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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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酒不醉人人自醉,有人不想醉也容易醉,有人醉了还想再醉,还有人想醉也醉不了。
不过不论什么人,喝酒壮胆这句话,总是有点道理的。
于是我现在晃晃酒瓶子,对着隔了两张桌子,就在前一刻被我泼了满头满脸烈酒的锦衣青年笑得好不客气。
梁秋凉从那青年的钳制里脱出手来,三两步跑到我面前,脸色红了一片,显然受了惊吓。
“裘凉,你也来借酒浇愁?”我叫了声现下梁秋凉的化名,笑着醉醺醺站起来。
梁秋凉气恼地瞪我一眼,只道:“该回去了。”
天色早黑,她寻我也寻了不少时候吧。
“怕是……”我还没说完,有人就帮我接上:“休想!”
亮堂堂的刀剑快闪花眼,我对着一气逃光了旁人只剩下锦衣青年及护卫一众的酒楼大厅不着边际地扫视一轮,目光落在在锦衣青年身上。
宋青山,仗着本就在崖谷关声名赫赫的本家和与尹家的姻亲关系,跋扈一众年青人的典型代表。
尹世军的政绩相当不错。只可惜人一走,该乱的还是得乱。
我挑眉瞧一眼此时红了脸更是娇艳欲滴的梁秋凉,哭笑不得。
现下这世道,男风并不盛行,却也不鲜见。富贵人家更有以男风来张扬气阔之嫌。若是女装,至少还可喝退那群丢不起面子的衣冠禽兽。男装可要如何是好?
“嗯,不回。”我道。
宋青山一愣。
“我们去西山。”我继续道。
宋青山皱起眉头,莫名其妙:“……干什么。”
我很悠闲地瞟了宋青山一眼,顺便打了个酒嗝,字正腔圆:“打、架!”
宋青山又呆了一呆,随后大力哼了一声:“在这里就可以了!”
“这里?”我也学他哼了一声,很挫败地发现我这一声没学像,只得抬头瞄了瞄酒庄富丽堂皇的装修,摸了摸下巴道,“算起来,这该是你二叔的表妹的妯娌家开的店,你三太公的表侄一家都最爱来,还有你四婶的……”
“好!”宋青山一个抬手打断我,脑门青筋暴起,“去西山!”
我就嘿嘿笑了。
一个家族在一个地方太过盘根错节,势力大是一回事,需要顾虑的犄角旮旯也免不得更多。
于是诡异气氛里,我被明晃晃的刀子围了一脖子“架”到西山去。途中那是步履蹒跚东倒西歪,不时哼哼小曲打打酒嗝,吓得众拿刀客也跟着东摇西晃维持刀尖与我脖子的安全距离,紧张得惊呼连连冷汗涔涔。
“到了。”宋青山黑着脸停下脚步。
我煞有其事点点头,往后一站,呼呼哈哈有模有样摆开架势。
宋青山随即往后一跳,他身后五六名稍稍松懈的持刀大汉赶紧护在他身前,凶神恶煞准备迎战。
而我就迎着那片明晃晃的刀光——直挺挺倒了下去!
趴在地上,动也不动。顶多再打几声酒气汹汹的呼噜。
“咦?!”
“……死了?”
“醉了吧……”
“好像睡着了。”
“喂!”宋青山一把揪起我的衣领提起来,“打架啊!!”
我黏黏糊糊说了句:“我的人,还没来,胜之不武……”一个侧头,再不管拳打脚踢,睡死过去。
不知多少时间过去,我揉揉眼再睁开,面前还是个铁青着脸的宋青山。
他身后是铁青了脸的众家丁。
一旁站着个铁青着脸的梁秋凉。
还有一堆铁青着脸提着刀拿着剑背着斧头扛着枪的我那群戍卫队兄弟们。
连召一清也铁青了脸不知从哪里扛了一把精钢大刀护在梁秋凉身后严阵以待。
“照你的吩咐,带人来了。”梁秋凉面色复杂地看着我。
“……头。”戍卫队里和我混得最好的刘广往前站了站,看了看我估摸着仍酒红的脸色,轻道,“您这叫我们来这荒郊,是抓贼,还是……”
“打架。”我目露凶光,斩钉截铁道。
刘广的嘴角抽了抽,咳了一声,抬手一挥。戍卫队众兄弟眼见自己老大被揍得软趴在地上早就义愤填膺,顿时列出阵势。
虽然在被揍前我就已经趴在那儿好好的了。
而一边宋青山的脸直接黑了。他身后五六个大汉也战战兢兢往后退了两步。
“……以多胜寡,胜之不武。”宋青山有些结巴。
“不错。”我点头。
“那……”
我不理宋青山,自顾缓缓站起来。
对着一众迷惑的众兄弟,淡定自若扬眉一笑。
不剩一丝一毫的酒糊涂。
而后我振臂一呼:“所以这次,正如裘凉告诉你们的——参战者,位加一爵,勇战者,二爵!”
众人沉默。
所有人都随着我的目光忽然看向另一头,传来悉嗦声响,众多脚步渐近的树丛深处。
终于明白来到此处的意义。
树丛深处,月色下隐隐露出的旗帜——誉齐兵马,夜袭而来!
即使来的只是少数先头兵,这一战也并不轻松。
兵力,兵容,兵阵,我方全落下风。
唯一上风,也足以成为我不战而胜的筹码的,就是我身后——冲天而起的振奋冲杀声!
观望与落败,也不过是一瞬的判断。
自以为万无一失,偷袭崖谷关而来的誉齐人马反遭埋伏,夜色下不辨敌情,风声鹤唳不战而退,落荒逃窜。
兵荒马乱锦旗歪斜的一幕映入眼帘,我终于停下追杀的脚步,不禁畅然大笑。
身后与我一道冲杀上来的兄弟们一同振臂高呼欢庆胜利。
此时才提着把剑慌慌张张分开人群杀到我面前的杨世威则是一边脸红一边脸青,还算沉着地急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看了眼被随成璧出战的尹世军临行任命的这崖谷关代守,一把揽住杨世威的肩,凝重道:“出事了。”
“什么事?”杨世威再怎么迟钝,也在众人的欢腾中分辨得出此时至少是一场胜利,闻言苦笑一声。
我便又是一阵大笑,转身对着众兄弟大声道:“庆贺胜利犒赏兄弟们的酒钱,杨大人答应先垫付了!弟兄们,飘香楼!!”
闻言欢呼雷动,谁还管杨世威苦着脸作何表情,各自收了兵器拥向了城内最大的酒楼,飘香楼。
不醉不归,一醉方休此等字眼,便该是用在这种时刻。
这场莫名其妙的大捷,好生激奋了一把数月间一直紧张待战却不得伸展拳脚的众将,连百姓也闻风而来,飘香楼的老板更是搬上了珍藏多年的美酒免费招待,喊上了最美的丫头舞蹈助兴。
席间不断有人问起前因后果,我醉意熏然牛头不对马嘴,众人只得摇头作罢,先醉他一场再说。
我的确不愿意也不能说明这因果,但并不说明我是装醉。
我醉了。
还是多年未有的一场大醉。
从假意约宋青山往西山打架时就铺下的醉意熏上来,说不明原因地一醉解千愁。
于是等杨世威支使人架着我拖回营帐,我已经连梁秋凉嘟嘟囔囔骂了些什么都听不清了。一手死死抱着个空酒坛子一手抓着把筷子使劲敲节拍,一边和同样喝高了被拖回来的兄弟们对唱着全跑了调的山歌。
妹妹呀哥哥呀花儿真美呀。
直到被扔进被铺,还听见杨世威借着四周无人还劝梁秋凉早日回去,梁世伯会担心云云,也被梁秋凉顶了回去。
杨世威果然是和梁家有渊源,才放任梁秋凉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尽力照料。
想着,我嘴里还在哥哥妹妹,一扭头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恍惚间额上一阵舒适的冰凉。布巾的柔软触感。
“怎么醉成这样。”
似乎听见有把熟悉的声音轻缓道。
我哼唧了一声又笑一声。宿醉的感觉还是一样糟糕,混沌着便要继续睡。
“只要是人,再冰再冷也会有感情。你又何必总是推开……是被人伤害舍弃过,还是你伤害舍弃了谁。”那人继续道。
闻言,我似乎有些清醒了,却又似更为迷惑,闭着眼睛怔怔开口:“谁说,我无情……”
谁说,我无情。
和霜天白绰在芦苇间笑闹奔跑的日子,和龙翼影翼同生共死的日子。
谁说,我曾忘却。
霜天舍弃了我,我拖累了龙翼,最后竟也为了一己私欲一报私仇而利用了为我隐忍数年的影翼。
谁说,我不迷茫。
情与义,何去何从。
“……所谓感情,就像厨房张妈手里那把菜刀,用得越多削得越薄,直到太锋太利,只留下最坚硬最锐利最百折不挠的部分……冷漠,不是消失……只不过是学会了一刀两断……”难得这种状态还能说出这般有哲理的话,我轻笑,含含糊糊地说着,自己也分不清哪句是想的哪句是真的说出了口的。
连这些话是想表达什么,也不明白了。
那人听完,却是笑得好听:“你又在怕什么。”
听到这句,我胸口有什么冷下去,又有什么热起来,蓦地愈加烦躁,半梦半醒间哼哼哈哈连珠带炮地反驳:“怕?怕什么?有什么好怕……”
是悔意,是恨意,是愤意,还是终于无处可藏的三分惧意。
在这样不清晰的思绪里无比清晰。
谁说,不是怕。
早已习惯一切掌控手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有何惧。
我继续含混道:“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也许只是不习惯……”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所有一切,脱出把握。
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想说什么,只琐碎重复地说着些毫无意义的字句。耳边一直没有听见回话。
只有我一人的声音,混沌不清。
直到一小片柔软温暖的触觉,覆上我的眼睑。
像极轻若无物的一吻。
很温暖,很遥远,很熟悉。很酒不醉人人自醉。
忽而就叫我安静下来。
舒服得连嘴边哼唧都乖顺地收了回去。
说不上来是贪恋这小小温暖还是这小小懒散,我没有推开同时同样轻若无物的一揽。眼皮都懒得抬一抬。
却有些什么类似感动感伤或是懵懂的激烈,让我差些怔怔掉下泪来。
却掉不下来。
只有一些宁静的撕裂,在胸腔缓缓呼吸着。
一呼,一吸。一动,一疼。
却还是掉泪了么。
那道顺着我额际发梢,缓缓滑落的灼热液体。
不是我的泪。
又是谁的?
亦如此宁静,苦涩,撕裂。呼吸一般。
思绪纷繁,头疼更胜。我微叹着放弃,也不知是因为额上冰冰的舒坦,还是脑袋昏沉得厉害,翻了个身搂过那人压在头下当了枕头,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睡死过去。
似乎听见那人因挣扎无果而无奈地笑。
似乎听见有把不同于方才的清冷声音缓缓响起。
怕,也不要紧。
仓惶,也不要紧。
即使结局,仍是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