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秋卷  第三十一章 白衣裳凭朱阑立(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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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偏门入了府,白衣女子将那两条鲜鱼丢到了窗下,便带着上官慕苏进了书房,一路上竟没有一个下人来招呼。
    慕苏依旧抱着怀里的那只风筝,直到入了书房,才终于找到了个地方暂时放下。
    白衣女子摘下帷帽,翩然落座,向上官慕苏略略一招呼,并不多说什么。上官慕苏看得这桌上文房四宝,宣纸上字迹是极有功力的行书,不禁心下赞叹。
    书房门前不知何时,一只雪白雪白的猫儿懒懒地趴了下来,冲着室中两个女子眯起眼睛来,送了个慵懒妩媚的眼神,却忽然轻轻跳起来,扑向窗外去。
    “雪团,”白发红颜的女子静静地微笑着看着窗外,轻轻敲了敲窗台,低低的呼唤声里虽然是清冷平和的轩京腔调,却偏偏带一点宛转柔软的南州口音,“雪团,雪团,你总不见得又要我叫你‘香炉’才肯赏脸吧?”略带一点辨不清的娇嗔,却难得听来不觉得丝毫做作,她语声虽有些许无法察觉的寂寞,却是温柔平和。窗外那果然不负“雪团”这二字的白猫摇着毛蓬蓬的尾巴,小脑袋抬也不抬地在那里大快朵颐,白发素衣的女子摇了摇头,略略一挑眉尖,似乎多了几分笑语间的无可奈何,“雪团,果然是有鲜鱼就不要主子了,你倒不是重色轻友,呵,若是旁人把你主子拐了去,谁给你买鱼吃?”
    “许是那‘旁人’嫉妒姐姐的‘香炉’了也说不定呢。”上官慕苏已然忍不住笑起来,“云姐姐也真是……”
    云徽清略略抬头,神色已经恢复了些许的淡漠,却还残留着唇边的一抹笑意:“是了,我拿这小家伙可没办法,雪白雪白的一团么,喊它‘雪团’,应了也就罢了,上次对这名字像是喜欢得紧,转头,却非得逼得我喊它‘香炉’才肯跟我这儿‘回眸一笑’,真是不知道有人怎么养的……”
    提起“有人”,她眉宇间的温容略略冷了三分,似乎想起什么事情,修长的黛眉浅浅地拧了起来。
    上官慕苏并不搭话,面前的女子有着她不能想象的温柔和寂寞,略显苍白的容颜有种她无法企及的光辉和无法探寻的冷寂,陷入沉思里的女子带着萧散的神情静静地沉默着,她不该打破,也无法打破。
    “对了丫头,”她终于渐渐回神,面容上重新浮起了些许的温暖,她低低地问她一句,依旧是温润的语音,“刚才听你说,是叫上官慕苏么?”
    “是啊,姐姐贵姓?”她抬起头,像是从未谋面一般地笑着问她。
    面前的女子并不回答,似乎低低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便问道:“‘慕苏’……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呢?”
    上官慕苏略一思忖,不疑有他,笑道:“听爹爹和表哥说,西州琴郡苏家好像是个极有名的望族,大概我那故去的爹爹……”提起亡父,上官慕苏亦是忽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面前女子一抬广袖,敛眉沉声,竟也有些沙哑:“上官小姐,真是不好意思,言语间提起先父来了。”
    慕苏,慕苏……西州琴郡,苏家。
    “姐姐叫我慕苏就是了。”上官慕苏抿唇嫣然一笑,并不更多地沉溺于父亲的死亡,却也不再问面前女子的姓氏。
    她自然知道她是谁。
    白影从上官慕苏的脚边晃过,少女低下头去:“‘香炉’还真是可爱……”
    云徽清摇了摇头,自身边的架子上拿过一只小巧的铜香炉,掀开盖子,淡漠的香气缓缓地散开,她握了一支素银的簪子在手,挑起一层炉灰来。
    “姐姐这是在调香么?”上官慕苏的兴致一下子被挑起来。
    “你喜欢?”她看着面前一跳一跳的素衣,淡淡地扬起未加修饰的长眉,蓝紫的眸子里闪起幽微的火和些许的探究神色,没有血色的唇边不经意已经带了淡淡一笑,“小姑娘家,为什么喜欢香料呢?”
    “姐姐调的这一味香料味道平和里有一点点惊艳呢,姐姐不觉得很适合姐姐么?”慕苏握着她递过来的簪子,学着她的样子轻轻地拨弄着炉灰,“姐姐,这调香……可以教慕苏么?”
    云徽清看着这少女生涩的动作,看着她眼睛里明晃晃亮闪闪的渴望,下意识偏开了目光,似乎那样的明媚竟会刺伤了她的眼睛。身边的“四脚香炉”一声颤悠悠的“喵呜”,她略一低头,有些苦涩地微微笑了:“‘花气蒸浓古鼎烟’,罢了,你真觉得喜欢,这一炉香料就给了你吧。”
    她的手合上香炉的盖子,慕苏缓缓停手,沉默地望着她,眼神里却没有她猜测的欣喜,小小的少女只是盯着那只博山炉:“姐姐,心里不快乐又为什么一直要记得呢?”
    这本是低到几乎不可辨识的自语,身边的云徽清却终究是听得一清二楚。只是略略扬头,云徽清苍白寂寞的容颜上打下阳光的淡淡阴影,她捋起一绺散落肩头的华发:“丫头,忘记的香气已经渗入了香骨,焚起来的时候,知返的却不仅仅是花魂。”
    慕苏听着这样的话,身边的女子声音略带沙哑的苍老憔悴,却是平静淡然。她看着今日才认识的云姐姐面容上浮起的恍惚疏离——她的容颜本就有一种似乎是多年未见天日的苍白,退下最后一分血色之后,年轻却苍老的面容,眉间眼角都是深深沉沉的悲哀与欣喜,唇边勾起的笑容不复方才的淡漠,而是带着耀目却惨白的温和柔情。
    ——曾几何时,她跟着若先生学香料,在落英的日子真的恍若隔世地藏在她生命的最底层。那时候她跟着毒术精深却从不曾留下什么名声的若敬亭若先生学制香,其实也就是她一个人在流星苑的沉香阁里焚起一炉又一炉的香烟。
    弥散开来的香气在她身畔纠缠如红尘里不绝的爱恨,衣角上飘忽而起的素馨如她的心思一样无人看清。她拂衣抬手,指尖拈起纷繁的粉末,纷纷扬扬地散入描金的香炉,也撒入不知什么人的梦里。
    那一日她对慕容谦益提到“七星海棠”,其实这样妖异的毒药也真的不在她话下。
    当年,若先生便是在见过她提炼七星海棠之毒之后,不再对她插言。自此而后,若是她要什么珍奇草药,研什么艰涩古方,他随她,一切都随她,似乎只要不烧了沉香阁,他就给她一切而绝不会更多过问。
    说起来,她是落英的奇才,他们却未必是优秀的师父,他们给她一切,也许只因为没有人猜透她沉默里的隐忍与疯狂,没有人揭破也就没人提起,大家相安无事,也算是缘分一场。她当年空顶着那样的名头,疯狂执念里不似少女的毒辣,却是没人提起。
    一直到最后,她究竟平和淡漠云淡风轻掩盖了妖异肆意张扬疯狂的偏执爱恨,还是凌厉锋芒刻毒妖娆地藏起了所有的雍容沉静和萧索寂寥,早就没有人可以说清。
    当年,若先生不是没有问过她话的,他问她,为什么只调香不炼毒,她一边拨弄着一炉香灰,一边回答:“在清黎看来,入骨的香,未必不是入血的毒。”搁下手中的簪子,她转身轻轻揭开一张油纸,拈起一片薄薄的香骨,“师父,不知这与您扇子里用的‘虹影’相比,结果如何?”
    若敬亭不禁诧异,一来是因为除开平日共事的四个人,这是第一次竟然有人知道他扇子里藏着的“虹影”——这是他精心调出的毒,无色却在中毒者身上变幻出彩虹七色——二来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向他发出这样的挑战,居然有人敢以一己之力挑战他多年浸淫的毒术,而且还是挑战他的杰作“虹影”。
    若敬亭终于不语,只是把自己从不离身的扇子放在了她面前:“你试试便知。”
    她推开他的扇子,低头行礼,恢复往日进退如仪:“清黎僭越,请师父责罚。”若敬亭已然色变,她手上的一道柔丝绷紧,变幻出七种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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