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悠悠我心 第四章 鸾凤和鸣——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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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9050 更新时间:10-08-12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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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玉雪阁里,一屋子的丫鬟还在折腾着,而屏风之后,悠悠独自呆呆地看着那崭新的嫁衣。一件嫁衣代表一生的归宿,穿上嫁衣亦是每个女子此生最美之时,只可惜,这些个嫁衣,都不属于她,而她,也不会属于这里。
悠悠的手抚过那裙摆上的鸳鸯戏水,忽然想起了苏微云的嫁衣。那件嫁衣远远没有这一件来得漂亮,精致,却是自己和微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那衣袖的金线还是连夜压的,那时候,很简单,也很美好,她跟小姐,虽然是主仆,小姐却待她如同自己的妹妹,从来不曾为难过,却帮助她,疼爱她,可是,一切就在她披上嫁衣的那一刻化作灰烬。。。
一件嫁衣,到底是通往幸福,还是悲伤呢?
手一推,茶一翻,茶水打湿了嫁衣的裙摆,悠悠去擦,却发现那茶之扩散地更快,挡也挡不住,也如那情,挡也挡不住。。。
外面丫鬟们听到,挑了帘子进来,只见那嫁衣被打湿,又看悠悠洒了一地的茶,小绿连忙让小丫鬟收拾了茶水,自己又拿来干布细细地擦拭着那嫁衣,生怕一点茶水染上那红色。
“这夜都深了,你们都去休息吧。”悠悠让小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小绿一人在身边。
“小绿,别收拾了,跟我说说话吧。”悠悠抢走小绿手中的抹布,拉着她在身旁坐下。
“宋姑娘想说什么,小绿都陪着你。”小绿是一个低眉顺眼的女孩,大约是比悠悠小一岁的年纪,原来是在金嬷嬷跟前,悠悠进府的时候,分给了悠悠当丫鬟。悠悠见她为人亲切,与别的小丫鬟唯唯诺诺不同,有自己的主见,便越发喜欢,留在身边。
“小绿,假如你不当丫鬟,你想当什么?”悠悠看着窗外随意问了一句。
小绿愣了愣,没有回答,悠悠便接了话茬继续下去:“是不是想嫁个好人家呢?”
小绿摇摇头,“小姐,如果我说了,你可不能笑我。”
悠悠点了点头,听她说下去。
“奴家想开个小店,做个小生意,还想上帝都去,听说帝都那可繁华呢!”听着小绿的憧憬,悠悠觉得心里好多了,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在不久之前,她也曾这样子作着梦,可是,现在,仿佛如隔世,梦已远去,现实却令人无奈。
“还有,我还想带我的母亲,去找父亲去,母亲说,父亲就在帝都。”说着说着,小绿眼眶都红了。
“哦,那你为什么会进韦府当丫鬟的。”悠悠问了一句。
“乡下闹灾荒,奴家母女二人进城,偏偏我母亲身子不好,遇到韦少爷这个大好人,让我们住下,不收分文,我便当了他家丫鬟,报答他,可他也月月发我工钱,真是个大好人。”小绿说着,眼泪都快落下了。
悠悠看着小绿眼眶泛红,忙着转移了话题。
“你母亲也住在蔚天山庄么?”悠悠问道。
“是啊,我随母亲住在西边的一处茅屋,那里虽离这边远些,可却安静,适合母亲静养。”小绿答道。
悠悠看了看桌子上韦灏之送来的雪梨,便拿了帕子包了几个,又拿了些干果点心拉着小绿去拜访她的母亲。
屋子里除了几个守夜的小丫鬟打着瞌睡,大丫鬟们都被打发走了,悠悠拉着小绿从玉雪阁的后门离开,趁着夜色往西边去。
“宋小姐,今天太晚了,再说,明日您就要出嫁,这深夜出来,恐怕不妥吧。。”小绿一边跟着悠悠,一边担心着。
“再说,茶都凉了,快点。”悠悠拉着小绿在竹影里穿梭,一粉一绿,在皎洁的月光下若隐若现。
悠悠在雨霖居前,碰到了那一袭熟悉的白衣翩然而过,他行色匆匆,没有以往的沉着,仿佛是逃般离开,再然后,便听见那悲凉的哭声并着那凄凉的琴音从雨霖居里流出,她矗立了一小会,便悄然离开。
待她和小绿来到西边的小茅屋,已经二更天,但那茅屋里却依旧有着微微的灯火,里面的人没有休息,悠悠心想,是母亲在等自己的女儿回家,而自己的母亲,此时是不是也在远方想念着自己呢?
““母亲,我回来了。”小绿拉着悠悠推门而进,映入悠悠眼帘,是整洁简单的布置,还有墙上挂着的那副画,画中是一支白梅,画得尽得神韵,而旁边还有两句诗句,写得苍劲有力。
“寒雪浮冷香,秋水烟雾蒙”悠悠默念着这两句诗,一个妇人揭开帘子应声而来。
“珂儿,回来了。”那是一把温柔如水的声音,吸引悠悠转身,只见一个妇人,想来是小绿的母亲,虽荆布淡妆,却仪态温柔。
悠悠对着妇人施了一礼,那妇人却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都不曾动。
“母亲,这位是宋小姐。”小绿摇了摇发呆的母亲,她的母亲一直都是个懂得分寸的人,这么这会就这样呆呆地盯着人家看呢!
那妇人突然回过神来,连忙拉着悠悠坐下。又让小绿去沏茶,又拿了白糖糕出来,弄得悠悠反而有些许不好意思起来。
“小姐,今年多大了?”妇人看着悠悠,上下打量着。
“过完年就十五了。”悠悠答,她本就与宋疏虞同龄,只不过小她几个月。
“十五,那小姐大我两年。”小绿给母亲和悠悠都上了茶,悠悠尝了一口,只觉得与平日府里的茶不同,可又说不上那里不同,便问小绿。
“这茶叶比不上公子那里的,可是水却是母亲黎明时分收集花叶上的露珠来的,小姐要是觉得好喝,改明我也如法炮制。”小绿站在母亲的身旁。
悠悠又吃了白糖糕,陪着小绿的母亲说了会话便告辞了,临走的时候,小绿的母亲送给了她自己绣的手绢,绣的不是鸳鸯,却是梨花,淡绿色的碧萝纱写意地飘洒着白色的梨花瓣,好像捂着一朵梨花,握着一份馨香。
王夫人看着两个小女孩远去的身影,眼角不禁泛起泪光,宋家小姐虽长得并不像她熟悉的一个人,可是举手投足却一模一样,她忽然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落满雪的早晨,看见雪地里那一袭白衣的可人儿。
小绿随着悠悠离开,路上悠悠忽然开口问道:“珂儿?”悠悠一直听小绿的母亲这般叫她,觉得这小名真可爱,便随口说了。
小绿见她盯了自己许久,便说出了实情,小绿的本名叫玉珂,随母亲姓王,进了韦家做丫鬟,便改了小绿这个名字,正好与西苑的小红凑成一对。
“那,从明天起改回你原来的名字,什么小绿小红的,还是叫玉珂好听”悠悠说道。于是,从那一夜,韦府再也没有一个叫小绿的丫鬟,再因为后来的一些事,后来的人只知道韦府有过叫小绿的丫鬟,却不知,琉璃居的王掌柜玉珂姑娘,就是丫鬟小绿。
次日清晨,悠悠早早就被一众丫鬟婆子给吵醒,金嬷嬷张罗着丫鬟们为她梳洗打扮,因为尉城的习俗是晚上才是酒席,早晨一众亲友携礼物来吃酒,中午时分拜堂行礼。
待悠悠打扮完已经是次日的快近中午时分,悠悠一个早上都滴水未进,生怕弄坏了胭脂又要从头被她们折腾。
这时,不知是哪里来的丫鬟端来了燕窝粥,并各色的点心,悠悠看了一看,为了不弄花妆容,她只让小绿用那小勺子给自己喂了些粥水,金嬷嬷此时也打发一批丫鬟去吃饭,又留了几个大丫鬟伺候着,自己去张罗前院的事,悠悠不喜欢那么多人堵在屋子里,便只留了小绿一人在身边,让大丫鬟小红等人都在屋子外边候着,这时已经晌午,悠悠用过粥后,便觉得有些乏了,忽然丫鬟来报,古家小姐来贺喜,悠悠只得强打了精神,便见紫衣美人穿堂而进。
古七泠还是偏爱紫色,今日也穿了件灰紫的裙子,虽然不够喜气,可却依然高傲冷艳。想起昨晚那悲伤的琴声,悠悠的心里并不好受,因为眼前人的幸福跟她脱不了干系。屏退了丫鬟,悠悠拉着七泠坐下,寒暄起来。
“这喜服宋小姐穿着可真漂亮。“古七泠呆呆地看着悠悠身上的嫁衣,那眼神却让悠悠感到有点不安,说不出的复杂的感觉。
“恩,我也觉得这师傅针线真好。“悠悠不可否认,这裙摆上的鸳鸯绣得栩栩如生。
小绿捧着茶过来道:“宋小姐可不知,这裙摆上的鸳鸯戏水可是表小姐绣得呢!”
悠悠有些吃惊,却又见古七泠淡淡地笑着说:“这本是嬷嬷要做给新娘子的,恰巧我是个闲人,便帮着嬷嬷穿线捻花边罢了。”便让小绿去取来自己要送的礼物,说是那天砸了那同心环,一定要给悠悠一份更好的礼物,于是屋子里便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悠悠看着古七泠,恍惚之间想到了苏微云,看着心爱的人娶别人,那种感受足以毁掉一个人。那么眼前的女子,是不是有着同样的感觉呢?为别人做嫁衣,那么一针一线,是不是都刺在自己的心中呢?
悠悠忽然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便想拉着古七泠的手,说点什么,却忽然感到头有点晕,然后悠悠便从椅子上摔下来。
然后就是长久的黑暗。直到她听见古七泠温柔的声音。
“哟,还能动啊?”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冷笑,一只脚忽然狠狠地踩住了她的手。
“看脸色,已经快撑不住了吧?”悠悠使劲睁开眼睛,却看见穿起嫁衣的古七泠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那一身嫁衣,妖艳的红色,衬着那张因爱生恨的漂亮脸蛋,诡异却诱人。
“为什么?”悠悠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古七泠戴着凤冠,摇摇欲坠地笑着,笑着,笑到泪水打湿那幅鸳鸯戏水图。
“怪就怪你是他的新娘,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拆散我们?”古七泠握着剑对着悠悠,手却有些发抖,悠悠知道也许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用剑指着人,第一次想让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
悠悠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看着那一支雪亮的剑向着她疾斩下来,该来的总要来的。谁欠谁的,都该还的。
“疏虞小姐,吉时到了!”外面的一声叫喊让古七泠停住手,她手中的剑也随之落在了地上,她剧烈颤抖的身躯透露出她此刻的害怕,她只能让自己尽量平复,语气尽量地平稳。
“反正你已经中了我配置的泠泠七丝,不出七个小时,就会气若游丝,慢慢归西,本来想赏你个痛快,现在嘛,你就慢慢享受吧!”古七泠悲戚的笑声落满一地,她转身关门出去。留下悠悠躺在地上。
悠悠想喊,却发现自己已经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再加上,院子里所有的丫鬟都簇拥着美丽的新娘子往位于中心的蔚然堂去了,谁不去讨杯喜酒喝呢?
悠悠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用双手撑起自己身体,咬牙朝着那个门的方向一寸寸挪动。要快点到那里……不然,韦灏之就会有危险,悠悠知道,现在的古七泠,不会只杀她一人,下一个肯定就是韦灏之,假如真的是这样,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会曝光,那么她代嫁的事也会被拆穿,那么会掀起如何的波澜呢?还要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不行,不行,悠悠顾不得胃里药力的发作径自向行礼的大堂跑去。
她要阻止,她不允许古七泠用爱的名义去伤害她爱的人,她要去告诉她,韦灏之爱她,假如杀死韦灏之,那么古七泠这辈子都会生不如死,她要去阻止这场悲剧继续蔓延。
礼乐响起,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厅里,蔚天山庄的老庄主正端坐在八仙桌旁,姿态从容而威严,那明亮眼眸,淡淡微笑,却不似一个七旬的老者。
新郎韦灏之一袭红色喜服,头戴玉冠,只是淡淡地微笑,旁人可用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来形容他,但是仿佛这些词都不足够去描绘如此一个完美的男子,不知今日之后,武林中又该有多少少女梦碎。
新娘在喜娘的搀扶下款款而来,看着自己未来的妻子宋疏虞慢慢走进自己的人生,韦灏之知道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无法相爱,也能相敬如宾。
韦灏之的脸上仍旧挂着雷打不动的微笑,而喜帕下的古七泠,却冷冷地笑着。手中握着的是涂满毒药的金簪,看着韦灏之走到她的面前,想牵起她的手,见她迟迟不肯伸手,只得搀扶起她来。
拜过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古七泠知道自己完成了嫁给韦灏之的心愿,那么就可以亲手结束这一切了,她握着手中的金簪,泪水就不知不觉地落下了,她只能希望在另一个世界,有他的相伴相依,韦灏之慢慢走进,搀扶起她,她顺势一推,金簪直直往他的心脏刺去。
“小心。”悠悠倚在门栏上大喊了一声。
韦灏之一闪,金簪刺了空,古七泠头上的盖头掉下来,众人惊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胡闹!”韦老庄主大喝一声。他一向视这个外孙女为宝,怎知她今日这般胡闹,忙叫人快些拉开她。
只有韦灏之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知道她恨,却不知她恨得这般深。
古七泠见事已败露,也没有再可以下手的机会,放手将金簪对准了自己,狠狠地刺向自己,却被悠悠大力撞开,拉扯之下,金簪落地,古七泠被丫鬟仆人给拉住了,而悠悠却缓缓落下,刚才那一推,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可以感到身体渐渐地冷下去,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后的事情,她都不知道了。
韦灏之刚才把悠悠接住了,却再也唤不醒怀中的人儿,他看了看她发紫的嘴唇,知道肯定被下毒了,而下毒的人,只有攻于毒药的古七泠。
“泠儿,解药。”韦灏之命令的声音。
“看来,你还是把她比我要重啊”古七泠忽然冷笑起来,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韦灏之,道,“泠泠七丝,是我配置的毒药,配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可以解,所以,不会有毒药,也没有毒药。。。。”
韦灏之脸色一变,回头去看怀中的人儿,低呼:“疏虞。。。。”
没有回音,只有满屋子的人声,韦灏之忽然感到六年前那种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父亲和大哥遇上船难,二哥扬长而去,然后家里就只剩下他了,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盯着古七泠,眼角余光扫了一下旁边的仆人,“把表小姐关在她的房间里好好反省,谁都不许放她出来。”然后抱着悠悠出去。
“怎么?软禁我?”古七泠不再哭泣,她抬头,看见韦灏之冷漠的眼神,心中比死更加难受了。
“解药不交出来,不许放她出房门。”韦灏之转身离开,只留下古七泠撕心裂肺地叫喊,她不会再为这个人哭,她只是喊,喊天,喊地。
她冷笑起来,讥讽:“也好!反正我若不能取来你的性命,取到这个女人的性命也是一样——韦灏之,我就在这里跟你耗着了,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吧,还有韦家,所有跟我们古家为敌的人,都要死,呵呵!”古七泠面目狰狞。韦老庄主让家丁们把她拉了下去。
韦灏之一直微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手指缓缓收紧。
“疏虞?”他再一次低声唤,然而怀里的那个人一动不动,已然没有生的气息。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冻结,眼里神色转瞬换了千百种,身子微微颤抖。韦老庄主看着自己的孙子,和自己未过门的儿媳,还有自己宝贝的外孙女,就算是历经了一生的风雨,也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承受,也许自己误以为对他们最好的决定,最终是害了他们啊!
韦灏之把悠悠抱回了他的水剑阁,把随身带的金丹喂给悠悠,又输了些真气,也只有这样,方能保她暂有一线生机,“七泠的毒药,一般人解不了,如果没有解药,七天后,就会死去了,对不起,疏虞,是我害了你。“韦灏之低语,却不料怀里悄然睁开眼睛的女子正看着他。
那是一双清澈的眸子,没有一丝的浑浊。
“醒过来了?”他难得收敛了笑容,失惊。
“好险哦,……”悠悠脸色依旧白得像纸片一般,微微喘着气说,“她,没有事吧?”
韦灏之没有说话,他有些生气,这个人竟然不顾自己死活,还在关心别人的死活。
悠悠还在微弱地呼吸,神志清醒无比,握住了他的手,微微对着他一笑——他被这一笑惊住!
“你不要怪。。。小姐。。。好吗?她很爱你的,只不过她用的方式。。。错了,不要怪她,答应我。。。”悠悠衰弱地喃喃,脸色惨白,急促地喘息。也许此刻她不知她到底在跟谁说话了,在她的心中,苏微云也是用错了方式去表达对沈子矜的爱罢了,她的心底早在古七泠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原谅了所有人了。
“疏虞,你休息一下好吗,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韦灏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生怕一放手,她就喘不过气来。
“不要怪小姐,她是太爱你了。。。。。。。”悠悠重复着同样的那句话,直到昏迷。。。
这一天,蔚天山庄的婚礼被意外地打断了,所有人的命运也开始改变了,也许没有这场婚礼,他不会遇见她,不会有七年的牵绊,不会有七年的思念,山中七日,却让他们纠葛了七年,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他庆幸能在人生最美好的时间与她相遇,却不能相守,不过假如再来一次,他还是选择与她相遇,她注定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他告诉她,他不要生生世世,他只要一辈子就够了,栓住她一辈子就够了,他不贪心。
她说他是最贪心的人,也是最残忍的人,偏偏要守着她看着她慢慢地变老,真实可恨啊。。。。。
待悠悠醒来的时候,天已然全黑了。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雪一片片落在脸上,然而身上却是温暖的。身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疼痛也明显减缓了。
得救了吗?她有些茫然地低下头去,看到了抱着她的那双大手,抬头,对上韦灏之欣喜的双眸。
“韦公子!”她惊呼一声,连忙想从他怀里挣脱,却不料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挣扎的力气了。
怀中的人儿嘴唇微微发着紫,手足冰冷冰冷的。韦灏之解开裘衣将她裹入,双手按住背心灵台穴,但这也只是让悠悠暂时维持住性命,对于一个毫无武功的人,他无法逼出她体内的毒,反而只能让她的生命凋零得更快。
然而他发现毒药让悠悠的内息流转也不能自如,过了好久也不见她醒来,山庄里的医师说过,假如不在三天内寻到解毒的法子,估计她就撒手人寰了。
韦灏之心里焦急,脸上百年不动的笑容也不知不觉消失了,只是将怀中的人紧紧搂住,他害怕这种失去的感觉,他本就不想去伤害这个善良的女孩,可是偏偏把她卷进来了。
她的体温还是很低,脸色越发苍白,仿佛一阵风吹来,就可以化成一片雪花翩然而去。
“疏虞!”他有些惊慌地抓住她的肩,摇晃着,“醒醒!,我们现在正在赶往葛神居,到那里,有天下第一神医,他一定可以医好你的”
然而她还是无声无息。那一刹那,韦灏之心里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是他从来未曾再出现的感觉。从小到大,这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的只有在父亲与哥哥离去的时候有过。
他想起了自己是怎样牵着她的手来到韦家的,她竟然是那样子毫无防备地把手交给了他,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她在意他的性命,不愿看着他死,所以甘冒大险跑过来,而又替七泠挡了一刀,对于她——即便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她还是会救,就象第一次看到她时,她不顾一切跑下轿子,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她真的很善良,可他不会爱她的,因为除了蔚天山庄,他不应该把心交给任何人,就算是七泠,他也只能远远地望着。
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从小除了母亲,从来没有人会在意他,父亲习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两个哥哥身上。然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在十三岁接过韦家的当家权,种种变乱接踵而至,身为保护人的自己,要保护起整个家族,三分疏离,三分亲近,剩下的都是未知,塑造一个完美的掌门人,一个让江湖人士又敬又怕的传奇,是一件寂寞的事情,然而假如有天打破了这一份寂寞,也就不会是个传奇,那么蔚天山庄的明天也将暗淡下来,所以为了家族而娶宋家的千金,只不过是个权益之计。
相濡以沫,恭敬如宾,这是他所想的婚后生活,可是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宋疏虞,这个令他意外的女子,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几乎是发疯一样将内力用到了极点,将内息连续不断地送入那个冰冷的身体里。此时此刻,他喜欢她活下去,她是为了他而伤的,他不愿欠她这个人情,以前,总是别人欠他,这次,也是唯一一次他欠了别人。
“子衿……”终于,怀里的人吐出了一声喃喃的叹息,缩紧了身子,“好冷。”
韦灏之忽然间就愣住了。
多少年了?自从接管韦家,第一次执行任务开始,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最初杀人时的那种不忍和罪恶感早已荡然无存,他甚至可以微笑着捏碎对方的心脏,为了韦家的名声,为了韦家的利益。
那么多的鲜血和尸体堆叠在一起,浸泡了他的前半生。
对于杀戮,早已完全地麻木。然而,偏偏因为古七泠的出现,又让他感觉到了那种灼烧般的苦痛和几乎把心撕成两半的挣扎,在爱情和家族中作出艰难的选择。
“灏之,八月十五过后,你就满十八了,该是成家的时候了。”爷爷坐在座上,戴着玉指环的手点向一堆贺礼,“这是我送给宋家的聘礼。你去江南宋家,跟您未来岳父宋斯乔提亲,秋天就给你们办婚礼。”
“是。”他放下了血淋淋的剑,低头微笑,宋家,富甲一方的宋家,爷爷安排得很好很好,娶了宋家二小姐,估计蔚天山庄在江湖上的势力就更大了。
他离开了大殿,却看到那一抹紫色的倩影飘然而去。。
——然后他看到古七泠看也不看他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爱情和家族,最终还是选择了家族。。。。
其实他在那一刹已经追上了,扳住了古七泠的肩膀,微笑道:“七泠,我。。。对不起你。”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古七泠一把推开了他,执拗地沿着长廊跑了过去。
他停住了脚步,握成拳头的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血水慢慢地流出。
他从没有给过古七泠任何的承诺,他只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他疯狂地告诉自己这个事实,却忍不住心痛得无法呼吸。他爱过她吗?没有,那么有动过情么?也许有,可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子衿……冷。”怀中,那个女子蜷缩得那样紧,全身发着抖,“好冷啊,子衿。”这遥远的呼唤也同时唤醒了回忆中的他。
韦灏之低下头,望着这张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的依赖,忽然间觉得有一根针直刺到内心最深处,无穷无尽的悲哀和乏力不可遏制地席卷而来,简直要把他击溃——在他明白过来之前,一滴泪水已然从眼角滑落,瞬间凝结成冰。
在五年来第一滴泪水滑落的瞬间,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
他不知道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默默在风雪里闭上了眼睛。
他本是韦家的掌权者,从十三岁开始他人生的目标便只剩下了一个——他只为韦家而生,也只为那一个人而死……不问原因,也不会迟疑。
那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平静而安宁的,从未动摇过片刻。
然而……为什么在这一刻,心里会有深刻而隐秘的痛?他……是在后悔吗?假如自己当初选择了爱情,那么七泠不会变成这样,宋疏虞也不会卷入。错了吗?
在韦灏之拼命往神医那边赶时,古七泠在收拾东西回古家。
打开首饰盒的最下层,那有一张红纸,那是三年前她去庙里时求回来的。
望着手中在城隍庙求来的上上签,古七泠的脸庞已经泛起红光,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还记得那堆满屋子的礼物,她的笑意更浓了。
这一堆礼物都是她的表哥,蔚天山庄的少庄主韦灝之送来的。那可是难得的佳婿,外面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而年纪只不过比她大两年,再说,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呢!还是自己的远房表亲,与自己青梅竹马,记得母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带她过去。
大她三岁的表哥,从小就是那么沉稳,那么地彬彬有礼,从那时起,她就把她人生的目标定位在成为表哥的妻子,成为蔚天山庄的女主人,而她也相信自己能做的很好,因为这五年来,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她要成为足以与他相配的人,她要成为能站在他身后受人敬仰的韦夫人。
“七泠妹妹,等你及屏了,表哥就来接你到我家去。”那是年少的灏之表哥对她说的话,那是他的邀请,也是古七泠信守的承诺。
两年了,她客居蔚天山庄已经两个年头了,她与他携手看星星看月亮,他与她品茶听歌,他为她画像,她为他弹琴,两个人的情谊虽没说出口,可是在所有人眼中,他们都是天造地设地一对。
可是,为什么,偏偏来了个宋疏虞,硬是把他俩给拆散了,古七泠打从看到那红轿子进了韦家,她就怨,她就恨,最终一场闹剧结束了这一切。
可是那个莫名其妙地宋疏虞竟然为她挡了一刀,打乱了她的所有思绪。
自己配的毒是没有解药的,她开始后悔,她开始惧怕,杀了人么?
桌子上的杯子被古七泠随手打翻了,那张红纸被浸湿了,上面的字渐渐模糊起来。。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蔚天山庄的后门,一辆马车绝尘而去。
古七泠不曾想到,结束意味着开始,对于她的苦难才刚刚开始,但历经苦难,原来她所渴望的幸福就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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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诧异,是本妖在修文章,把人物的心理变化更详细,剧情更加连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