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日的所在。
    一方几乎难以透出光亮的狭小窗格，点点摇曳烛火。
    姬沧海借着微弱的光，再一次打量着爬满斑驳水渍的颓败四壁。他倚靠着半壁衰草，贴身的白色小衣抵挡不住憋闷的热浪，早已被汗水湿透，黏糊在身，压抑得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重重镣铐，举步维艰。
    遥想当年，朝堂之上侃侃而谈，睥睨着四方权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繁花似锦的筵席盛宴，觥筹交错，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赞美之辞，处处张扬着王府的清贵，权力的虚荣。
    “终有一日，你将一无所有！”
    冰凉的诅咒，当日一笑而过，如今一语成谶。
    “吱楞”一声，牢门洞开，带着一股阴冷的风，砸碎了他的回忆。
    白色的织锦毡毯铺地，大朵的墨绿牡丹点缀其间，一双藏青皂靴踩着牡丹纹路，缓缓行至眼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樨花香，掩盖了陋室陈腐的浊气。
    “来了？比我料想的要晚······”
    姬沧海从容的语气，在对上黑暗中那双清亮的眼眸之际，莫名惊慌失措。
    “少主亲临，这份荣耀足以让你在黄泉路上，走得不会太过冷清。”
    话语伴随着一道剑光，水渍的墙壁上赫然绽开一朵鲜艳的血花。
    “果然，连血液都带着卑贱的气息。”
    大红斗篷映衬着羽帽下精致的面庞，墨染的眸子闪烁着虐杀的光亮，嘴角浅浅的笑意，好似刚刚的死亡，只是一场无聊的游戏。
    “追辛，你说，她会不会怪我？”
    身旁的黑色身影沉吟片刻，尚未回话，他继续自语：“她不会的。我无论怎么淘气，她都不会责怪我。就像雪影，她从前爱不释手的，我说我喜欢，第二天她就送给我一张毫无瑕疵的雪白皮革。”
    还有一堆血肉模糊的残骸。
    这就是她对他好的方式，永远直接而血腥，却偏偏带着一种残忍的美好，让他一面恐惧又一面欢喜。
    长长一声叹息，两个身形从暗夜中来，又隐匿于暮色。徒留一室的腥臭，一堆破败衣物，一滩化尸水渍。
    太和殿，天子御书房。
    君旸静静听完侍卫长秦思的禀报，盯着他脚底那堆破败的衣物，仿佛还可以觑见它的主人曾经不可一世的狂傲。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大内天牢，层层看守的要犯，无论是被劫还是虐杀，都是对王朝律法与天子权威极大的蔑视与侮辱。
    何况，乾王和皇后，那一层微妙的亲缘关系。
    “老五，有什么说法？”
    秦思踌躇半晌，如实回答：“事发至今，未见五殿下踪影，想来他还不得而知。”
    一方龙砚，擦过秦思的眉角，重重砸在地上，摔至粉身碎骨。一室随侍，应声跪下。
    天子之怒，几乎掀翻了太和殿的屋顶：“那个混账东西，现在身在何处？”
    淳于战战兢兢地回话：“辰时三刻安易遣了小禄子来，言及五殿下昨日酩酊大醉，要替殿下告假一日。”
    “醉的是人，还是醉的是心？这宫里的酒是越来越碍事了，传朕旨意，即日起封酒五日，光禄寺卿责罚一月俸禄。日后再有喝酒误事者，仗五十！”
    “皇兄，臣弟渎职之责，何必迁怒旁人。”
    君焕翩然进殿，金冠束发，绛紫锦袍，腰间一枚羊脂白玉玉佩摇曳生风。他眼带三分暖意，一脸洒脱风韵，随意坐在天子右首的檀木靠椅上，无视上首那人升腾怒气，话语之间云淡风轻。
    君旸平复了情绪，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淳于伺候。
    “三哥，我已经吩咐下去，此事暂不外泄。穆白那边已经开始彻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君焕一扫之前的放荡不羁，认真对兄长交代诸事。
    淳于偷偷抹去额角的汗意，长长舒了一口气。
    君旸脸上渐渐舒展，语气亦变得温情脉脉：“小五，你做事，我自是放心。”话锋一转：“酒是穿肠毒药，这杯中物，当慎饮。”
    “酒不醉人人自醉，三哥，你当知我心意。”
    他说得异常诚恳，俊逸的脸上泛起阵阵红晕，看着这张堪比美玉的脸，君旸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另外一张绝世的容颜，惊世骇俗的美丽面庞，说出来的话语却冷过数九寒天的冰霜：“彘奴，你如何配得起！”
    咬牙切齿，卑微的仰视。自己那天家之子的尊贵身份，在他眼里弃之如履。天地间，他只会对着一人微笑，笑得可以融化这世上所有的坚硬心房，笑得堪比三月最娇艳的绯桃，笑得乱了自己的眼也乱了自己的心······
    配不起吗？他就偏偏要得到，哪怕去抢、去夺、去战、去搏。
    君焕瞅着兄长脸上甜蜜又忧伤的神色，指尖差点渗进掌心：“三哥，有些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要记得，那人并没有对不起你，所以请善待皇嫂。”
    “小五，你亦要谨记，当日的誓言。”
    君旸重新戴上了帝王完美的面具，挥挥手，示意君焕跪安。
    淳于适时递上一杯雨前龙井，小声呢喃：“北面······”
    君王的面色愈见和缓，终于演变成抑制不住的朗朗笑声，听在迈出大殿的君焕耳中，分外嘈杂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