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也没回寺里，琨劬带着众人一路逛着往城里返。遇到林择时他正在一棵大树下休息，马在路边的小溪里饮水。见人来了，林择起身。有人拿了折椅来与琨劬坐在树下。
    “怎么说的？”琨劬摇着扇子，有人在上溪里投了手巾来，递给琨劬擦汗。
    于是林择就把情形如实说了一遍。琨劬咕嘟着水，然后用力扇了几下扇，“她老人家爱咋想咋想吧，反正我的心是尽了。”说着把水递给林择。
    林择喝水，抹了抹嘴，“是这话。不过我看着荣淑妃身边的几个丫头小子可都不是一般人，说话行事都是可着挑出来的似的。”
    琨劬就笑了笑，“他们都是荣淑妃自小调教大的，哪里错得了！”
    林择就笑看琨劬，“你不再多问几句那个端儿？”
    琨劬就笑了，看着林择，“你少跟我来这套，有话就说！”
    这里林择就一使眼色，琨劬就让周围的人退下。
    然后道，“什么事值得你这样？”
    见众人退远了林择就把端儿的情形说了，“他现在怕是与正常男子无异的。”
    不想琨劬一点儿也没惊，“这有什么？他六岁入宫，净身的时候没净全，随着年岁的增长又生发了，这事儿宫里以前也有不少的，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林择就哼笑道，“是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一个健全的成年男子与几个女子同宅同院相处，传出去不好吧？”
    琨劬就道，“有什么不好？那个叫钟儿的不也是她们买来的健全小子？你别乱说这样的话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说着起身，“走吧，一会儿你先带人回府看有没有什么事，我去宫里跟父皇把今天的事儿回了，再望候母亲一下，晚饭就不回去吃了，你不用等我了，回家吧，替我问候一下林大人。”
    林择只得应了，众人上马，策马返回城里。
    傍晚有凉风渐渐袭来，趁着天光还在，端儿和钟儿各自在廊下看着书。钟儿又在看眼下时髦的案头杂剧，看着简直是入了迷，凡事不管了。端儿看着一本唐野史，样子还是一如平常的沉静如水。
    看着宁樱端着两盘子果子过来，先放在钟儿面前一盘，然后走过端儿这边来。端儿站了起来，“多谢姐姐。”
    宁樱就低着头把果盘放在一张竹编的小桌子上，然后看看端儿，又看看看书入了迷的钟儿，轻轻的声音道，“夫人让我问问你，今儿林公子来是什么意思？你与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可听出些什么来没有？”
    端儿放下手里拿着的书，请宁樱也廊下坐了，然后才思索着道，“不过谈了几句平常的客套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十年无音的七皇子派他来看看夫人，夫人和姐姐不用多想。”
    宁樱低着头，沉默着，但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端儿也沉默着，但明显也是话要说的样子。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
    到底是宁樱先说话了，却又是背过身去说的，“你在想什么？”
    等了下，见端儿没说话，宁樱就忽地回过头，直看着端儿，“是想着借七皇子这条路入宫？”
    端儿大惊，看了宁樱一眼后立刻看向手里抓着果子吃，眼睛掉在书上的钟儿，然后极轻的声音道，“姐姐随我来，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姐姐说。”
    两人一并从廊下走过来，经过钟儿时端儿道，“天光暗了，进屋把灯点上再看。我和你樱儿姐姐去后院看看果园子里的水。”
    钟儿就应了声，眼睛都不肯离开书。
    两人到了后院，一大片已经结了累累果子的果园里，一棵已经七八年的高大枣树下，两人停住。四下里寂静无人，只有些虫鸟的叫声衬着这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站住，樱宁站着面向南，端儿面东。
    “说吧，什么话？”其实樱宁心里也能猜着八九分了——不管是什么路径，端儿要离开这已是自己再不能阻挡的事了。
    “姐姐，我有一个办法可谋得入宫，但得请夫人成全，求姐姐跟夫人陈明实情，助我入宫！”端儿的两只眼睛在尚有天光的昏暗里闪着希望的亮光。
    宁樱努力保持着平静——其实她视线已经略微模糊了，“要我如何帮你？”
    于是端儿就把自林择走后在自己心里快速形成的想法仔细跟宁樱说了一遍，“这些话由夫人来说，就不会引起七皇子的怀疑，一切顺理成章，我也不会落下背弃旧主的恶名，不会让他对我心生不信任感。不止于此，以后若再有别人问起来也是如此。”
    宁樱听着，好半天都没有说话。而端儿就看着宁樱，撑着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终于宁樱道，“夫人若是不愿意呢？”
    端儿就道，“那就得请姐姐说服夫人。”
    这里宁樱就背转过身，往前慢慢走了几步，皱着眉头努力思考着这事儿的可行性。“夫人成天念佛，怕是在心中已经放下往日的旧恨。”
    不想端儿立刻低声却是很有力地道，“放下？杀子之仇能放下？！不是一个是两个！这种赶尽杀绝的事能真正放下！？笑话！”
    见端儿情绪如此激动宁樱便没回头面对一个这样的端儿，而是停在原地，望向远处已经呈现出一片沉沉暮色的深蓝色的群山，“端儿，你自打六岁起就跟着夫人，如今已整整二十年，夫人待你半个儿子差不多。如今死的已经死了，夫人只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不想你白白送了命去……”说着宁樱的眼睛就漫上水汽来。
    端儿看见宁樱的肩极细微地抖了两下，知道她又哭了，自己便立刻翻身过去，两人背对背站着。好一会儿里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周围越发沉重下去的夜色和让人发慌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