静，正在店内就餐的人热闹起来。
    “何谓抽奖活动？”临近表演台坐着的一位白衣公子悠然问道。
    “这个抽奖活动，之所以没有提前发出通知，实是为了给来仰竹轩就餐的各位一个惊喜。所谓抽奖，就是本店准备了一个木盒，就是各位看到的这个，”掌柜接过一旁小二递过来的盒子，向众人比了比，“盒内已放入许多小纸条，每张小纸条内都写有字。在座的各位都有机会前来，在盒内抽出一张纸条，纸条内所写的就是本店要回馈的东西。”
    “原来如此。”平素严谨有礼的客官都因为掌柜所说的事情之新鲜有趣，显示出跃跃欲试之态。
    “那么，现在就请坐在最前面的这位公子前来抽奖吧！”
    掌柜弯腰请道。
    “你看你看，我的这张是赠送素菜两道。”有已经抽完的人急忙摊开小纸条来看，并向同桌的人诉道。
    “我的是红烧鲤鱼。”
    “我这是两坛女儿红！”
    ……
    ……
    ……
    众人纷纷比较起各自纸条上所写的东西。不过，毕竟都是文人公子，只欣喜于店里新鲜的回馈，对于真正各自价格之差并不十分在意。
    “各位，请仔细看看你们的纸条，现在请纸条上有绘着一朵五瓣花的公子前来此处。”掌柜故作神秘，“这是本店庆祝开店500日送的一个大礼。”
    众人看着一位风姿倜傥的青衣公子翩然上前。
    “在下的纸条上有朵五瓣花。”青衣公子有礼地呈上手中的小纸条。
    “那么，本店要送给这位幸运公子的就是，”掌柜放大音量，大声宣布，“雨润楼八月初五的演出的邀请帖。”
    “八月初五的演出？”有尚不知晓的人惊讶不已。
    问话之人的问题显然正中掌柜的心口。掌柜眉开眼笑地耐心回答：“是。我仰竹轩主子也是听说云若雪此次难得的出演戏曲，想必定是有惊人心魂的演出。又恰逢本店开店500日之机，因此，便以此种方式来表达仰竹轩对各位的感谢。”
    “冰雪仙子出演戏曲？”
    “就是那个雨润楼的花魁冰雪仙子？”
    “她会演戏吗？”
    质疑之声络绎不绝。
    不待掌柜回答，立即有知情者代为答道：“是的。我也听说了。这还是今天早上才放出的消息。冰雪仙子云若雪新鲜出演非传统戏曲，雨润楼是这么宣布的。”
    知情者的回答更掀起了其他人试图追根究底的追问。议论纷纭。
    “哎！他可真好运。听说此次不但云若雪出演戏曲，玉润楼售出的票也减为往常的一半。”
    另有知道内幕的人说道，语气中还有淡淡的羡慕和嫉妒。
    “是啊，据说有幸受邀的都是名流绅士，家世权势都非常人能及啊。”
    “是啊是啊。”
    仰竹轩，殷国出了名的文雅高档餐馆，大多数在仰竹轩进餐的食客都是殷城有名的文人雅士。
    其实，他们之中不少已听说云若雪决定于初五推出戏曲演出的传言，也听说了此次戏曲较传统戏曲更非寻常的传闻，莫不想亲身进去观赏。但殷城三大名妓的表演非权贵公子是无法入内的。其中，又以玉润楼的冰雪仙子云若雪的表演为甚，不仅要才要钱要权要势，还有人数的限制。以往每次只有先预定的100人方能拿票入内，100之后的，只能等着下次表演再争取。100名额每次于云若雪表演之前公告，先预订先的，从来没有因为朝廷大官或商贾巨富改变过。
    听闻，冰雪仙子曾经当着当朝有权优势的五王爷的面，说道：王爷没有预定到票，云若雪也是无法，若王爷想看云若雪本次的表演，可以找那些已然买到票的客官问问，或许有不想看云若雪表演的人愿意转让。众人无法证实该传闻是否属实，但是却也因此知道，云若雪的表演并非有钱有势就能看得了的。
    此后，虽也有宵小想威胁或利诱以期玉润楼多卖张票的，忌于当朝王爷尚且碰壁，便不再有人敢尝试。
    再之后，便形成了惯例。100名之前的幸运儿快乐地去欣赏，100名之后的，便如云若雪所言，找找那些幸运儿，或许有不想看的人愿意转让出售也说不定。
    因此，那些想买票却始终没有门路买到的票的人，纷纷诧异，没想到仰竹轩主人竟有这样的能力，能弄到云若雪的表演票，并且以这种方式送出。只可惜他们不是那位幸运的青衣公子。
    顿时，冰雪仙子云若雪出演戏曲之事在仰竹轩内讨论开来。热烈的程度让人觉得，不出片刻，云若雪和仰竹轩便是殷城今日最热闹的话题。
    小眼睛小鼻子的看似忠厚老实的掌柜看着或叹息或感慨的在屋内饮食的众人，悄然的笑意浮现，却因被黝黑的皮肤遮掩着，旁人几乎都没有发现。
    八月初四。殷城内人声鼎沸的处所。
    “这个月初一，不知水莲花又出了什么新舞？”被誉为殷城最为价廉物美的溢香饭馆里，一个男子大声说道，声音里满含期盼，“真想去瞧瞧。”
    “去了也进不了！”平民饭馆多言语，一旁的人听见之后迅速打击道。
    “初一的莲阁，十五的玉润楼，二十五的蝶苑，若能进去一次，就是让我马上死也愿意！”
    有人抬首望月，捶胸顿足。
    “你这辈子算是没这指望了，不是大官，又非显贵，更别提皇亲。”
    数人渴望的面孔垂下，纷纷哀悼自己此生与殷国的三大名妓的无缘。
    “你们听说了吗？”一个相貌十分平凡，令人见过便可能立即忘记的青年突然说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之后，“听说明日雨润楼的冰雪仙子云若雪要上台演出戏曲。”
    “戏曲？”
    “她不是一直都只上台唱歌的吗？据说连见见真容都难，居然会演出戏曲？”
    “哪里来的假消息？”有人不信。
    “真的。”青年受到质疑倒是不急不缓，从容说道，“听说昨日雨润楼就公布了，明晚邀请五十位观众前去观看。”
    “是的。我昨天也听说了。”有人帮腔，“据说昨日仰竹轩百日酬宾办了个什么抽奖活动，一个年轻人还抽中了一张明晚的邀请帖。”
    “嗯嗯，我也听说了。”
    “雨润楼的邀请帖？这人还真走了狗屎运。”有人眼红。
    “是啊。”
    “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听说水莲花前些日子的舞非常精彩？”又一聚集之处，人头攒动，所谈之事是初一的水莲花。
    “嗯。据说卓府大少爷也会观看了。跳得好就有可能嫁入天下第一的卓府，能不精彩吗？”
    “不知道卓家二老能不能接受水莲花入卓家？”
    “当然能接受啦。人有美丽又有气质。”出声者应该是水莲花的追随者。
    “虽然是清倌，可还是个妓。”有人不屑。
    “今日还谈论水莲花就太落伍了。”在坐满各式男人的屋内一角，有一人的声音忽地提高许多，惹得大家纷纷注目。
    “怎么说？”同桌的男子顺势问道。
    被客栈里所有人关注着的男子借势清嗓，像阅读圣旨一般慎重：“玉润楼云若雪明日要表演戏曲。”
    话声一下，众人一片哗然。
    “玉润楼不是一向在十五推新曲的吗？”有人断然不信，厉声质问。
    众人一致附和。
    说话的男子倒也不急不恼，眉上捎起几分暧昧：
    “我这也是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听说把时间定在初五，还是云若雪亲自恳请的陈嬷嬷。”
    众人更是不解，纷纷议论。
    “那娘么好像只唱歌，从未在台上说过话。”有个高大彪悍的身子站起，似有诸多不满，“老子还以为那娘么就只会唱歌，不会说话！”
    “是啊。在下倒是去过几次，也未见云若雪出声说过话。”略显文雅的声音附和。
    “也就是说，能让云若雪恳求，还演出戏曲，必非尔尔之辈。”文雅男子身边的男子推理道，声音里的暧昧和隐约引得大家遐想连连。
    “难得是要招待什么大贵客？！”有人怀疑道。
    众人都低头思索起近日来城内出现的大贵客，猜测着何等派势的贵客能让云若雪两年来只登台唱歌的习惯改变。
    “老子也想听听那唱着娇媚的曲儿的嘴里吐出的话！”粗鲁男子一副嘴脸全是下流之态。
    众人鄙弃，心中却都在猜想着那个无名的贵客和那张艳丽的红唇轻启间流出的玉言珠语。
    于是，八月初四，冰雪仙子新鲜出演非传统戏曲的消息传遍殷国天下。
    八月初五，雨润楼惊爆冰雪仙子出现戏曲曲目——王子复仇记。
    “王子复仇记？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过了今晚就知道了。”
    “云若雪真的会出演戏曲？”
    “不知道，过了今晚就知道了。”
    整个殷城沸腾，翘首期待夜幕的降临。
    夏末秋初，明净的星空，星子皎洁若婴儿的明眸。
    晚风袭来，几树桂花影动，花香在摇曳间四溢。
    殷城不愧为殷国的皇城，入夜之后依旧繁闹非常。而城内夜生活的三大去处——蝶苑，莲阁，玉润楼，也已明灯招徕生意。
    金灿灿的“玉润楼”三个大字前人流拥挤，有洋洋得意大摇大摆正欲进去的，有无奈垂首在门口流连的，人头攒动尤胜庙会赶集。
    “蓝兄，”彩灯辉映下，一个高大男子的快步走至另一男子面前，“卓某来迟，让蓝兄久等了。”高大男子站在那男子面前略一欠身作揖。
    “蓝某也是刚到。”姓蓝的男子声音含笑，面容温润似玉，“看来你我二人都是惯于早到之人。”
    两个不同类型却同样英俊非凡的男子缓步走入灯火辉煌的玉润楼，立即引来楼内女子的瞩目。
    不过，两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丝毫没有因众多目光的汇集而有些微尴尬。
    “蓝兄似乎偏好这玉润楼。”高大男子在楼内明亮的光线在更显魁梧，剑眉星眸，英挺不凡。一身青色绸缎的长衫，腰带亦是一致的深山青，带间金线挑绣极为精致，垂下的碧玉更是晶莹剔透之至，富贵华丽之气周身缠绕。
    “哪里。”相比青衣男子，蓝衣男子显得略微瘦弱，却更显文雅飘逸。“这殷城里还有谁不知道冰雪仙子云若雪出演戏曲的事情。蓝某也是有幸得了两张邀请帖，正巧听闻卓兄要为令尊寿筵挑选戏班，所以便邀卓兄一道前来观赏观赏！这也怪府内下人驽钝今日下午才与我报告店内原料出现问题，蓝某明日又要出趟殷城有急事，要不然也不会急急联系卓兄请求帮忙。正是想着一方面不误卓兄的正事，一方面又能谈谈蓝某的事情，所以才选了玉润楼。还望卓兄不要见怪。”
    蓝衣男子缓缓解释。
    “蓝兄这话说的。能拿到雨润楼冰雪仙子的邀请帖，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整个殷城乃至殷国能得这邀请的，应是屈指可数。蓝兄如此有心，卓某欢喜还来不及，怎能怪罪。”男人笑得真诚自然，“另外，蓝卓两家向来交好，蓝兄有问题需要卓某帮忙，卓某自然是义不容辞的。”高大男子毫不犹豫地表态，“卓某只是觉得劳烦蓝兄如此细心安排！”
    二人又是一通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