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逢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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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手腕处潺潺流出的血滴在花苞上,竟不觉得疼痛,紧裹的花苞正在如注的鲜血中慢慢绽放,我的脑中渐渐浮现出与施然相处以来的点滴,回想着过去的种种,一次次的交错,一次次的分离,命运捉弄,即使曾经的天人永隔,也无法动摇我们相爱的决心,虽然终究不敌命运的安排,但得夫如此,妇复何求,有这样的回忆让我珍视永生也是美好的。
我半倚在椅子上,手腕处的血有干涸的迹象,我吃力的抓起桌上的短刀,用力划下,层层嫩肉外翻,新鲜红绸的血泛着浅浅的光晕缓缓流出,整个花苞似被罩上了一层血晕,屋子里渐渐弥漫血腥的味道,不知何时我已经从椅子滑落到地上,眼睛艰难的撑着,周围慢慢变得很暗,身体越来越冷,我瑟缩着身体,保持着体温,耳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感觉自己被抱起,努力想看清周围的一切,却只是徒劳,一切终究暗了下去,直至黑暗。
“师傅,凌儿这样下去会死的,你快点救救她。”秦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焦急的喊着。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现在是她归去的时候,不是你我能阻止,而她意愿已定,与花同心,这是命数,不能更改。”净远大师温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可我不能这样看着她离去,施兄如果知道凌儿这样救他,必不会独活于世,师傅,你定有办法救她,求您了。”似乎听到双膝重重的磕在地上,我的心骤然紧缩,微呻出声。
“他们前世今生纠葛不断,注定不能双宿双栖。”净远大师微叹出声。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秦楚的声音几不可闻,又或者是我的听觉已在渐渐消褪。
“随我去看看施然,此花如昙花一般,瞬间开放,如若错过,便不再得,既然她去意已决,我们就顺应她的意愿,解救现世的人罢。”如游丝般的声音入耳。
整个身体被猛得抱紧,紧得要融化到这个怀抱,我知道这是秦楚的怀抱,这个拥抱有着永别的味道,泪划到嘴角咸咸涩涩,额上突生一记微凉,两片细软的唇印在额上,我的嘴角不由的绽出几许笑意,秦楚,谢谢你,守在我的身边,陪我走完这最后的时刻,我不能许诺来生,但我会铭记,心底的某个角落会为你而留守,那个曾带给我快乐与安慰的,有着阳光般清新味道的男子。
身体陷入一片混沦中,周围被黑暗的浓雾包围,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浑身轻飘飘的,没有一丝的存在感,我死了么?眼前突然一道白光,瞬间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顺着白光走去,穿过其中,心下顿时了然,眼前是翻滚的三途河水,耳边是无尽地哀嚎,岸边排着三三两两的魂,等着渡河,我真的死了,心下有些凄然,看着满目暗褐的河水,想到永生将与此为伴,心中生出浓浓地胆怯,我踌躇不前,立在稍远处。
河面上漂来一叶偏舟,河边的游魂顷刻躁动起来,渐渐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舟之上,空灵出尘,熟悉又陌生,正是那个犯了错的天神,我下意识向前走去,他转过身,我向前迈出的脚步立时呆住,他的脸,我第一次真切的看清,飞扬的剑眉,秀挺的鼻峰,狭长的凤眼,竟然,竟然同义天一模一样。
我定在原地,呆愣得望着河边的那个男人,他似乎并没有看到我,面无表情的把岸边的魂魄,牵到船上,然后驾船驶离岸边,瞬间消失在混浊的三途河面。但不消一会儿,就会折返,重复着单一的动作,牵魂,渡河。我一直站在远处,静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岸边总有新的魂魄出现,他面色淡然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无悲无喜,一时间我不再犹豫,迈开步子向河边走去。
我走到河边,同那些魂魄站在一起,等待着下一次的渡河,很快那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视线,然后渐渐放大,他的眼神飘过我,没有丝毫的停留,竟如陌生人一般,让我刚刚绽开的微笑,僵在嘴角。船在河岸边停靠,我缓缓走向他,心中忐忑不安,我无法分辩是那个天神还是义天,他依次将我身前的几个魂魄牵到船上,轮到我时,他却视而不见,牵起我身后的一个小女孩,向船上走去。下意识的去抓他的衣角,手指却穿了过去,我一时呆住,愣愣得盯着自己的手指,狐疑的抬起头,发现他正定定的望着我,淡然的脸上有了丝欣喜与不舍相交的情绪,
“你是义天吗?”不知怎的就直接问出了口,一直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却又说不清是哪里熟悉,现在看到这张和义天一模一样的脸时,终于知道了原因,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义天一样,像个哥哥,淡淡,暖暖,不着痕迹的关怀。
“当初我本想化作凡身来阻止你们的相爱,却阴错阳差的丢失了自己的心,之后我就在这里等你,想有一天你会觉得累了,不想在与命运抗争,也许我会等到你,可是我错了,我终究看轻了爱情,看轻了你。”他轻声说着,我却听得一头雾水,迷茫的抬起头,问道:“我没有破解那个诅咒,现在我来地府做接引使者,永世不得超生,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抬起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却像轻风拂面般的不真实,他唇角挂着笑意,眼底却透着浓浓的悲伤,一滴晶莹的泪自他的眼角划落,沿着他俊美的五官缓缓滴落,在地面绽开一朵晶莹的泪花,我的心隐隐作痛,不忍看他流泪,别过眼望向那奔涌的三途河,微叹道:“我要慢慢适应这里了,这里才是我的归宿。”顿时觉得满目苍凉,心中苦闷。
“冥天,快些引这些魂魄渡河去罢。”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声音,低沉却直入耳膜。只觉他的身子微微一震,眼里的复杂情绪顿时化为虚有,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清泉似的眸,以及波澜不惊的眼神,他转身登上船,手一扬,船就驶离了岸边,我正欲追他而去,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用自己的永生作交换,交换你在人世的时间,他会代你受过,永世在这三途河上引渡亡魂,也因他擅自修改了你的生死册,从此再与仙界无缘,只能作这三途河上的一支孤魂。”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喃喃发问,心痛到麻木,我值得他这样对待么?
“难逃一个情字,他六根不清,心念不纯,本就不该位归仙界,现在只是各就各位罢了。”那个低沉的声音中隐含了一丝不屑。
我面向河面,内心期待着那个身影再次出现,哪怕让我亲口对他说声谢谢也好,虽然我知道这是多么无力的感谢,对于他的付出是多么微不足道,可是我仍想再次见到他,想要将他清楚的铭记在心底。
突然身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心底涌上无尽的悲伤,眼前的景像瞬间消失,又是永无止境的黑暗,身上忽冷忽热,意识渐渐模糊,感到有许多东西争先恐后的挤进我的体内,整个身体似要膨胀到暴,难言的痛苦让我无法分神思考。
“施大哥,你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多少喝点水吧。”
“施然,凌儿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既然命数不能更改你要善待自己。”
“然儿,你说句话啊,你想急死爹吗?”
只言片语传到耳朵,可是被禁锢在这个躯壳里,完全无法动弹,我不知道现在是怎样的一种状态,是在弥留还是重生,我拼尽全力去无法挪动一指,眼被重重的磕住,只是那种涨满的感觉似乎在渐渐减轻,意识也清晰起来。
“我知道她会回来,就像上次一样,会再次回到我的身边,我要在这里等她,不会再丢下她,我会第一时间认出她,不让她再离开,决不。”施然嘶哑着嗓子自言自语道。
“然儿,她已经去了,你这样只会让她不安,放了她吧,让她安静的去吧。”
“爹,凌儿没有死,我一定要守在这里等她回来。”施然笃定的说着,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施大哥,都三天了,凌儿已没有呼吸,你这样,她的肉身会腐烂,你想让她死无全尸么?”秦楚的声音隐压着悲伤,微微颤抖。
很久的沉默,只能听到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如果凌儿仍旧没有回来,我也将随她而去,请爹宽恕我无法为您尽孝,但求来生,再还您的恩情。”
“然儿,你是要看着爹死么,然儿,你怎么能如此绝情。”施老爷已泣不成声。
“施大哥,凌儿去时很平静,她很庆幸自己能救到你,如果你就这样随她而去,那么她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秦楚哽咽的说着。
“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你们都出去吧,免得徒生悲伤。”施然清淡的说道,语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然儿,”
“爹,请回吧,就当从没有过我这个儿子。”
“施大哥!为了凌儿的遗愿,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白白死去!”
“秦楚,如果不想我此刻就结束自己的话,就与我爹一同离开,从此世上再无施然。”
这比死亡更让我难已忍受,我的手被施然紧紧攥在手里,微凉的触觉从指尖真实的传来,我知道自己活了下来,可是我无法将自己死而复生的消息传达给施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在我面前渐渐枯萎,却无能为力,胸中涨满的悲伤,毫无渲泻的出口,我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见证着施然对我的真情。真是讽刺,义天用永生为我换回了生命,而施然却又因我而放弃我曾经为他拼死捍卫的生命,谁又是谁的劫,我理不清,绝望一点点的将我吞没,死而复生没能让我救回那波折坎坷的爱情,我躲在躯壳下,不能说话不能动,甚至不能哭泣。
施然在我身边躺下,将我轻轻搂在怀里,凉而干裂的唇抵在我的额上,几不可闻的叹息断断续续的传来,我拼命感受着施然越见冰冷的体温,心一点点的封冻。
“凌儿,你是真的离开我了,这一次是真的,对么。”施然微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难掩的绝望,无助,痛苦,全部化作了一声声叹息。
“你说过,只要我不让你走,你永远不会先离开我,你又食言了,我能相信你么,你是不是不爱我,如果爱我,你怎么舍得留我一人,你说命运的诅咒让我们不得已分开,却没想过我们要一起共赴黄泉,你都没有问过我,没有问过你的夫,是不是同意你一个人走。”一滴泪滴在我的脸上,渐渐的开始汹涌,他抱着我,将我深埋在他的颈窝,呜咽出声,全身剧烈的颤抖,这是对我的凌迟,如一刀刀割在我的身上,痛不欲声,直入骨髓。
他哭了很久,也许是泪流干了,又或许是他的体力透支,哭声渐止,揽着我的手臂也松了,就像在漫无边际的深海,那个向征希望与生命的浮木突然消失不见。
“凌儿,我真的很想你,你说会在地府作接引使者,那我死后一定可以再见到你,对么,我无法再等待,现在我就要去见你。”施然虚弱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只觉心胆俱裂,疼痛倾刻蔓延,就像被宣判的死刑的犯人,等着子弹洞穿头颅,那是何等的绝望,我拼尽全力大喊,我不要,不要!
“不要。”嘶吼瞬间冲口而出,用尽全力,可是听来却细微的足已让人忽略。
“凌儿?是我太过思念你的缘故么?”施然的声音有了一丝生气。
“不要。”我感到自己将嘴张到最大,静默的发出唇音。
“凌儿!你真的回来了!凌儿!”身子被剧烈的摇晃,施然一定听到了我的呐喊,一切还来得及。
“凌儿,凌儿,”施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消失。
凌乱的脚步纷至沓来,屋里似涌进了许多人,直觉被扣住手腕,一声惊呼:“师傅,凌儿真的活过来了!”秦楚惊叫着。另一侧手腕悬上三指,“阿弥陀佛,善栽,善栽,女施主此世情缘未了,命数得续,大幸,大幸啊。”
“然儿,我的然儿。”施老爷颤悠悠的喊道。
“施老爷不必担心,施大哥只是一时激动,血气上涌,加之三日未进滴水,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无碍。”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眼泪没有征兆的划落,身体的功能渐渐恢复,满溢的悲伤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肆虐泛滥。
五年后,年关将至,漫天飞雪,呵气成冰。
我坐在暖阁里,四盆碳火将屋里映得通红,身上围着锦貂大麾,仍是缩手缩脚,丫环春兰将滚过的热茶递与我,轻抿一口,才将寒气压下少许。
“你们明知夫人体质畏寒,还不快多加几个碳炉来!”一阵清冷的气息随着施然掀起的门帘吹了进来,我不由打了个寒颤。下一秒已被拦腰抱起,放在他腿上,俊目含情,挺立的鼻翼微蹭着我的脸,凉凉的薄唇若有似无的划过我的脸。
“想我了么?”施然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嗯,好冷。”顺势往他怀里钻了钻。
“都是我的错,当时若不是低估了晴雪,也不至于让你以血养花,以至落下个畏寒的毛病。”施然一脸的愧疚。
“我喜欢这样,即使再热的天气也能被你抱在怀里。只是不知你会不会觉得腻。”我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
“抱着你一辈子也不会腻。”他作势吻上我的唇,一寸寸的吞噬,一点点的品尝,爱,一点一滴渗入骨髓。
他把我按进床内,手探入我的衣襟,如电流通过般刺激着全身的细胞,细碎的呻吟从口中逸出。脑中突然想到秦楚下午来时说过的话,人立刻清醒不少,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攻城掠地。
“凌儿,给我,我想要你。”施然的双眼闪动着醉人的情欲,因纠缠过久而红肿的唇,致命的诱人,可是此刻我只能闭眼不看,紧咬下唇,找回理智。
“怎么了,凌儿?”施然的语气恢复了清醒,透着隐隐的担心,还有一丝的不安。
我睁开眼,他整个人撑在我的头顶,俊美的五官近在眼前,如瀑的黑发泻在肩头,深邃而柔情的眸子紧盯着我,我咽了口口水,小声的说:“一定要是个女儿。”
“凌儿,你在说什么?”他不明所以的望着我。
我轻笑出声,勾住他的脖子,俯在他耳边说:“我希望肚子里是个女儿,那样就会像她爹一样俊美无双。”
“你说什么?这是真的么?不是说不容易怀孕么?凌儿,这是真的么?”施然因激动而呼吸急促,眼神热切却又不敢确定。
因为失血,也因为死而复生,我的身体很难受孕,可想而知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述,我只是一直流泪,如何也止不住,因为高兴,因为感激,更因为他是我们爱的结晶。
思绪收回,我认真的看着施然,原来我们真的可以在这个尘世,平凡的相爱,像任何一对平凡的夫妻一样,有自己的孩子,这都是曾经的我不敢奢望的。施然拥着我的身子轻轻颤抖,“我要作爹了,凌儿,我的妻,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说话间他的眼眶已泛起红潮,我轻靠在他的胸口,柔声说:“然,我们的孩子叫施忆天,好么?”
他拥着我轻轻点头,一滴热泪顺着我的额头落到嘴角,舌尖轻触,竟有清甜的味道,心中某个角落,那个用永生为我交换毕生幸福的人,你还好么,你一定看到了我的幸福,开心么,你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将有一个属于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