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 灵予情梦 第九十九章 密 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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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四人围着篝火而坐,九毒和沈犹枫收了调笑,无言地看着苍风,苍风望着扶桑,扶桑的目光则散落在忽明忽暗的湖心深处,霎时间,四人竟全都沉默起来。寂静之中,忽闻头顶传来一片翅膀拍打的声音,四人抬头一瞧,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由远及近地扑过来百余只绿绒灵鸟,九毒眼神大亮,腾地站起身指着夜空笑道:“是绿咬雀!”
刹那一道身影闪过,只见苍风直抢上前,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凌空扬袖一拂,身子顺势而下便稳稳地落到了地上,再看他怀中,已然抱着一只洁白的信鸽。沈犹枫站起身,点头赞道:“仅使一招便于百鸟之中准确无误地擒住了自个儿的鸽子,苍风,你的眼力身手比从前更厉害了!”九毒拍手笑道:“好耶!二哥快看有无密信!”苍风捧出鸽子,解开系在信鸽脚上的丝线,取下一支三寸来长的竹木信筒,一眼未看便恭敬地递给了沈犹枫。
沈犹枫接过信筒,伸指夹出裹于筒内的信纸,缓缓地展开一瞧,竟有十余张,信纸上密密匝匝的全是墨字,沈犹枫凛眉一页页细扫,星目中刹时绽放出变幻的光彩来。
九毒见沈犹枫神色不定,又见那信纸厚厚一叠,遂急急问道:“如何?可是云哥哥的回信?”沈犹枫侧目一笑,扬起信纸泰然道:“自个儿瞧罢!”九毒一爪子抢过来,瞪大眼珠迫不及待地读着密信,看完首页不禁惊喜交加,笑道:“果然如此!”旋即翻到后页一览,立时又变了脸色,气得直嚷嚷:“哼!才不是这般呐!”
九毒青着脸将那厚厚地十来页密信读罢,立马揉成一团扬手便扔,却被沈犹枫一把拉住,笑着甩给苍风:“你也看看罢!”
“诶——”九毒窘迫地一嚷,已然迟了,苍风抬掌接过,铺开来仔细读着,顿时惊喜不已,看到后页竟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无须怀疑密信的真假,这全然就是云座的风格!”
“风格个屁!”九毒气得直吹眉毛,再也不顾什么风雅礼节了,张口骂道:“那火药筒是笃定九儿解不了毒是罢!枫哥哥,他日我俩一同下山,比之今日愈加亲密,端的气死他!”
沈犹枫呵呵笑着抚上九毒脸颊,低声道:“我看那小呆瓜夜萤和这神仙般的扶桑让你吃的飞醋,比之火药筒倒是远远不及呢!恐怕是咱们在背地里嚼他的舌根嚼得太多,这不,报应来了!”
“信上究竟写了什么,能让少主气成这般?”扶桑见状,亦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苍风将信纸递给他,扶桑低眉一瞧,只见那叠信纸首页工整地书写着几行隽逸的正楷字:
风座台鉴,再启者。汝所询之事,吾已密查,复之一二。蓝镜者,燕城人氏,大宗延顺四年官拜步兵校尉,天子禁军首领之一,大宗延顺六年卒于簏州,其因不详。玄子道者,无案牍,私查于盟中游诏阁之密册,仅寥寥数语,言其原名连荆芥,名州人氏,大宗延顺元年任名州孝郡从事,大宗延顺六年迁任簏州知府,同年惨遭灭门,余后不详。云儿顿首。
“连荆芥……”扶桑蓦地出了神,寻思道,“姓连……名州……”九毒慧黠地一笑,问道:“扶桑可是想到了什么?”扶桑目光一动,豁然道:“莫非此人与三少主相干?”
九毒笑道:“没想到你长年隐于深山,脑袋瓜却甚是敏觉呢!”扶桑道:“少主过奖,扶桑只是听那些曾经下山的门徒偶然提起过名州和龙鼎联盟,所以对山外之事略闻一二而已,那名州……”他顿了顿,认真道:“扶桑记得,圣主曾言三少主乃是在名州出生……”
九毒一惊,再次确认道:“师父当真说过?”扶桑低头默认,九毒立时收了笑,看着沈犹枫,凝色道:“玄子道本姓连,又在名州任过要职,连儿亦生在名州,他二人的父子关系,此番是证据确凿了!”
沈犹枫点头道:“蓝镜其人也证实了你我之前的推测,簏州惨案果然是他所为,而被你师父救下的小少爷便是连翘无异,只是……”他突然一蹙眉,默而不言,心中暗道:“只是连荆芥当年为何要下毒?朝廷为何要灭其口?主上为何秘密庇护于他?毒圣又为何甘愿替他顶罪?这诸多迷惑依然无从得解啊!”九毒看穿了沈犹枫的心思,遂道:“枫哥哥,九儿明白这真相一日未见水落石出,你我也便一日不得安宁,事已至此,你我便再去探探师父的口风如何?”沈犹枫温颜笑道:“我正有此意,只是你师父未必肯见,莫非又要烦劳扶桑领着咱们再去闯一次玄象么?”
“这倒不必……”扶桑轻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少主和沈犹少侠的伤已然痊愈,扶桑也该遵照圣主所示,带你们去剪雪阁见他了!”
“师父要见咱们?扶桑,你怎的不早说啊!”九毒舒眉展颜,拍手笑道:“枫哥哥,看来九儿的好师父不仅愿意替你炼制解药,没准还愿意松口,主动道出当年之事呢!”沈犹枫欣然笑道:“我本已打算时机成熟,便前去向你师父赔罪道谢,只求他与主上的恩怨能够化解才是,否则日后你我二人长相厮守,虽不见得会受到阻拦,但这心里头难免会堵得慌。”
“那明儿一早咱们便上崖!”九毒乐呵呵地挽住沈犹枫的胳膊,欣慰叹道:“九儿亦是到了如今方才真正安心,你父亲和我师父之间的纠葛误会再也不会令咱们俩倍受煎熬了!”沈犹枫释怀地将他拥于胸前,轻声道:“我早说过,也始终相信九儿的师父绝不会是个伪君子,他此番尽力救我,又将你托付给我,我这心中甚是感激于他,因缘纠缠,早已对他放下了芥蒂和仇恨……”九毒听到此番肺腑之言,不禁将头靠在沈犹枫肩上,心中更是无限宽慰。
扶桑却不再多言,他淡然一叹,垂首继续翻看那余下的信纸,不由地吃了一惊,既而又掩袖直笑,只见那叠厚厚的密信里,除了首页以严谨工整的笔迹书了两件正事,余下那十来页,笔迹口吻猛然风格大变,纸上竟龙飞凤舞密密麻麻酣畅淋漓随心所欲地书着李云蓦地骂辞,不留情面,好生刺眼:
沈犹枫你个混蛋!被那死狐狸骗上山把魂都丢了是罢!我看你是逍遥得紧,乐不思盟啊!走就走嘛,还写什么信,以为谁会惦记你啊!信上写点好话也便罢了,一转眼传封破信回来,合着那死狐狸隔了空的使唤本座查这查那!本座日理万机,还得偷偷摸摸地溜进游诏阁的密室替你翻那几百本破烂卷宗,提心吊胆不说,本座颜面何在!待写好回信放鸽子送出去,大半月的也没个音讯,好不容易盼来鸽子回盟,爷爷的!又原封不动地带着本座的回信跟只无头苍蝇似的飞回来了!沈犹枫我警告你,你别给我废在山上,那死狐狸居心不良,疗伤只是借口罢了!我看他是在算计着把你套牢了好在山里头醉生梦死!爷爷的!气死本座了!你知不知道龙鼎联盟即将起兵!知不知道咱们已赴宣州等你下山!又记不记得千里之外的皇城里还住着你那老不死的大仇人!你们乐罢?得意罢?快活罢?哼!在背后指不定怎么嚼我呢!我骂死你这个见色忘义的混蛋…………
“唉,看来说不得啊,火药筒这回真是炸了……”沈犹枫无奈地笑叹道,心中霎是温暖。
“哼!混蛋是九儿对沈犹枫的私人昵称,谁也不许叫!”九毒却烧着脸啐道,他心中不是滋味,李云蓦的回信虽然骂骂咧咧,可明眼人一瞧便知他是真情流露,这厚厚的书信被他这么一骂,倒不像是密函,反而更像是醋意乱窜的情信。九毒气急败坏地从扶桑手里头抢过信纸,哗哗哗两三下便撕成了碎片,扬手一散,顿时漫天雪片飞舞。沈犹枫不动声色地一笑,暗中借力御力,霎时间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内力喷薄涌出,眨眼便将漫天飞落的雪片消融成沙。
“还生气么?”沈犹枫笑着走近九毒,二话不说,竟一把将他横腰抱起,转身便朝忆君小筑悠然地走去。九毒身子骤热,瞪着他啐道:“九儿生气有何打紧?反正某某某心里头喜滋滋地便是了!”沈犹枫无辜道:“我哪有喜滋滋……”九毒裂嘴骂道:“瞧你这副飘飘欲仙的模样,九儿就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沈犹枫坏笑道:“哟,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正盘算着呆会儿在卧榻上给你陪不是呢,竟被你一眼瞧穿了!”九毒涨红了脸,张牙舞爪地捏着沈犹枫的脸,嚷嚷道:“你今夜自个儿睡地板!”沈犹枫不理他,霸道地横眉笑道:“别乱动!识相的话就赶快养养精神,呆会儿好被本座折腾……”两人打情骂俏地逐渐走远,留下扶桑和苍风静静地站在镜湖边,一时四周又寂静下来。
“你是故意推迟时日,眼看避不过才说的罢?”过了半晌,只见苍风眉头深蹙,突然开口说道,“他二人的伤在几日前便已痊愈,但你却不愿让他们去见毒圣,所以直到今日才肯启齿。”
扶桑回头看着苍风,眼中不由地闪过一丝惊诧,旋即又消失在澄澈的目光深处,只听他淡淡道:“这般欢娱快乐的时光,多一日不好么?”
“你究竟预感到了什么?为何……为何要如此做呢?”苍风忧心冲冲,忍不住脱口问道。扶桑摇头一笑,蓦然瞥见苍风怀中的鸽子,不禁走近它,伸手轻抚上鸽子的羽毛,低声道:“让我的绿咬雀送它最后一程罢!”
苍风叹了口气,将怀中的信鸽递予扶桑,扶桑捧着信鸽,浅笑着将脸贴在鸽子的羽毛上,亲昵地抚摩了半晌,方才凑近鸽子耳边,微微动了动唇,遂一扬长袖将鸽子放回空中,立时那信鸽便被无数只绿咬雀簇拥着,展翅向苍茫的夜色深处飞去。
扶桑望着信鸽渐行渐远,轻声问道:“它不会再回来了,对么?”苍风心中一痛,淡淡道:“是,不会再回来了,它跟这群绿咬雀只是萍水相逢。”
“我想,绿咬雀会记得它的,无论是生还是死……”扶桑轻喃道,回头温柔地看着苍风,语气竟是无比认真,“记得……就如同扶桑也会永远地记得苍风一样……”
记得么?记得……倒不如俩俩相忘。苍风幽然一叹,心中的苦涩竟渐渐地淡了,此后再无言语,他默默地站在扶桑身后,陪他入神地望着那片闪耀迷蒙的湖光,良久之后,只见扶桑长吁了口气,仿佛放下了多年来沉积在心中的包袱,刹那间,他释然一笑:“人生如浮沤,朝夕容颜改,明明灭灭,俩俩相忘,又何尝不是种解脱?”
苍风不答,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心中的迷惑,失望,不甘与伤感,皆在这一刹那尽数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