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泓饭后多是在院中走走，洗漱后便安寝，这里油灯太昏暗，如非要事一般不会熬夜。荀应欢粘了他半个月，对他的生活作息十分了解，蹑手蹑脚跟在后面。跟着他走了几圈，又跟着他去了内室，他洗澡的时候就站在屏风外面等着，活像一个小媳妇。
    荀应欢知道简泓厌恶自己，仔细想想他确实是没什么优点——人不聪明，书也读得乱七八糟。易地而处，他也不喜欢口出恶言，又处处扰乱他生活的麻烦精，今天又多了一个——脏污随意。
    简泓愿意忍他，愿意救他，多半只是因为他寄宿在荀府。简泓自认寄人篱下，不好对他这个公子袖手旁观。
    可是荀应欢不想走。他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想法：谁叫简泓运气不好被自己撞见了，既然厌恶他，就恶心他一辈子！让他忘不了！等自己死的时候，好歹还有个人记得自己。
    等人出来，他期期艾艾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眼看就跟上床去了。
    简泓冷眼看着他。
    “我没有地方睡。”他的声音很低，倒是不像头一句那样难听。
    简泓依旧没有开口，荀应欢咬了咬牙，厚着脸皮爬上他的床，往里蹭了蹭，给他留下外边一大半的空间。
    空气中都是尴尬的味道。
    荀应欢自欺欺人想着，简泓是个谦谦君子，心地又好，不会把自己赶下床的。他又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体，就当好哥们，从前刘泉不也说过，好哥们常常抵足而眠吗？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简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终于挪开，他转身走了，不久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简泓在守夜的矮榻上睡了。
    鸠占鹊巢，荀应欢却不觉得高兴，他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他知道自己是个怪物，父亲要杀了他，母亲被他连累致死，他以为这都是上天不公，却原来，即便简泓不知道他的身体，也如此厌恶他……
    人在大喜大悲之下容易胡思乱想，更容易否定自己。荀应欢当然不能免俗。他的自厌情绪自从在荀逸爪下被唤醒，就一发不可收拾。
    父母的厌弃是摆在明面上的，荀应欢瞎了十几年，一朝梦醒，认知被彻底颠覆，也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现在想想，一向对他娇宠有加的母亲背地里为他准备了毒药，那旁人呢？岂不是更加厌恶他？简泓与他陌路相逢，两次被他恶语相待，还能不计前嫌救他一命，已经是个大善之人。但再好的人，心中也应该十分厌烦他的不知进退了。
    荀应欢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不敢走，他无处可去，也无处想去，只有呆在简泓身边，才能感受到一点点关爱。
    他自欺欺人想着，简泓人好，不会在这种时候丢下他不管的。
    次日一早，荀应欢就醒了，外面有金戈作鸣，是简泓在练剑。他披了衣服出门，便见到他矫健的身姿和凌厉的剑招。心口砰砰砰地跳动，和那一日趴在墙头时一般无二，荀应欢按住心口，心里默念：别跳了，别跳了，不能叫别人听见。
    其实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听见。
    玉叶没事人一般上前给他递了洗漱的手帕和清水：“今日有胡麻粥和蒸饼，小公子先束发还是先用早饭？”
    他想看简泓练剑，但是他害怕简泓要出门。他心里清楚，简泓已经吃过了，若是他不趁着此时收拾好自己，简泓是不可能等他的。
    果不其然，他那边刚刚吃完，简泓已经换了衣袍，问陆风：“公公在醉仙楼？”
    “正是。”
    简泓回书房将这几日整理的手稿带好，想想又取了些银子，分开装在钱袋和怀里：“走。”
    荀应欢连忙小跑几步跟在他身后。简泓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陆风也不确定他这是不是默许的意思，他脸还肿着，对揣测上意这件事有阴影，便把自己当个雕塑，缩缩脖子不讲话。
    三人组成了奇怪的队伍。简泓和陆风一眼看过去就是主子和护卫，后面的荀应欢虽然含胸驼背，却不像个小厮，且不说身上穿的是丝绸长袍，单说腰间挂着白布条这点，可没有主子会允许自己的小厮戴孝随行，这不是诅咒人吗。
    简泓顶着一路奇怪的打量到了醉仙楼，被陆风引到雅居，荀应欢却被拦住了。
    “公子见谅，小公子身上的腰带犯忌讳，断断不能去见公公。”他解释道。
    简泓扫了一眼：“解了。”
    荀应欢低头将白布条解下，团了团塞进了袖子里，如此一看，虽然素净些，好歹也不算失礼。
    陆风眼中还有几分不赞同，见简泓已经推门进去，不好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