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泓对李景云的安排一无所知，只知道好好出去的一个护卫回来的时候肿成了猪头。
    理论上，简泓知道李景云不是个慈善的主子。可是亲眼见到了，仍然觉得残忍。他叫人给陆风擦了药，三思之后还是开口：“是因为我说不让给金兰用刑？”
    “不是。”陆风奇怪地看他一眼，“是我自己惹怒了公公，本该打的。”
    简泓无话可说，他没那个能力也没这个心思在这个世界宣扬什么平等，只能保证不是自己连累的旁人，其它便各听天命了。
    “金兰已经处置了，简公子今后不必再担心。”陆风道。
    他的话点到即止，简泓相信主角的能力，金兰到了他手里，荀逸的目的也就瞒不住，他既然说不用担心，那就是敲打过荀逸了，但是其中内情却未必打算告诉他。他也就装个傻白甜多问了一句：“是五皇子的人？”
    陆风点头。果然选择了瞒着他。
    简泓便不再深问，说起另一件事：“我看荀大人那日气得不轻，捆了一地的下人，虽不知他们犯了什么错，只是法不责众，怕是责罚过了些。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劳烦陆兄替我打听一下，春梅苑原来的下人如今被安排到何处去了。”
    陆风当然点头同意。李景云的吩咐，一些小事直接听他的就是，事后事无巨细承报上去便可。
    简泓确认了他的态度，对李景云的心思也猜到几分——看来至少他前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是被这位权阉承认的。
    放下此事，简泓再次一门心思扑到了长江泄洪一事上，除了每日关照荀应欢的药食，两耳不闻窗外事。
    过了七日，韩氏下葬，荀应欢换下了身上脏污不堪的衣服，披麻戴孝，也再一次见到了外人。
    外公没有来，舅舅也没有来，相国府那边，只有两个门生前来吊唁，倒是多了许多他从前不认识的人，凡是上香的，他自然都还了礼，却连名字都叫不上，只是听管家唱名，一个两个都是高官……
    荀逸在人前对他还算和颜悦色，好似不曾发生过冲突一般。他装不出来，脸上除了难过便是哀伤，再无一丝孺慕。来人也没有发觉不妥。到得中午，来的人越来越少，倒是见到了熟人。
    熟人是公主府的公子，叫做刘泉，与他常厮混在一处，自然也是个纨绔子弟。像模像样参拜之后，这人突然凑到他跟前：“应欢，你脖子怎么了？”
    荀应欢将领子往上拉了拉遮住，摇摇头又做了一礼，表示感谢。
    刘泉这辈子都没听他说过句人话，只做惊奇，想到场合，便将调侃的话咽下去，试探问道：“荀大人掐的吧。”
    荀应欢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这事，眼神便有几分躲闪。
    “应欢，你从前对我说荀大人对你过于冷淡，我总是不信，叫你水深火热之中这么多年，实在枉称一声兄弟。”刘泉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往后躲了躲，眼里兴味更浓，“应欢，如今没有你母亲护着你，你在荀府如蹈水火，不如跟我在公主府暂住，等今后建功立业，再回来侍奉他。”
    荀应欢是有几分意动的，荀逸杀他，他却对荀逸没有歹意，早早想过不如远远躲出去，好过叫父亲继续为难。可是韩管家在荀逸手中，他口不能言，力不能抗，书也没读几本，救不出韩管家也难以出门谋生，便歇了心思。
    刘泉见他没有拒绝，再次道：“你同我一起住在公主府，荀大人不能拿你怎么样，正好与我一同读书骑马，待学有所成，天下之大，好男儿何处去不得？”
    他描绘的前景很好，对一个失了庇护的纨绔而言，没有什么比找到另一个能叫他为非作歹的地方更诱人了。住到公主府，没有长辈管束，还有同伴作陪，荀应欢应该答应下来。
    可是他想到简泓，便摇了摇头，依旧作了一礼。
    “若是你不想住在公主府，我在外头有个别院，给你住着也是一样的，那处更加自在，我又不会少你吃穿，你再想想？”刘泉不死心。
    荀应欢依旧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刘泉还要再说，那边的管家已经道：“午时到，起棺！”
    荀应欢随着棺木离开，再没有理过他一句。
    傍晚，简泓从书房出来，见到了等在门口的荀应欢和他身后的陆风。
    荀应欢抬头看他，有许多话要跟他讲，却一句都没能说出来，只是就那么眼巴巴看着，活像个求人收留的猫咪幼崽。
    说来可笑，荀府明明是他的家，却没有他的容身之所，唯一想到的、只想栖身的地方，竟只有简泓这个客人居住的院落。
    简泓扫过他一眼，径自去用饭。少年可怜巴巴跟在后面。
    这一次简泓没有特意将自己的份分出来，玉叶也识相的加了一双碗筷。
    荀应欢知道自己被默许了，连忙坐在他对面，还是玉叶提醒道：“小公子，您身上的孝服可要换一下？”
    荀应欢便像是坐上了钉子，蹭的一下站起来。
    玉叶想着他不能说话，便问道：“我叫小七去您院中取换洗的衣物来？”
    荀应欢瞥一眼简泓，他拿起了筷子已经开始用饭。他不敢耽搁，也来不及多想，慌忙点了头，跟着玉叶去洗漱。进了屋子，才发觉自己身上满是灰尘，换做从前，他必然早就闹腾起来，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前七日邋遢习惯了，还是知道闹腾也没有人哄了，竟也混不在意。
    可是，简泓他，大概是在意的。
    简泓从来衣冠整洁，如同所有君子一样，正衣冠而明事理，可想而知，他喜欢的人也该是干干净净的。
    这样脏污的自己，如何能得到那人的另眼相待？只会有厌恶吧！
    荀应欢洗了澡要换衣服的时候才发觉，玉叶没有给他拿裹胸。
    他是双性人，当男孩子养大，身体却更偏向女子，喉结不怎么凸显，胸部却发育起来。原先院里伺候他的贴身丫鬟知晓此事，将裹胸藏在衣柜的暗格中，每次更衣都会给他取一件……荀应欢想到韩管家，不敢去想丫鬟的下场，只能保佑她早早换了主子，留条命下来。
    没有裹胸，他含胸驼背走出来，更添了几分畏缩。
    简泓还在吃，他坐在他对面，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荀应欢不知道简泓是不是饱了，吃饭的速度很快，肚子里刚刚被填了填，对面的男人已经放下了筷子，荀应欢连忙也放下了，伸手就拉住了他的袖子，想到什么又被烫到一般，立即放开，盯着他袖子上的褶皱怔怔出神。
    简泓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什么事？”
    “韩管家……”声音出了口才知道有多么嘶哑，就像是被粗粝的砂石划过铜器，难听地要命。
    简泓眼神扫过陆风，陆风会意：“韩管家没事，秋兰苑的大部分下人都没事，只有侍墨和侍书几个大丫鬟不知所踪，听闻是被荀大人收了房。小公子院子里的几个大丫鬟因出丧时私下祭拜差点走水，被关起来了。”
    荀应欢打了个寒战。
    荀府处置下人当然也不是说杀就杀的，总有各种各样的名头。他在这里从小生活到大，也听过不少丫头犯了错被关起来的事情，隔几日再问，便是发卖出去了，他不会怀疑自己的父母，当然也不会深思。
    可是如今，荀逸恶鬼一样的脸在脑海里不断闪过，他便知晓那些女孩子多半是凶多吉少。
    他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想去祭拜，却连埋在哪里都不知道。荀府举目无亲，他进退无路，最多也只能给她们家人送些殡仪。
    少年抬头想请简泓帮忙联系韩管家，却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简泓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韩管家没死。他低估了韩氏，也低估了这群老仆——他可不会相信是荀逸手下留情，多半是这些人还有什么依仗。只是不知道是针对荀逸的把柄，还是和荀逸达成了什么交易。前者还好，就怕是后者。
    看来最近得关着荀应欢，不能叫他出门。
    殊不知他的动作叫荀应欢读来，便是要锁着他不愿见他，自厌情绪更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