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一章 莫损心头一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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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到啦,回国度假咯~~真的好激动啊
这一章实在飞机上完成的,呵呵,不能上网就能专心写文,也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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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倚陌城,冬天的冰雪之气冷冷澹澹充斥在每个角落,即便是紫辰宫里也不例外。草木落尽,繁华锦簇的御花园倒显出了不多见的清寂。
虽然回了宫,雪茗依旧是一身白衣,素净淡雅,如同一枝寒梅,卓然而立,不惹尘埃。
没有带侍女,独自沿着蜿蜒小径漫步,纤眉略略蹙起,雪茗一点一点梳理着大半个月来发生的种种。皇驾遇袭、太子遭刺自然在朝堂上一石激起千层浪。消息传回帝都的时候,举朝哗然,一时之间暗潮汹涌,几近风声鹤唳。
直到随着烨帝回銮之后的恩威并施,利用仕族阀门之间互相制衡彼此牵制,再加之太子的伤势逐渐好转,一切才慢慢平复下去——起码表面上是平静如初了。
指尖抚上冰冷的树干,抬眼望着金瓦飞檐,雪茗的眉间泛上一丝冷嘲——雍朝的歌舞升平、琴瑟风流只是表面而已,若是有一天这个繁华的表面真的被打破了,只怕下面汹涌的暗流,连烨帝都会力不从心吧。
她们,又要如何自处呢?
右手轻抬,隔着白色广袖,一抹浅碧在手腕间若隐若现。雪茗看着那抹碧色良久,心下喟叹:师傅,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这路,我们要怎么走下去?
轻轻的说话声传来,雪茗回身,薄玄霆正和身边一个男子低声交谈,从那边的九曲桥上过来。正欲侧身回避,薄玄霆身边的那个年轻男子已经看到她,出声招呼:“真巧,在这里碰到雪茗小姐了!”
避无可避,雪茗淡淡一笑,微微俯身:“霆王殿下,冷大公子!”
薄玄霆抬手道:“雪茗小姐多礼了,何必如此见外。”
直起身子微笑,雪茗道:“宫里规矩总是要守的,被有心人看见可就要说雪茗不懂规矩了。”眸光轻转,对那个年轻人笑道:“几个月不见,冷公子似乎清减了。”
那年轻人是当朝左相冷修平的长子冷泓韬,算来和当今太子薄玄昭,五皇子薄玄霆还是表兄弟。冷家作为仕族之首,雍朝的肱股之臣,与皇族的亲密程度不做第二人想。雍朝开国三百多年来,冷家出了四位皇后,七位皇妃,与皇室的联姻更是数不胜数。烨帝的发妻,诚谦皇后便是冷修平的亲姐姐。也因着这层关系,雪茗和竹洛倒是经常与冷修平的两个儿子往来,一来二去倒也慢慢熟捻起来了。
冷泓韬笑道:“小姐惦念,冷泓铭感五内。怎的不见竹洛姑娘?你们不是总形影不离的么?”
雪茗道:“竹洛去东宫给太子殿下看伤去了,大概晚些时候回来。冷公子要是找她,晚些时候来碧远轩吧。”
“太子殿下的伤怎么样了?”薄玄霆眉微紧,问道。
“毒基本都清了,再调养调养就好了。伤本身不利害,不会落下病根的。”雪茗道,一丝莫名的神情从眼底闪过,带着点了然又带着点困惑。
薄玄霆点头道:“那就好。你们姐妹又帮了我们一把,我们又欠你们一份情了。要不是你们,大哥怕是会熬不过去。”
摇了摇头,雪茗道:“殿下客气了。学医之人本就该有悬壶济世之心,这是学医的根本。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即使没有我们在,也不会有事的。天下能人异士这么多,一点毒而已,不值一提。”说着莞尔一笑,“竹洛能给太子殿下解毒不也证明了太子殿下福泽深厚么,谢我们做什么。”
薄玄霆带着点惊奇打量了她一阵,道:“我只知道竹洛能说会道的,没想到雪茗小姐也是好口才,玄霆甘拜下风了!”
唇角勾起一个清浅弧度,雪茗道:“僭越了,殿下见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五殿下和冷公子这是去哪儿?”
“刚去皇祖母那边请了安,闲来无事便四下走走。”薄玄霆嘴上说着,眼里却全是探究——眼前的这个女子,雍容疏离,即便带笑的时候也是漠然而冷淡的,他好像从来没有听到她一次说那么多话过,方才倒真是让他诧异了一下。
“再过些日子便是太后的寿诞了,两位姑娘都准备什么了?”许久没有说话的冷泓韬笑问道。
眉梢轻轻一吊,雪茗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到太后寿诞那日就知道了。雪茗还有些事情,五殿下和冷公子要是没有别的吩咐雪茗就先告退了。”
“姑娘自便。”薄玄霆微笑,并不留。冷泓韬也是笑着点点头。
竹洛敛襟行了个鞠礼,便转身离开了。突然“叮”的一声轻响,一条精巧的链子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雪茗回头刚欲去捡,冷泓韬却抢先一步捡起那条链子。银色的链子中间有一把小小的玉锁,冷泓韬瞥了一眼那把玉锁,突然脸色大变,抬头急问:“你是从哪里拿到这条链子的?”
雪茗一怔,一边的薄玄霆也是一头雾水,冷泓韬又问了一遍:“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条银链和这把玉锁的?”
眉心微微一紧,雪茗道:“这条链子一直都是我的,怎么了?”
冷泓韬不答话,从自己脖子上拽出一条链子,链子上也是一把玉锁,唯一不同的是,他脖子上的是金链,而手里的那条是银链。
薄玄霆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这是冷家嫡亲子弟的信物,每个冷家的后裔都会有这样的链子和锁。男子会在出生的时候得到一条金链并玉锁,到弱冠礼上会从族长那里得到另一条玉链并金锁。冷家的女子也有这样的信物,只是链子会是银链,到及笄的年纪会得到另一条玉链并银锁。”他匆匆忙忙解释完,转而对雪茗道,“你是我的亲妹妹啊,是我们冷家找了十几年的女儿!”
“什么?”薄玄霆一声低呼,“你说雪茗是舅舅找了十几年的亲生女儿?”
“是!”冷泓韬点头,脸上满是激动,“父亲找你找了十几年了,母亲也为了你的事情伤心了十几年。天见可怜,终于还是找到你了!”
在一瞬间的震惊之后雪茗迅速回复到平时的冷定,似乎对这样显赫的家世并不感兴趣,淡淡地道:“从记事起我就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况且银链和玉锁都不是难得之物,我并不一定是冷家的女儿。”
“不可能!”冷泓韬迅速道,“两条链子和两把锁都是同时打造的,取材也是一样的。庄州王家的工艺没有任何人可以模仿,而这玉是上等的和田玉,轻易是找不到的。还有,锁上都是刻了字的,两把锁上的字合起来便是我们的名字。”他把那把锁拿出来,道:“这锁上的字是‘湘’,我在母亲那里见过还有一条玉链,玉的质地完全相同,而银锁上的字是‘璃’,湘璃,这是冷家二女儿的闺名,这天下不可能有那么巧的事情,你一定是我的妹妹,是我们冷家嫡亲的二女儿!”
雪茗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薄玄霆多打量了他们几眼,道:“怪不得第一眼见到雪茗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面善,你们的确有些相像,如果你们是亲兄妹,这就不奇怪了。”
冷泓韬看着雪茗,热切地道:“一定不会错的。我这就去找父亲请他确认一下,十几年了,我们终于找到你了!”说完,转身就走。
雪茗刚想开口喊他,那边一个侍女过来,给他们见了礼,笑着说:“太后正在找雪茗姑娘呢,说是有东西要给姑娘。姑娘现在有空就去安懿宫吧,娘娘可念叨着呢!”
薄玄霆略一思量,对雪茗道:“既然皇祖母找你,你先去皇祖母那边吧,我去舅舅那边看看。泓韬这么确定应该是不会错的,看来你还能叫我一声表哥了。”一笑,转身随着冷泓韬一起走了。
雪茗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一时之间只觉得乱。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强撑着唇角扯出一点笑容,方才对那个侍女道:“走吧!”
从安懿宫回到碧远轩,竹洛已经从东宫回来了,正在桌前写信。雪茗什么话都不说,往窗边的贵妃榻上一靠,闭上眼,脸上冷冷的一片漠然,
竹洛抬眼看了看她,精致的脸上似笑非笑,什么都没说,低下头继续写信。
丹宁香的味道深深浅浅洒了满室,馨暖馥郁。
还是雪茗先说话了:“你都知道了?”语气里全是疲惫和厌倦。
“知道什么?”竹洛还是云淡风清,“知道你是冷家的二女儿,冷相找了十几年的女儿?”
雪茗沉默,抬手遮住眼睛。
竹洛扫了她一眼,手上不停,笑道:“别说我知道了,太子,展王,愆王,潇王,各宫的娘娘,只怕现在是没人不知道了。估摸着这会儿连皇上都知道这件事情了。”
手一顿,雪茗一声叹息,问道:“你说我怎么办?”全是无力,还有不多见的软弱。
“怎么办?”竹洛似乎一愕,继而娇笑道,“能怎么办,那就认呗!认了还多一个家,有父母有兄弟,而且父亲还是当朝宰相,有什么不好的。况且你觉得你能不认吗?”顿了顿,笑道,“你也真是,人家都是巴不得认当朝宰相做父亲,你倒好,躲这么远,好像这是多大的灾难似的。”
雪茗睁眼,语气蓦地变的十分尖锐:“那你去认好了,我不但拱手相让,还谢谢你!”
竹洛手一顿,飞快地抬眸,一瞬间凤眸里神采千变万化,轻颦的美目里有复杂的恻然伤感和一丝摄人心魄的冷锐冰寒。强压下去什么念头似的,定了定神,什么都没说,然而执笔的手却泄露了她的情绪——她的手,在抖。
屋里突然变得很冷,仿佛雪域冰原,厚重苍白得令人窒息。
雪茗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飞快地坐起来,看着竹洛,脸色变得雪白:“竹洛,对不起,我……”一时间竟然说不下去,紧紧咬着嘴唇,脸上是极深极深的歉意和懊恼。
竹洛抬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无妨。”信写完,随手一封扔在桌上,整个人往后一靠,叹息:“你是知道我姓什么的。我不承认那个家族,但是这不代表我不承认那个姓氏。这是我一辈子甩不掉的责任。”
她仰头看着承尘,似乎陷入了极其辽远的回忆。雪茗坐在榻上看着她,脸上是歉然,还有伤感。
时间似是静止了,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桌上燃着的线香,烟雾缭绕。
昔年的记忆如潮水般呼啸而来几乎将她兜头淹没。倏忽之间已经十年,她以为她早已将那些过去忘记或是尘封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任时光的尘埃将它们埋葬。然而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那些她想要遗忘的记忆早已化为深入骨髓的刻痕,是一生无法磨灭的烙印。
往事历历如昨,那些曾经让她痛彻心肺的爱恨,被雪茗无意的一句话重新唤醒,每动一分都牵连着血脉呼吸。
曾经拥有的,她已永远失去,而想要逃避的,却是一道永远的枷锁把她禁锢,无处可逃。
如此荒谬而且荒凉的人生啊!
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脸上又是那样妩媚的笑容,倾城倾国。竹洛起身,优雅地走到贵妃榻边跪下,抬头看着雪茗,郑重道:“雪茗,有很多东西你可以拥有,但是我必须放弃,这是我的命,我不能怪谁,也不能怨谁,因为我有那个姓氏,更因为我身上流着的血。那个家族可以和我无关,但是血脉却已经注定了我的路。可你不同,你可以把一切都抓在自己手里,你是可以选择的。你不用像我一样放弃自己的一生去完成所谓的‘责任’,我要你记住,那不值得!”
“竹洛!”雪茗一声低唤,抓住她的手臂,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竹洛也反手握住她,她的手像冰一样冷。视线飘摇远逸,刹那间有一丝萧索的恍惚:“我也曾经很天真的以为我可以逃避掉,我不需要去承担,但是现在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可以一直只是‘风雨’,即使江湖儿女江湖老,这一生也可以很简单。但是既然上天注定我们走入这宫廷了,我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从在师傅面前立誓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看到以后的路了。很残忍,所以两年以来我一直在骗自己也许会有转机的,但是,自欺欺人罢了。”
眨了眨眼,散掉眼睛里的雾气:“所以我选择接受,也许那一天不会太远了。如果我们之间注定有人要承担起这一切,那我希望这个人是我。没有必要把两个人的一生都放弃掉,有我就可以了。”飞快地垂眸掩去那一点水光,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笑很灿烂,但却带着些微几不可见的凄伤:“我相信你的确是冷相的女儿,这不会错。阴差阳错你从相府千金成了风雨的主事,这已经够荒唐了,现在既然有机会,你应该重新拥有本就属于你的生活。冷家如今人脉并不兴旺,认了冷相为父,你就是冷家一族唯一的嫡女,而同时你有风雨的背景,你可以把一切紧紧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更何况现如今冷相是认定你这女儿了,你还不如大大方方顺势而上。”
雪茗低头看着她,一双杏眼中早已一片水雾:“竹洛,雪茗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我不后悔这样的人生,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依然会选择现在这样的人生,相府千金的生活不适合我。”
“可是只有相府千金的身份才可以顺顺利利嫁给你想嫁的人呀!”略有些不坏好意地笑了笑,放低声音问道,“你心里的人,是展王吧?”
“是。”坦然地点了点头,没有诧异,也没有不安。对于她们而言,没有什么可以躲避可以羞涩的,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在桐山就看得出来,他可是很在乎你呢!”狡黠地眨眨眼,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开心的,“他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你只要答应我,一定要让自己幸福,你们的爱情可以很完美。”
“竹洛,谢谢你!”泪眼朦胧中,雪茗唇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一个完美的笑容。
“不用谢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或者说,是我注定的命运。用我自己来成全你,我觉得很值得的。”微微地喟叹,直起身走到窗边,她的心突然变得空?一片——原来,在说出放弃的时候,心还是会很疼很疼的。
每个女人都会对幸福有微小的渴求,她也不例外。只是,她却太清醒的知道,这一生,太难了。
无论他们是否相爱,身份,只怕会是他们永远的鸿沟。
也许,终其一生,她都只能远远看着他,守望着他俊朗的笑。
作为守护者,或许,她只能拥有守望的权力。
突然听到身后的雪茗悠悠叹道:“竹洛,你心里的人又是谁呢?”
简单的叹息,却让她的背影狠狠地一僵,忍了许久的泪终于不可抑制地落下。透过潋滟的泪眼望向远方渐暗的天空,纷扬的雾气似乎勾勒出一个潇洒的笑容。那个英挺俊朗如松柏的男子是她心底最深的影子,也许也是她这一生最遥不可及的梦。
心头又慢慢浮出那句“上穷碧落下黄泉”。这是缠绕在她心上的梦魇,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