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一池萍碎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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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珏儿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每天她的脸上总是充盈一种幸福,她摸着肚子,深切的体会到生命初长的喜悦,她觉得世界都亮了起来,春天是个复苏的季节,她觉得她多年期盼的幸福就这样随着小生命的孕育而不期而至,就连今年的丁香也分外的开得好,那个和她一起编花篮的小男孩重又站在丁香树下,抬起手为她选择最美的一串,然后笑容带着阳光的温暖,朝她摇一摇,她则是仰着脸,微笑着,一缕暗香掠过。。。一切似乎都这样回来了,似乎就是一夜之间,原本失去的在你醒来时,却发现还是静静的躺在那里,你脸上的泪痕和心里的悲伤,似乎就是淡淡遗忘的梦,在回归的幸福中,那种难过的回忆反而慢慢地变得不真实。。。珏儿很满足,体内这个生命现在是她全部的关切。此刻她正含着笑拿起针线绣一个精致的香包,细密的针脚绣的是一串丁香,她现在不再害怕想起丁香,这个香包她想送给还未出世的宝宝,她相信--越发的相信一切都是缘分,似乎从在丁香树下,甚至于还在娘胎,生命的轨迹自是冥冥中定了下来,都说慈悲就是拔苦,拔掉苦难的过程也许也同样伴随痛苦,可是突然到来的幸福让她觉得什么都很值得,一切都足够了。
    "姐姐。"凝痕端着一碗燕窝进来,夫人总是担心珏儿身体,虽然天气慢慢转暖,可还是担心换季的时候着了风,所以门上还是悬着帐子。
    "凝儿,就等着你来啊。"说着珏儿拿着绣了一半的香包递给凝痕,"手指有些肿,绣工是不是差了一些?"
    凝痕接过来,见是绣的丁香便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姐姐绣的很好,于家的绣艺就是精湛。"
    "妹妹,我这是绣给他的。"说着珏儿低下头用手轻轻的抚摸肚子,"想着还是送他丁香好。"
    凝痕看着珏儿专注的神情,拿着香包坐在床边,她为珏儿的幸福而高兴,在白家这么多年,她一直沉默寡言,每天不过是做些分内的事,她一个丫头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认命,低眉顺目也是张妈教给她的第一个"道理",珏儿是长在名门望族的小姐,也是读过书的,她以前从未想过有个这样身份悬殊的姐妹。虽然嫁给世明,名义上是白家的二少奶奶,但是凝痕的心里是很清楚的,她以前不识多少字但并不意味着她很蠢笨,人是贵有自知之名的。那次因看梅花题诗而与珏儿结下这份情谊,凝痕的心里无比的珍惜也无比的安慰,她从未想过在白家还能有一个说说话的人,有个好姐妹好朋友。珏儿以往的难过,凝痕是看在眼里的,很多事她不会自己凭空猜测,她本就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女人,何况人活在世上,本就是要经历悲喜离合,凝痕以前只是偶然听过夫人念经,却似乎比别的人对于这些都看的更透彻。她没有和晞彦提起上海之行,那本就是她冲动而为,也许也是逆了她性格的事,她现在这样想着就很安慰,有时还在想幸好没有影响到晞彦,何况现在抚摸着那些书,她就知道一片心就足矣了。时间的确是最好的药,生命的河流总是滚滚的向前,不会停歇,若是停了,一切自然只是一片虚无,一个女人嫁了男人,一半的生命定了格,若是再加上一个孩子,女人另一半的生命也将不再属于自己。凝痕读了一些书,恍惚的明白似乎女人的生命本是女人自己的,可是她又糊涂这本是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不由自己的决定呢?前路似乎早就定了下来,剩下的只是你的脚步还有就是时间的流逝了。
    "凝儿,就是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虽然白家上下都希望是个男孩,我却觉得女孩也很好,只是那样的话很多人会失望。"珏儿淡淡地说。
    风轻轻吹过那片野丁香,这么多年,人事变化,树木也是有情,凝痕轻轻倚靠着它,觉得这么多年从第一次穿过这片丁香,它就像是自己的一个朋友一个亲人,她记得七岁的时候自己梳着辫子,拿着包袱,跟在张妈后面,远远走来已经闻到了那股幽香,凝痕没有见过妈妈,或者说就算见了也是很小的事,不记得了。后来张妈收养了她,也是给她当个干女儿,张妈说这辈子她就是这么一个人,能够在白家做到老就是有了福气了。她把张妈当做母亲,可是这丁香,它的芬芳,它的温柔,它的长久陪伴,都让凝痕感受到一种来自母亲的爱--从很遥远的地方而来,沉默却绵长。
    风吹落花瓣,凝痕伸手握了一枚在手心,她微微的笑着。。。
    "夫人,夫人!"吉叔快步的跑进了东跨院的外厅,梅香已经搀扶夫人在外厅坐下。
    "慌什么啊?出了什么事?"夫人手握着佛珠,她入了白家的门吃斋念佛已经多年,世明是她的心头肉。
    "出。。。出事了。"吉叔年纪有些大了,说着话额头上早已经渗出汗珠,他掏出帕子拭着,梅香已经端了杯茶递给吉叔。
    "别急,吉叔,坐下慢慢说,是不是茶庄出了事?还是南洋的生意受阻了?"夫人问道。
    "回夫人,是于家出了大事了,黄督军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一早派了人,还有警察署的在绣庄带走了于家大少爷,现在于家的老爷太太已经急得团团转了,说是打点了人,可是还是没有打听出为什么逮捕大少爷,至于黄督军那里竟然闭门谢客,于家的仆人说逮捕时大少爷不服,黄督军手下的一个副官还打了大少爷。哎,于老爷差点急得背过去。这不没办法就差我告诉您和老爷说是想想办法,看看到底是为什么?凡事不会没个理由,若是上下打点,于家自是快快奉上,我本想先回老爷,可是老爷的身体。。。夫人您先拿个主意吧。"吉叔说完喝了口茶。
    夫人站起来,面色凝重,深觉此事可是不那么简单,这黄督军为什么和警察署的人如此的近,加上这么多年,黄督军并未为难于家,何况于家白家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层关系,黄督军他们不是不晓得,今日突然逮捕了大少爷,虽然警署的人多些,可幕后难免没有黄督军的支持,没准就是主谋,这事情不单纯,这也是在给白家使了绊子。夫人想着,在厅里来回慢慢地踱着步,白家现在看着兴旺,可是这几年的局势着实让白家的光景大不如从前鼎盛的日子了,老爷身体如此虚弱,这件事不能劳了心神。再说,那黄督军的夫人不是与她没有来往的,有时候一起逛街,去镇里看戏,也曾一起吃过茶,记得当年给凝痕的衣料还是黄督军夫人送的,若是见不到黄督军,见见他的夫人也是一样的,何况都说这妇人本领也是大的,当年黄督军不过是个市井泼皮,那妇人也是个普通的农妇,若不是赶上了这动荡,加上黄督军的拼命,怎么能有今日的光景,这也算是时势造英雄吧。
    "吉叔,这事先别告诉老爷,对了,珏儿那边也先别说了,她怀着身孕别动了胎气。您打点下,我下午去督军府上见见黄夫人。"吉叔答应着转身就去准备了,夫人慢慢坐下,心想这一天怕是迟早要到的,这样的年景,白于两家就是砧板上的肥肉,谁不会吃两口?
    "母亲。"凝痕轻声叫了叫,白夫人抬头见是凝痕便笑了笑,示意坐下。
    "凝儿,什么事啊?"
    "刚才看见吉叔神色慌张,我路过就进来看看母亲,珏儿这几日身子有些懒,说是想吃酸的,我本是要去厨房让厨娘做些。"凝痕答道。
    白夫人打量着凝痕,这丫头这几年一下子大了很多,平时一些家里的小事她也放手让凝痕做做,一方面是想收住她的心,另一方面,凝痕毕竟是白家从小长大的,又是世明的妻子,以后老爷归了天,这家定是世舫来当家的,二房的面子里子都是要靠凝痕的,若是以后能够主内,也不枉世明是白家的二少爷了。夫人想着,便对凝痕说:
    "凝儿,的确是出了事情,于家的大少爷今儿早被捕入狱了,这白家和于家是亲家,论理论情都是要帮忙的。这事情老爷不知道,珏儿你也不要告诉她,我是想着不过是些使钱上的事情,我想不会怎么难为我们,下午我要去督军府上,看到底是为什么抓人。凝儿,你没事的话就下午和我一起去吧,吉叔也是跟着的。"
    凝痕听了,心里一惊,果然是出了大事,难怪今早珏儿说是右眼跳,心里烦乱,凝痕以为是害喜,还想着煮些蛋羹或是熬些粥给她吃,没想真的是出了事情了。她说:
    "母亲,既然是于家的事,自然也是白家的事,下午就跟随母亲去督军府。"凝痕顿了下说,"母亲放心,珏儿不会知道的,我先去厨房让做些酸的吃的。"
    白夫人赞许的点点头,凝痕躬了一下身转身离开。
    吃过午饭,夫人用过茶,吉叔早已经备好了车,凝痕陪着夫人上了车,车上夫人提到了些黄夫人的喜好之类,不一会儿就到了督军府门前。凝痕扶夫人下了车,只见督军府的大门前有穿着土黄色军服的人站岗,这本是前朝旧臣的宅邸,辛亥革命后这府上的原主人也被革了命,后来就是革命军进驻,这些年也不知道易了几次主人,黄督军算是留下来时间长的。
    夫人吩咐吉叔拿上礼物,在外面等了通报,过会儿便听那看门的军人说督军大人谁也不见,吉叔说是见见黄夫人,过些日子恰好是黄夫人的生辰,所以白家夫人是送礼来的。那人却回说黄夫人去看戏了,要晚些回来。白夫人想了想,便回到车里,吩咐等着。
    直到月亮升起,才看见一辆黑色的汽车驶入,吉叔忙下车叫了黄夫人说明了情由,而此时白夫人和凝痕也下了车。一行人进了督军府。
    "黄夫人,有日子不见,您的气色还是那么好,小妹都老了很多了。"白夫人微笑着说道。
    "哪有啊,白家妹子说得话就是招人喜欢听,来尝尝这茶,还是今年的新茶。"黄夫人看上去五十多岁,头发精致烫了卷绾起,上面戴着最时髦的首饰,衣着也是新式样的松绿锦缎刺绣旗袍,上面别着一枚金色的嵌着绿宝石的蝴蝶胸针,微微有些发福,手指圆润,只见她缓缓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那手指上戴着一枚价格不菲的钻石戒指。凝痕打量着黄夫人,想着从前不过是个务农的妇人,如今也是雍容华贵了,听说她是不简单的,今日看来这些传闻有一些是真的。
    "这茶真好,我们茶庄今年的新茶我也带了些。"说着吉叔已经把礼物放在桌上。"还有几件玉器,我听说督军大人喜欢收集玉器,这些望笑纳。"白夫人又拿出两个精致的锦盒,递与黄夫人,"过些日子是姐姐的生辰,妹妹挑选了几件上好的首饰,算是小小的寿礼,姐姐一定笑纳。"
    黄夫人含着笑打开了锦盒,只见里面有一条上等的东珠项链,还有一对珍珠的耳坠,每个上面都镶嵌三颗东珠,看着这成色,怎么着也是前朝宫里的,还有一对玉镯,是上乘的和田美玉。看着这礼物是很合心意的,黄夫人就是喜欢昂贵的首饰,特别是珍珠还有玉石。看着黄夫人的笑容,白夫人的心里也稍宽了些。
    "这个丫头是谁啊?"黄夫人抬起头看见了站在白夫人身边的凝痕。"生的很乖巧秀气的。"
    "这是小儿世明的妻子,名叫凝痕。"白夫人说着便拉着凝痕的手,"凝儿,给黄夫人请安。"凝痕答应着便向黄夫人问了好。
    "妹妹真是好福气,世明的婚礼我也没有去成,还要向妹妹道歉啊。"
    "哪里啊,姐姐,小儿整日都是疯傻,您见了只是污了您的眼。其实今日登府拜访还有一事相求啊。"
    "但说无妨。"
    白夫人微微坐正了身子,继续说道,"我家大儿子世舫的媳妇是于家的小姐,今天听于家人说,不知他家大公子哪里做的不好触怒了督军,被抓进了大牢。我也是说这孩子生性鲁莽,但是心肠不坏的,定是有什么误会,还希望姐姐明示,有错的我们一定改才是。"
    黄夫人心里早就料到,只是白夫人没提,她也没有说,现在白夫人把话给说了,她便势必要做些反应,她喝了口茶慢慢地说,"这我听说了,咱们这个地方小,什么事情都传得快。我今早起还没有见到老爷,只是听副官说是于家的一个下人触犯了军爷,至于这大少爷做了什么,我也不知,想是疼爱下人争执了几句吧。"
    "那能不能烦请姐姐求个请啊,我们赔错便是,大少爷一定也是无心冲撞的,年轻的人总是鲁莽些的。"白夫人说道。
    "这妹妹就算不说,姐姐心里也是有数,只是要是真的打伤了人,这事还得找人家那边谈谈,不过妹妹别担心,也就是这几日的事罢了。"黄夫人笑着说道。
    "那就先谢过姐姐了,也有劳督军大人了啊,来日定要让大少爷负荆请罪。"白夫人起身谢过。
    夜晚凉风习习,白夫人坐在车里,想着着黄夫人是分明清楚这件事的,今天的话也是话里有话,说着会办可是偏偏又要扯上别的军官,这样的话是要多走走了。
    "吉叔,把今天的话告诉于家老爷太太,说问问下人是不是冲撞了督军府的人,另外也让他们宽心,既然是钱能够解决的,应该不会是难事,让他们别太过担心了。"
    "是,夫人。"吉叔答道。
    凝痕刚走进了西跨院,心里还是放不下珏儿,便转身又走去了东跨院。虽是初夏了,夜晚还是稍凉,凝痕看见珏儿房里亮着灯,微微叹了一口气,打了帘子进门了。
    "姐姐还没有睡?"珏儿见是凝痕,很开心。
    "今天下午怎么都没有见你啊?你看我今天做了一双虎头鞋,这红色的绒布摸起来还是很舒服,我还想着做一双锦缎的。"说着便把鞋子搭在帕子上递给凝痕,这双鞋做得很精致,小老虎的胡子眼睛都绣的很细致,想着珏儿此时还不知哥哥已经身陷囹圄,便心里觉得难过,她手指抚摸着鞋子。
    "今天世舫还没有回来,晚饭也不是在家里吃的,现在每天我都是在这间屋子里,饭菜也是端过来的,今晚上没见到他回来心里有些慌。凝儿,不是有什么事情吧?"珏儿抬起头问道。
    "没有的,姐姐,你现在不能担心,可能是业务忙吧,现在茶园又开始忙了,茶庄生意也好,你不要过于担忧才是。"凝痕说道。
    "也是这样的道理,对了之前给你的新书都看了么?"
    "嗯,看了一些,感觉很好,谢谢姐姐。"说着凝痕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儒雅俊朗的面孔,的确是好久都没有见到了,也没有他的一些消息。
    一阵风吹过,窗外梧桐摇曳,伴着沙沙低低的声音,珏儿慢慢的铰着布样,凝痕就坐在旁边看着她。
    黄督军此时正在卧房里的摇椅上闭目养神,黄夫人更衣端了一碗莲子羹进来,见督军闭着眼睛,便把羹放在桌子上。
    "他们来过了?"黄督军慢慢问道,眼睛并没有张开。
    "我还以为你睡了,他们来过了,自然还是为了于家少爷的事情,不知道老爷你是怎么个打算,怎么收场呢?"黄夫人慢慢给他拿肩。
    "谁让他家得罪了张副官的人,这本就是件小事,不过是于家的一个小管家碍了人家办公事,挡着了路还嘴里不干净,不过其实这事情也是有渊源的,几句说不清。现在就是借题发挥也是在理的。"
    黄夫人递了莲子羹与黄督军,"只是那边我说还要等上几日。"
    "以后就这么说就可以,有些事乱些才好。"黄督军拿起汤匙,"今天只是白家夫人来了么?"
    "倒是管家,还有那个傻子的媳妇也来了。"黄督军听了夫人的话,突然笑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闪烁出一丝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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