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厢烦恼不自知，赵昶也是恨不得插翅飞出来，可惜，唉，他不能……
    “昶儿，你有急事？”
    连忙赔笑一声，“没，天大的事也比不上陪着吴叔叔啊。”
    温温雅雅的声音，温温雅雅的主人。
    吴映景，算是王府的半个主子，是当年母亲手下的一大将，据说当年以弱冠之姿高踞头名状元，却在一睹母亲风采后扔下大好仕途一心一意追随母亲身侧，他通天文知地理，智勇双全，他风华意气，羽扇纶巾，一代风流。母亲逝后，众部属被迫离散，吴映景也不知所踪。直到他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才在八年前找到流落在一家商贾做西席的他，而此时的吴映景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雄姿英发，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由于自小崇敬心理及母亲叮嘱，他一直以待父执之礼待之，奉晨侍昏三年之久，直到吴映景爱上四处游历，常常一年半载见不到人影。
    昨晚，吴映景结束为期八个月的旅程归来，也因此，近日就算他再想出门与江域厮磨，也不能离开敬文轩半步。
    “我知你孝心，但有事你尽管忙去，我不过看几本闲书，你陪着也没意思。”
    为他换上新茶，赵昶在一旁坐下，一边命令自己静下心来，笑道，“怎么会呢？陪着吴叔叔，实在人生一大惬意。”
    吴映景笑看他一眼，语带戏谑，“是吗？我看你到有几分乐不思蜀的味道，莫不是又迷上哪家华楼的姑娘？”
    赵昶勉强笑一声，有些尴尬，“几年前的旧事，吴叔叔就别拿来笑我。”
    几年前妍月楼来了一位倾才绝艳的姑娘，清高如月，他好是沉迷一段时间，谁劝都不听，差点把王府打包送人，幸好那姑娘后来失踪，他还消沉一段时间。现在想来，只觉好笑。
    不过最近还真有几分乐不思蜀，整日不是在江域窝着，就是四处游玩，尤其是看着江域亮晶晶的眼睛，他连王府都不想回。
    这几日，他是真高兴，感觉在江域面前如炫耀般的讲解人情事物十分愉悦。江域在玩乐方面似乎什么都不懂，每每他说起一个人尽皆知的典故传说，江域便一连崇敬感激好奇快乐，被人如此依赖着，就算是莫名其妙的原由，仍然十分愉快。
    从没有这种感觉，年幼时整日想的是如何招揽势力，在风雨中站稳脚跟，真的屹立不倒后，要什么唾手可得，人人眼中敬怕交具，日日见面的人，却像隔了几座大山。而江域感觉很近，几乎能感觉到温暖。江域是他硬拉到身边坐下的，逗弄他，伤害他，以看他痛苦为乐。江域明明痛得厉害，却一直不曾逃离，甚至慢慢靠近，被伤到也是一脸笑容。
    忽然想起庄妍说过的那句话，“你不了解他才会那样伤害他”，说得是他的执著不怕受伤害？哈，他敢打赌，江域绝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是不是动了真心？”
    “什……什么？”猛然回神，赵昶惊出一身冷汗，他竟然在与吴叔叔说话时走神，并且思绪走那么远？“抱歉。”
    吴映景笑着摆摆手，“你也二十有五，按说早该立妃，你若真动了心，就娶回来吧，不管什么身份，我都不会阻止。”
    “动心？”赵昶哭笑不得。他最近一直与江域在一起，为谁动心……了？他忽然怔住。
    “满面春色，神不思蜀，柔情蜜意，就算我不会相面也看得出来，你这孩子，还想瞒我不成？”
    满面春色？神不思蜀？柔情蜜意？
    “难不成，你还没意识到？”
    “吴叔叔，我先行一步。”勉强笑了一声，匆匆逃离。哈，这事，要好好想清楚了。
    匆匆离开，他并未看到身后吴映景眯起眼若有所思。
    没人提点，并不会注意，一旦事事留心，便有些乱了。
    刚才江域看到他时瞬间燃亮的眼神令他心头重重一跳，所有烦恼思绪一瞬间抛开，只记得对那个眼神微笑。他一直以为二人中他才是主宰者，曾几何时已经这么身不由己，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弃了车马，二人一路从东区走到西街的繁华市集，一路上思绪不定，明知江域疑惑的眼神已在他身上飘过几回，仍是不知如何开口，不知如何界定处理这段情绪。
    “王爷……”
    等候半日，已经放弃，却没想他又来了，更一一副思绪重重的模样一直沉默不语，莫非上午不来是遇上什么事不好解决？
    抬头看赵昶有些闪躲的烟，满是疑虑的他并未为发觉一股重力直朝他冲来。
    他只觉腰上猛然撞来重物，受不住冲击往身后落了半步的赵昶身上撞去，二人连退两步，他才在腰间疼痛中回神。赵昶一手抓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鬼，横眉竖目，那小鬼正哇哇大叫。应该是这小鬼慌不择路撞倒他身上，而他又毫无防备的被撞入赵昶怀中。
    怀中？
    啊哈，怪不得身后一直暖暖，急忙退开却发现腰上被禁锢，赵昶一只手臂紧紧扎在腰间，挣动几下看他毫无反应，只好顺了他视线看向小鬼。
    小鬼衣着华丽，长得粉雕玉琢，不必细看都知是个女娃儿。此时小鬼正中气十足的骂人，叽里呱啦的让人插不上嘴。皱眉听了半晌才明白些意思。小鬼伙同家人前来游玩，刚才只顾着看小吃被人抢了传家玉佩，便一路急追而来，急不择路，便撞倒江域身上。而那小鬼宣称，玉佩现在在江域袖内。
    江域怔了一下，往袖内摸去。他一向精细，袖内每一样物事心里都有数，凭空多出一块玉佩来一摸便知，本欲拿出，忽然顿住，皱起眉来，那物事沉沉，表面却有一层纸状物包裹。
    眼神一转，江域笑道：“我这儿确实有一块玉佩，但怎知就是你的了？”
    “肯定是我的，你给我啦。”
    “哦？你的玉佩是圆是方，是大是小，有无系缨，有无包裹？”
    “哇，你这人长得漂漂亮亮，怎么这么罗嗦？”见江域笑而不语，只好愤愤开口，“是椭圆的啦，手掌大小，系缨很短，镂空，刻了一个‘裴’字。”
    “有无包裹？”
    小鬼瞪他，“我系在腰间的，要包裹干什么？”
    小心除去纸状物，取出玉佩来，精致透明，很好的样子。在阳光下晃了晃，笑道，“那抢你玉佩的是什么样的人？”
    小鬼撅起嘴，“我没看清，似乎不太老的样子，哦，穿了灰色衣服。”
    看问不出什么，江域把玉佩递过去，笑道，“既是传家玉佩，就小心些，莫再丢了。”
    小鬼从赵昶手里挣扎下来结果玉佩做了个鬼脸，扭头便跑，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嘻嘻的笑，“你一个大男人靠人家怀里说话，羞羞脸。”嘻嘻几声，才钻入人群。
    江域脸色一下子涨红，刚才思绪反转，竟忘了这回事。连忙挣动，扭头看赵昶，低低道：“王爷……”
    看他涨红的脸，羞红的眼，衬上白衣黑发，赵昶忽然豁然开朗。
    他恼于自己的动心，对不该的人。但什么人该，江域又如何不该呢？江域曾经弑父，在朝中在民间臭名昭著，这次来杭州动机并不单纯，或许会对他不利，但这些与他本人与他的迷恋又有什么干系？江域可能心里灰暗，可能处事狠绝，但这些他并没有看到，他认识的江域坚忍，有几分天真，几分纯然，笑如春风，温如煦阳。整日喝的茶，他饮来愉悦莫名，微眯的眼，温笑的脸，他的心也莫名愉悦起来。每人都知晓的故事，他闪亮着眼，满脸兴奋好奇，而当他那双黑亮眼珠看着他时，他沉醉不能自已。这样的江域又怎么不该了呢？几年前那个女人于他如月亮，可望不可及，一种追求不到的沉迷，而江域就在身边，被他逗弄被他伤害也不离开，会为他的一举一动微笑，而他沉迷于这个微笑，沉迷于他近身的温暖，他为什么不能动心呢？
    心情一瞬间轻松，拉上江域的手，笑道，“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