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三章 归寂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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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夹杂着兵刃交接的撞击声掩盖住了大漠夜晚狂啸的风沙。
    每个门派的人互相厮杀着,将兵器舞的仿若一张大网,小冬俯下身,紧贴着院落的边缘缓缓移动。她觉得头顶一阵风“呼”的一下,一个人就从她的脑袋上跌向墙角,然后就是谁惨叫一声倒在她脚边,小冬吓得往后一跳。她抬头看向小楼上打斗在一起的人,虽然四名婢女和老孙那里还难分胜负,那白衣的男子仍然在与另外四人僵持,但是体力上以一敌四明显开始渐渐处于下风,而白衣的仙女在南北双剑的夹击下招招吃力,似乎快要被那两把剑伤到。
    小冬终于握紧了拳头,她咬着牙就要冲上去,刚向前跑了没几步就被一个人影挡住了。
    眼前的这个人戴着与白衣男子打斗的拿剑人一样的巾帽,小冬立刻就知道他们是一伙的,她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手立刻移到了腰间。
    这几乎已经是她的下意识动作。
    戴巾帽的人手里也有一把剑,一把寒光闪闪的剑。他疑惑地看着小冬,问:“你是哪个门派的?怎么没见过你?”
    小冬愣住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的剑已经慢慢举起来了,也知道这个人看到她答不出便想要杀了她,她紧紧攥着烧火棍的一端,一动不动地盯着戴巾帽的人手中的剑。
    接着,她听到奇怪的“噗”的破风声。那个人突然就睁大了眼睛,“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冬愣了,她听见耳边响起一个极低的声音,这个声音轻柔而舒缓,简直比仙女琴音的声音还要好听上好几倍。
    “我点了他的穴,你赶快走吧。”
    这个声音小冬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但是小冬环顾四周时,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对自己讲话,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地挥舞手中的武器,似乎刚刚的声音不过是小冬的幻觉。
    莫非真是幻觉,不然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帮自己?小冬用力甩甩头,毫不迟疑地接着向小楼跑去。
    小冬不记得她当时是怎样爬上阁楼的,她只记得爬上阁楼的那一刻看到的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光芒。而那刀光剑影中的白衣男子,更宛如风景中一道淡淡的白色笔墨,飘舞飞扬。
    小冬看得出,白衣男子已渐渐支撑不住了,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步伐越来越不稳只一不留神,后背就挨了一剑,血像泉水一样喷出来,染红了洁白的衣衫。
    小冬的头上有汗流下,她的手慢慢把烧火棍从腰间抽出。
    反正今天是必死无疑了,死亡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她咬下牙,这个时侯会想起谁?小冬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卓正风和秋月幸福的样子。
    这也许是她短暂的一生中完成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她又想起了吴老大,自己亲爹一样的人。
    她想起了小黑,心里有些牵挂。
    最后她想起了云正,谜一样的云正。他到底是谁,自己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小冬狠狠咬下牙,当她看见多老爷子的大刀向白衣男子步步紧逼,一刀挥下时,她大叫了一声冲了上去,拼命地冲了上去。她的确是太拼命了,令正在雕栏处打斗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多老爷子也不例外,他太过吃惊以至于手上的刀落得慢了一瞬,而就是那一瞬,小冬的烧火棍已稳稳挡在了白衣男子面前,“当”的一声硬生生挡下了这把千金重的大刀。
    白衣男子脸上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只剩下一贯的冰冷。
    “你来做什么?”
    “还你一命。”小冬将烧火棍收回,横在胸前。她从没如此坚定过,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她突然不害怕了,而且充满了勇气,生死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有什么能比充满了勇气并且不顾生死的坚定目光更令人畏惧?那几个人的心有些发颤。他们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们经历过无数次腥风血雨,也尝过几次生死的战斗,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一双目光,他们的心却都不由一颤。
    多老爷子上下打量了小冬一番。
    “你是谁?”
    “吴冬。”
    多老爷子和其他人都皱起了眉。吴冬这名字他们从未听说过,江湖上什么时候有过拿烧火棍的小丫头?她和逍遥王又有什么瓜葛?他们心中没有底。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烧火丫头,他们反而犹豫了。
    没有本事又怎么会和逍遥王有关系?没有本事又怎么敢一个人来救逍遥王?没有本事又怎么敢一个人对抗这么多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她的穿着武器如此粗陋,难不成内藏玄机?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们,越是衣着兵器奇怪的人就越是不能小觑,江湖上本就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人物,谁又能说清谁有没有真本事?
    唐清平突然笑了几声,声音有些勉强,“久闻逍遥王对女人的品味是天下第一的挑剔,何时换了品味,这样的丫头也能入你的眼了?”说完,瞟了瞟旁边的伍蕴涵。
    伍蕴涵也干笑了两声,声音同样勉强,他看向小冬,开口道:“小姑娘,你可别白白上了你家王爷的当,他身边美女如云,哪能对你认真啊。”
    南宫痕的眼睛眯了起来。
    小冬并不知道他们这样突然说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只是为了套她的话,让她自己暴露出身份来,她只是突然觉得这些人很可悲,看着这几个人的目光竟然出现了怜悯。这怜悯的目光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因为这目光竟比下面满园的火把还要灼热。
    小冬说:“下面的人杀得很凶,我可怜他们宁愿相信敌人也不相信朋友,可是至少还相信自己。可是你们说这种话,你们……你们一定是没有朋友的人。”
    所有人都愣住,包括白衣男子。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一瞬间每个人的表情都泛起无数种变化。头戴巾帽的持剑人冷哼一声:“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胡说八道。”一剑向小冬刺出。
    小冬从没见过这么亮的剑,上面的寒光闪的人眼睛生疼,剑锋上流出的光芒就像流水。小冬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招式,剑光如浪花一般荡漾开来,直逼胸口。
    小冬这次决定不挡,她决定对抗。
    以前之所以挡,是因为她想保命,而这一次她是不要命。她大叫一声用力挥出一棒,这一棒没有挥向那柄剑,而是挥向持剑人的头。这完全是不要命的一招,持剑人根本没想到她宁愿让这一剑刺入身体,而挥棒砸向他。他只感觉这一棒快的不可思议,他只知道如果不做点什么他的脑袋就会开花,偏偏此时他正刺出一剑,他的身体正在前倾,他不论怎样闪躲都无法保持平衡,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一个选择。
    他回剑挑开了那一棒,“当”的一声撞击,他“噔噔噔”连退三步,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其他人也和他有一样的反应,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丫头竟用一根破破烂烂的烧火棍挡回了那一剑!那要命的一剑!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伍蕴涵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实在不能不颤。
    “吴冬,做饭的。”
    “做饭的?”多老爷子粗大的嗓门响起,“一个做饭的丫头能挡下剑术至尊华山派掌门一剑?”
    小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其他人更不明白。刚刚宋远舟的一招“穿林破浪”极尽华山剑术精法之妙,穷尽二十四种变化,就是他们恐怕也很难挡下那一剑,这个丫头竟然挡回去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并没有破解那一招,而是迫使出剑人自己硬生生收回了那一招。这种打法前所未有,看似不要命,又似精打细算才使出的招式。
    她到底是谁?
    薛飞虎在那边大叫:“诸位别上了她的当,这丫头原来是我府里的烧火下人,她不会武功,完全是靠运气胡乱打的!”
    他的话让这边的人又惊又喜又犹豫起来,吃惊的是这个突然冒出的丫头竟和薛飞虎还有些关系;喜的是知道这丫头原来不会武功,可以放下心来;犹豫的是不知薛飞虎的话可不可信,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也不能保证眼前的人是不是有什么变化。所以大家都停下来不出手了,动作停下来,也就有时间注意其它的事了。
    唐清平惊呼:“玉龙神丐!”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系在小冬烧火棍一端的玉龙上。伍蕴涵咬牙切齿道:“好家伙,他老人家也想插一手。”
    小冬急忙辩解:“不是的——”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四个人竟已全部攻过来,出手就是看家本领。事关玉龙神丐,他们不得不小心。小冬只觉得杀气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根本来不及躲。她只觉面前人影一闪,所有的攻击都停止了。
    小冬惊讶于面前的白衣男子,他竟硬生生挡下了戴巾帽的人和唐清平的两把剑。
    她更惊讶于另一个挡下多老爷子和伍蕴涵的身影。
    云正。他是何时上来的?他应该是不懂武功的,为什么能挡下多老爷子和伍蕴涵两个人?小冬来不及多想,因为她看到云正的胸前正涓涓冒着血,将他胸前的衣衫全部染成了黑紫色,而白衣男子本来就受伤的身体,一下子多出了三道血痕。
    多老爷子瞪大了眼睛,叫道:“你——”
    小冬想开口,但她的声音却在发颤。她发不出声音来,发出声的是云正。
    “快带南宫痕走,”云正咬着牙道,“拼命跑不要回头。快!”
    小冬很想问“那你呢?”但她却无法开口。伍蕴涵大喊道:“想走?先过我这关!”一斧挥下,云正的身影立刻迎了上去。
    “快!”他大喊,竟然一个人拼命挡住了那四个人。
    小冬背起伤痕累累的南宫痕飞一般冲下了楼。她听见楼上包括四个婢女在内无数人的惊呼。她回头,看见云正的整个身体有无数道伤口,他退到楼梯口死守着,用命在死战着。
    小冬转过头,再也不看一眼。她冲进院子里,前面本来互相厮杀的人看到她和她背上的南宫痕都愣住了,然后突然之间都向她扑来,小冬的烧火棍用力舞着,只凭蛮力竟开出一条道路。若不是下面的人打得正酣,她根本无法逃出。她的感觉似乎麻木了,只知道要拼命跑,不要回头,所以她没有再回过一次头。身后的呐喊声震天动地地响着,小冬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沙漠的风像疯了一般嚎叫,将小冬的头发扯得生疼,衣襟被吹得仿若要撕裂,小冬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沙和天空中明亮的圆月。她的体力几乎透支,背上的南宫痕现在感觉像一座大山般沉重,但是她不能停,她一定要逃,她一定要逃!小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浓重的呼吸声被吹散在狂风之中。沙漠的夜晚是无法想象的寒冷,冷到人的骨髓里。小冬趴在了地上,可她的手脚还在用力前移,一步一步,拖着南宫痕的身体,缓慢向前,直到听不到身后的追喊声。
    小冬的脸埋在沙里,风从她和南宫痕的身上刮过,一层厚厚的沙土就掩埋在了他们身上。
    就在这时,小冬听到了一个冰冷冷的声音。
    “没想到你竟会如此狼狈,逍遥王。”
    这个声音比沙漠的风还要冷,小冬浑身都在颤抖,不仅因为这个声音,还因为这个声音里面有那么多的杀气!小冬抬头看到的是一身白衣。
    飘渺的白衣。简直像是另一个南宫痕的白衣。只是白衣的主人却有一张至冰的脸,这脸本是俊美,但是脸上的神情却冷的骇人。这样的脸在沙漠的明月下更如催命的符咒。
    南宫痕的神智已经模糊,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在看到这个白衣人的时候,一向平淡的声音竟然略有无力,甚至放弃。
    “万天候,他还是不打算放过我。”
    白衣人冷笑了起来,“你为什么认为他要放过你?”
    “我与他无冤无仇,他却整整追杀我两年。如今,他又来趁火打劫。”南宫痕竟然笑了,笑声里全是疲倦,“动手吧。”
    白衣人冷冷道:“你虽已不值得我动手,但是侯爷的命令我不能违背。”他明明还说着“背”字,可是他的手里已经出现了两把短剑,两把剑的剑锋上还带着银光闪闪的钩,这带钩的短剑就向着南宫痕直直刺了下去!
    小冬尖叫一声,突然眼前什么东西飞快划过,“当”的打在了白衣人的短剑上,剑锋立刻停住了。白衣人抬起头,冷声问:“谁?”
    “趁人之危,有失侠义风范,你该感谢我阻止了那一剑才对。”
    这个声音那么轻柔,那么舒缓,就是小冬之前听到的声音。
    小冬看到一道淡淡的人影飘然落在自己的面前。这是一道淡雅的背影,轻衫单薄,仿佛根本就不怕这沙漠夜晚的至寒,月光之下,风拂长发,衣袂飘飘,湛然如兰。那人没有回头,只是对小冬说:“背着你的主人走。”
    白衣人的脸色变了,他冷哼一声道:“谁叫他走。”
    “我。”
    “你说的话是圣旨不成?”
    对于小冬来说,这个神秘的男子说的话就是圣旨,甚至比圣旨还要管用,因为这是救命的圣旨。小冬拼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将南宫痕背了起来,跌跌撞撞向前走,她知道白衣人不会追上来。
    白衣人果然没有追上来,他手里的短剑已经向神秘男子挥了过去,神秘男子身形如瑶雀,侧身避过,宽袖中双手已出。
    小冬只知道向前走,同样没有回头。她走啊,走啊,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了起来,可是身后白衣人和神秘男子的打斗声还听得见,她心里着急,脚下却一绊,倒在了沙堆上,将背上的南宫痕甩在了旁边。
    小冬还来不及感觉痛,就发现南宫痕身子下面的沙子竟然流水一般向地底下陷下去。她挣扎想拽起南宫痕,却一步也拽不动,她急的直掉眼泪,听见南宫痕虚弱的声音。
    “我宁愿葬身流沙,也不愿死在这些伪君子的手里。你自己走吧。”
    小冬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南宫痕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陷进了流沙里,突然扑过去一把抱住南宫痕的头。瞬间,小冬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像坠落一般向下陷去。
    小冬的眼睛里最后还有一轮明月,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可是她一直没有放开手。这样就算到了地里,她的主人也不会伤到头上的要害了,小冬想。她的耳边终于没有任何声音了,仿佛世间万物在一刹那都归于了寂静。
    只有明亮圆月仍然高悬于大漠之上,静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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