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梦•;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6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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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清晨的王府笼罩在一片薄薄的晨雾当中。清晨静谧的空气带着凉意,迎面拂上人的肌肤。
    我搓了搓被冻得有些发红的双颊,步履轻快的走在积雪未尽的青石板上。柔软的小牛皮靴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前面领路的小丫头回头朝我笑道:“这段路有些滑,姑娘小心些儿走。”
    我笑笑点点头。
    这个小丫头叫云溪,是水映月派来服侍我的。我一大早醒来,就见她站在我床边,只把我吓了一跳。
    “姑娘不是安平府的人吧?”云溪见我不说话,又问道:“以前在安平府,都没有见过像姑娘这样出色的人物。”
    “安平府那么大,像我这样普通的女子,哪里少见!”我挑眉朝她看去,只见她秀气稚嫩的圆圆小脸上满是笑意。
    “姑娘过谦了!像姑娘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哪里是那么好见到的,见过一面,肯定不会忘记。”小丫头的大眼睛里满是敬意和向往。
    我笑笑。真是小孩性儿。脸上都藏不住事儿。
    说话间,云溪已经带着我来到了山风楼。
    掀起层层垂纱,我向云溪点点头,看着她退下,才随着通报的侍从进了山风楼。
    山风楼与我昨夜住的听风阁相距不远,却都是王府里地势最高的地方。王府原本依山而建,大半楼阁都建在山脚,层层上递,知道山腰的听风阁与山风楼,可纵览整个王府和半个安平。视线开阔,再加上王府里的落玉湖和流过安平府的楚江,即使在这冬日里,漫漫白雪,看去也别有景致。
    浣沙阁在山风楼的三层,原本与听风阁由复道相连,但冬日积雪沉压,恐出事故,水映月便命人封了复道,只待雪化春来,再行启用。
    我转过一道廊角,冷冷的风吹来,让我微微打了个冷战。檐角的几串风铃发出叮叮铃铃的声音。
    我扶着回廊的雕花扶手,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眼前的安平还笼罩在一片晨雾之中,朦胧而飘渺,穿城而过的楚江蜿蜒婉转,如一条银练,闪闪发光。江面薄薄水雾,几盏渔灯微光点点摇晃,冬日江面冰封,但清晨却有渔家少年在江面凿冰捕鱼。
    虽天色尚早,王府内已是人声喧哗,渐渐热闹起来。远处洒扫的,除雪的,近处端盆送水的,还能隐约见到晖叔笔挺的身影。
    “一个人站在这里,也不嫌冷么?”
    我转过身来,看到水映月裹着件裘皮长披风,脸上带着薄薄地责备,“楼里有暗道,怎么从外面上来?也不知道多穿点!”
    我拢了拢身上的白裘,含笑说道:“其实,这样的天气,是我最喜欢的呢。”
    “琉璃喜欢下雪天?”水映月好奇的问道。
    “是啊……”我微微吐了口气,张开五指,仿佛要将迎面吹来的风抓住一般,只是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吹着风很舒服。”我回头朝水映月一笑。
    水映月也回了一个笑容,“琉璃那么有兴致,自然不好打扰。只是,先用些早点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摸摸肚子,还真觉着有些饿了。
    “不知恒亲王府里的早点是什么滋味的呢?”我咂咂嘴,笑嘻嘻的说。
    “自然也是些清粥小菜了。”水映月有些好笑的看着我,说道:“怎么,想着吃山珍海味啊?”
    我随着水映月朝浣沙阁走去,手指抚过扶手上的一层白霜,指尖沾染上凉凉的水露。
    “我对山珍海味没什么兴趣,倒是对映月府上的厨子有兴趣,总想着该怎么把人拐跑呢?”我狡黠的眨眨眼,作出一个贪吃的样子。
    “就知道你爱吃,我这可都备好了!”水映月领着我穿过三道垂花门,进了内室。
    室内燃着地龙,整个房间暖烘烘的。几座赤金脚紫檀木香炉里缓缓飘散着丝丝渺渺的烟气,淡淡的心纱香飘荡在空气中,绞起垂帘下长长的流苏,一圈圈荡了开去。
    我拍拍冰凉的脸颊,舒服的叹口气,说道:“还真是暖和!”
    边说着边打量了下这个大大的内室。
    说是个内室,还不如说是书房。一道疏离淡墨的水墨屏风将内室分成了两个部分。外面是素色的锦榻并着一张清漆小案,摆着几盆白梅,白梅幽幽的香气在心纱香的朦胧雾气中若隐若现。而里面则是一张长长的书桌,雪色素笺,双眼山石砚,几个玉质镇纸,几本散乱的书,还摆着几本没有写完的奏折。书桌一角还放了一盆白梅。
    环绕书桌的是几个厚实的大书架,摆放了满满的书。
    我随手抽出一本书,只见书页被仔细的用白纹纸包好,用棉线封定好。翻开书页,一行行朱红小楷批注在散发着墨香的字里行间。我仔细的看了看,发现这书是讲解水利治理的。
    我不由有些讶异。
    “映月,你怎么看这样的书呢?”
    “什么?”水映月唤来下人送早点进来,听到我的话,转过头看着我,“琉璃,你说什么?”
    “你对水利有研究?”我扬了扬手上的书,问道。
    “哦,只是兴趣而已。”水映月笑道,“我对这个可不是很精通,治云倒是很在行。”
    “治云?”我好奇的问。
    “周治云,工部侍郎,专治水利方面,在算数和机括方面也极是精细。”水映月解释说。
    我点点头。算学和机括师父也曾教过我,却是我学的东西中最差的。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前,我对算学这个东西,就很不在行,所以考大学的时候才挑了一个没有数学的中文专业,没成想,来了这里,反倒被师父逼着学起算学了。虽说师父是为了教我阵法,可也真是苦了我了。相比起算学,我对机括到是很有兴趣,学起来倒也精研。
    此时听了水映月的话,对这个周治云还颇有些上心。只是现下这个时候,我是不大想搅和进去水映月他们的皇家纷争里,也没有多说什么。
    随着水映月坐到圆桌旁,我看了看桌子上的几盘小菜,清淡的颜色,冒着热气,并着两只白瓷碗盛着清粥,看去怡人心神。
    “呵呵,这些都是我平时就用着的,也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就按我平日的吩咐了,要是有什么喜欢的就吩咐下人们去做。”水映月执起筷子,对我说道。
    我笑了笑,说:“这样就好了。平时都是修冥给我做的,今日就尝尝别的吧。”
    “对了,说起来修冥公子去了哪里?今天一早就没看到他。”水映月边用着早点,随口问道。
    “哦,他的一个朋友有些事,他去看看。”我随口就编了起来,“大概还要几天时间才回来吧?”
    “那你怎么办呢?”水映月一听,停了筷,看向我,“琉璃不若就住在这里吧,等修冥公子回来,也一起搬过来住吧?”
    我抬头看看他,弯起双眼,微笑着说:“好啊,那就麻烦映月了。”
    看着水映月高兴的笑起来,微微弯起的眉眼,只把那张平凡的脸衬得霎时间如云开雾散般光华潋滟。我心中不由有些好笑,这样的事值得那么让人高兴么?我和他不过是几面之缘,若不是水映月曾救过我,大概我也不会留在这里。
    我低下头,不再看他,安静的用着早点。
    水映月对我说道:“不如过几日我们到梅坞去看看吧?听说最近梅坞的梅花都结苞了,正好等过了正月,到上元节,那梅花便也该开了,到时停朝十五日,公孙瑾他们也闲在家里没什么事做,不如同去。”
    我想了想,点点头答应了。反正呆在这儿也不知修冥什么时候才回来,就随着他们去玩玩好了。
    这几日我在水映月的府里,时常能见到公孙瑾他们。尤其孙犁,也不知从哪里听来我的琴技好,常常拉了巫启跑我这里听我弹琴。
    孙犁不过刚过十六,还是一副小孩儿心性,可是巫启却颇让我惊讶。原本看他神色淡然,一副清冷淡模样,谁知却是极易相处。
    一日我与孙犁闲聊间,听说巫启于医术一道颇为精通,我不由兴起了几分兴趣。要知道,我跟随师父的这几年,最早学的,学的最精的,便是医术。
    此时一听有一位同道中人,怎不兴奋?
    巫启也颇为惊讶。但惊讶过后,我们两人就不由沉迷于医术的探讨中,常常把孙犁一人晾在一旁。只把孙犁气的不行,每次都是我给他多弹几个曲子赔礼,他才高兴起来。
    “你可别惯着他了,他那都是装出来的,哪里就真的生气了,不过是小孩爱闹罢了。”
    巫启看我总顺着孙犁的意思,便开口说道。孙犁倒是笑嘻嘻的也不说话,神色间颇为自得。
    只把我看的哭笑不得。这样说来,倒是我被人给耍着玩了。
    公孙瑾也常来这里看看我,每次来还都带来些书生。虽然是一名武将,他倒是对辞赋颇有研究,每次来都与我讨论历代名家之作,如若我不是跟随了师父多年,只怕要被人取笑了。饶是如此,我也颇有些相形见绌。
    试问,每次都有几名满腹经论的才子与你论词谈诗,便是神仙也该傻了。
    不过这么一来二去的,我也和这些书生相处熟悉了,说话谈笑间也没了初时的拘束,颇有些百无禁忌的味道。
    这些书生间,就有我一早就上心的周治云。
    周治云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却颇有些老学究的味道,礼数周全,便是我们相处熟悉了,也是每次见面必定小姐姑娘的,不似孙犁公孙瑾他们直呼我的名字,我也只好每次都忍着笑认真的朝他裣衽。却叫孙犁在背后一阵嬉笑。
    这些书生中,有一位叫公孙良玉,倒是让我记的紧。这位公孙良玉,就是公孙瑾的弟弟。只是我看他容色秀美,修眉俊目,肤如凝脂,倒像是妹妹。直到有一次,我靠近了看,才发现他耳上有两个小小的红点。原来真的不是弟弟,而是妹妹啊,不由心下暗笑,明明是女红妆,偏偏要装男儿像,也不揭破,只觉得颇有趣。
    还有几位,一位叫陆枫,一位叫卫离,年纪最小的一位叫云晓涛。那陆枫倒是让人惊讶,一眼看去温文雅致,没想到却是通法令,熟典籍的刑部侍郎。卫离体长儒雅,看去翩翩君子,却是算无巨细,尽皆掌握,官居光禄大夫。
    云晓涛倒无这两人的这般本事,不过也不是普通少年,出身水映月母亲家族,西海三大族之一的云家,身为云家最年少的家主,于商之一道颇有手段。
    相处了近月,才知道这几人的身份,都叫我吓了一跳,急忙找来巫启询问是不是还有什么人是如他们这样的高位之人。
    巫启倒是没瞒我,只是神色古怪的看了我一眼,说道:“要说高位,自然是王爷了,当然,公孙瑾身居将军之位,也不是一般人,至于别人,也不过四品左右以下,哪里称得上高位。”
    听巫启这么一说,我被噎了一下,这倒显得我有些大惊小怪。
    “我一个普通百姓,平日里哪里见这么多高官贵人,自然有些惊异……”我喏喏的辩解道,脸上开始发热。巫启看出我的窘迫,只微微一笑,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正月,楚江江面渐渐冰融,往来船只也渐渐多了起来。
    因为将近上元节,朝廷里下令解了宵禁,往日里一到入夜便清冷安静的安平府,到了晚间,也愈发的热闹起来。
    尤其临近楚江的几条大街,更是彻夜喧闹,歌坊伎馆乐音不断,就连江面也开始下了画舫,挂着大红灯笼,于夜色间一片蒙蒙红艳,好不热闹。
    年三十的时候,安平府便是一阵忙碌热闹,可临近了上元节,更是不可相比。
    即便还差那么几天,也已经是人人竞相拜访。在西海,虽也过三十,可是真正算年节的,却是上元。
    大小街市都张灯结彩,一眼望去,几条安平府的主要大街上,俱是大红灯笼迎风招展。做生意的摊贩店铺也门面一新,家家门前摆着一盆结了红绸的金桔,柜台上也一定放着一盆清脆可爱的水仙。
    往来人家也都口中说着大吉大利的话,什么“吉祥如意”啦,“恭喜发财”啦,夹杂着拨浪鼓声,卖瓜子声,卖江米白酒冰盏声,卖桂花头油遥唤花娘声,颇为热闹。
    及至上元这天,水映月早早唤人给我送来新赶制的衣衫。月白色的缎袄,只在裙摆处绣着几枝白梨花,鹅黄的锦绸夹衣,并着交领处露出的一弯大红内衫,喜气中又带着三分清雅,甚得我心。
    过时,同水映月巫启公孙瑾一众人一起用过饭,便朝着楚江边去。
    此时,虽还未入夜,楚江边已是热闹如火。只见那条条街市,飞盖仿花,人头攒动。不多时,日落西沉,明月渐升,更是愈见华美。华灯映月,片片彩光,一派火树银花,灯笼火把如列星,锣鼓声声如震雷,香罗飘带,于这彩灯华光下,竟似人人都披帛戴锦。
    楚江中段清河面最宽,水流最缓,船行最稳,水面月移灯影,如星河点点,沿江秦楼楚馆麟节栉比,江面楼船画舫无数,丝竹管乐之声,浅酌低唱之声,并着一声声桨拍水面的摇橹声,说不出的绮丽风光。
    水映月早早派人在楚江定下楼船,此时一众人等俱坐于船上,楼船沿江缓缓前行。
    我如往常般坐在船侧靠窗户处,举目看向四周,一派热闹鼎沸的景象,颇让我有些欢喜。来到这里也好几年了,如这般热闹的过节,却还是第一次,只是有些遗憾修冥不在身边,少了一个朋友。
    此次又是孙犁提了行酒令,便是以上元为题。我一听就颇有些头疼,只得假借着酒意上涌避了过去,坐在一侧看他们一群人去闹腾。
    没想到巫启推辞了一番,也跑到我旁边坐下。
    “怎么不和他们去玩?”巫启倒了杯茶递给我,我接过,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被酒意上涌弄得阵阵发疼的头略略有些舒缓,说道:“大概是最近没有喝酒,刚才稍微喝了一点,就觉得有些头疼。”
    说罢,看向巫启,问道:“你呢?可别说也是喝酒头疼啊!”
    “我若真说是,那又如何?”巫启挑起一边修长秀美的眉,说道。
    “若你也这么说,岂不是被人看穿我的把戏?不好不好,换一个。”我摇摇头,叹了口气。
    巫启不由低低笑出声来,“就知道你最会偷懒,找个借口逃跑了。”
    “呵呵。”我轻轻笑起来,“人生等闲几回过,有那么一日,当顺意过那么一日,我便最爱偷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是得闲时自当闲去处。”
    “你倒会找理由。”巫启无奈笑道。
    船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纱帘掀起,一排侍女手执圆盘入内,给各桌送上了几碟点心小菜,我伸手捻了一块雪白的梅花糕,送进嘴里,淡淡的甜味,清而不腻,显是很费了一番功夫。
    “味道如何?”巫启端着茶盏,含笑看着我。
    我的舌尖在嘴里打了个转,说道:“恩,药味倒是极淡,几乎没什么味道了,不过你的手艺倒有长进。”说罢朝他嘻嘻一笑。
    “这样也给你尝出来,我还以为这次你该不会再发觉了呢!”
    “茯苓味浓,你又加了百合去味,虽然淡了些,可是也尝的出来。”
    捻起色泽白皙的梅花糕,我又咽下一个,随口说道:“古来赏梅必赏红梅,咏梅必咏白梅,却不知红梅白梅皆为梅,有何区别?不过时人自扰罢了。”
    “如此说来,琉璃却是无论红梅白梅皆爱?”巫启好奇的问道。
    而此时我却还没有发现,因着我这句话,原本行酒令正热闹的众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爱梅,不过因为我觉得梅花好,正如我爱莲,也不过是莲美。所谓花开本无物,时人自扰之。何必计较那许多?”
    “琉璃的话倒是新鲜。”水映月插了一句,我抬头,便见众人都停了说话,朝我这里看来。
    微微一愣,我便笑了起来:“是不是我打扰到各位了?”
    “无妨。不过姑娘的话在下却不同意。”
    一听这般严正的声音,我便知道,定是那治学严谨的周治云了。
    “先生有何高见?”
    “梅之为美,正是为其坚韧,莲之为美,正是为其高洁,若光是花美,那何来品德之美?”
    “这可不一定。”孙犁仿佛偏要与周治云作对似的,立刻跳出来说道:“赏梅赏梅,若梅连花都不美,又有何人愿赏?要说坚韧,梅也不过恰巧十二月生罢了,偏偏给人家按个坚韧之名,说不定梅还不乐意呢!”
    孙犁的话甚是有趣,我和巫启都不由笑了起来。
    其他人听得二人相辩,也加入进来。渐渐变成了时人赏梅,应当赏色,或当赏德。我听着颇为无奈。好好一个上元节,怎地又变成谈诗论词了?
    朝一旁的女侍要了一只竹笛,轻轻抚弄了一下,笛身光滑圆润,想来是有人常常抚摸吹奏的缘故。
    巫启猜到我要做什么,倒是颇有些写意的安坐一旁,也不看正争执热烈的众人,安静的等着。
    我将笛子凑到唇边,轻轻吐气,清润的笛声就从薄薄地竹笛间扬起,婉转悠扬,仿佛一瞬间红梅盛开,又如三月细雨霏霏,绿柳娇肥梅。
    霎时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只细细听着笛声。
    笛声呜咽婉转,清幽渐淡,终至无声。满室寂然。
    巫启一声轻笑,打破宁静:“我只知道琉璃擅琴,却不知笛也如此高技。”
    “瑶琴竹笛,说来说去,都不过是器物,若心情相通,何物不可与之相奏?”我婉转一笑,说道。
    “不知何人吹奏的《梅花落》,可否过船一叙?”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道声音,虽苍老,却又带着如许精神,令人听而生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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