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五章 此生信不与君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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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阴绵,纷纷扬扬飘散,本就肃寂的草原更加清廖。
天地晦涩,沉沉的乌云不见边际。
行宫后院,回廊重重,淅沥雨丝从飞檐边挂下,道道雨帘。薄玄旭正沿着这九转回廊向烟水亭而去。偶一抬眼,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烟水亭下便是秋玉湖,湖水延展一眼无尽。而此时的烟水亭里正站了一个人——黑白条纹的素衣,长发斜散腰际。微冷的秋风吹过,衣袂轻扬,长发四散,惑人心神的高华,飘逸出尘。
薄玄旭勾起一点淡笑,潇洒俊朗,遥遥看着那个背影,不作声。
雨丝萧瑟,点点打入秋玉湖,绽开圈圈涟漪。天的眼泪,流淌着苦涩的思念。
一串婉转的语音轻轻飘来,带着淡淡笑意:“若是竹洛不出声,九殿下就打算在哪儿站着不进来了?”
一揽衣袍,薄玄潇迈入烟水亭,朗笑道:“真是服了你了。这么远的距离,那么大的雨,我也没有出声,你竟然还听得到。”
竹洛浅笑着转身,颇不以为然:“你从九重回廊的那一头走到亭下一共二百三十二步,站在亭下的这段时间里呼吸一共三十四次。看来最近一身功夫又有长进嘛!”边说着边坐下,悠然地瞥着薄玄旭。
薄玄旭愕然:“这你都知道?”
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凤眸轻轻一眯,竹洛笑道:“这并不难啊。若是连这个都没学会,在江湖上怎么混,当年怕也救不下你来了!”抿了口酒,媚眼如丝,笑看着坐在对面的薄玄旭。
两年前,正是在北上途中阴差阳错救了薄玄展和薄玄旭,雪茗竹洛才会如此顺利地进入紫辰宫,并且在紫辰宫里一待便是两年。两年的时间里,他们谁都不曾提及过那次偶遇,并非禁忌,但大家都在刻意回避——这既涉及到家国朝堂,也关系到雪茗和竹洛的过去。今天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有人提起这个话题,两年前的记忆就着淅沥秋雨迎面而来,薄玄旭一时间不由一阵恍惚——曾经与死神如此咫尺,即使今日想起来也不由得心悸。
却见对面的竹洛微敛了笑,一丝温柔的关切隐隐:“两年了,那么重的伤可都好全了吗?”
略略一怔,俊朗潇洒的笑又回到脸上,薄玄旭说道:“都没事了。那次若不是你们及时出手相救,这怕这条命就真得丢那儿了,虽说大恩不言谢,不过我薄玄旭今儿个还是得对你道个谢!”潇洒一揖,那样阳光的笑容令昏沉的天空也骤然一亮。
竹洛看着他,凤眸里掠过一丝担忧:“别掉以轻心。特别是对你左腿上的那处伤,那一刀太狠了,你还是多注意着点,小心为上!”
两年前在那片林子里遇到他们的时候,兄弟两个身上都带了不少的伤。尤其是薄玄旭,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尤重的就是那当胸一剑和腿上的一刀。腿上的那一刀差一点就砍到了血脉,若不是救治及时,光流血就能让他送命。如今想起,即便是在江湖上见惯生死的竹洛也略微有些后怕。
薄玄旭倒是一脸无所谓,喟叹:“可惜那次昏过去了,没看到你们俩出手。连二哥都说了‘惊艳’想必是极为不凡。这两年怎么就没见过呢!”语意下竟是不甚遗憾。
执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竹洛挑眉看向他,说道:“有些人是要钱不要命,你这算什么?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还有心情惦记这种事情!”
不改一脸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薄玄旭说道:“反正这条命还在不是,要是命没了倒也真的没空惦记别的事情了!我说什么时候你们俩也好好露一手给我们瞧瞧。只听过没见比较难以置信!”
竹洛道:“这几日围场上还没看够啊?天天不是随侍圣驾就是陪着几位殿下去围猎,都快累死了!”
“我不是说骑射。二哥说那次树林一战你们一身技艺怕是我们兄弟谁也及不上,可我们认识也快两年了,从没见过你们真正出手,哪天也给我们证明一下二哥所言非虚。”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续到,“不过说真的,那天你的那几枝箭的准头,啧啧,还真是不一般的好。这身弓马就是在军中也不见得有多少人赶得上了!”
一饮杯中酒,竹洛淡淡地道:“那次下手太狠了点,不提也罢。不过弓马,”浅浅一笑,说道,“在这上面我也算下了不少功夫了。若是单比骑射,雪茗只怕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怎么不去跟二哥比比?”薄玄旭一脸促狭,笑。
竹洛狠狠一眼瞪过去,说道:“展王殿下带兵的人,这么多年来称雄漠北,声名远震,我竹洛纵然再自负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我可不会傻会去和二殿下一比弓马骑射。”凤眸斜吊,悠然道:“不过和你比比的话应该还不会输吧。”
薄玄展自十五岁带兵以来,早已成为雍朝军中的神话。来去纵横之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雍朝开疆扩土立下的汗马功劳,非数言可以蔽之。那道如冰峰一般清峻孤傲的身影既是雍朝的军魂,也是整个漠北谈之变色的梦魇。仅以弓马骑射,如今的雍朝,相信无人可出其右!
薄玄旭被竹洛那句话呛得怔了半晌,不得已转换话题:“你喝的这什么酒啊?闻起来似乎不错。”
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只酒杯,斟了杯酒推到薄玄旭面前,竹洛笑道:“倒是我疏忽了。尝尝看,这酒在别的地方可喝不到。”
执起玉杯,一团浓浓碧色在其中清浅沉浮,聚而不散,酒香扑鼻。微微沾唇,醇厚绵延,并不呛人,然而那一点飘忽婉转的酒香便散入四肢百骸,一点点暖意缓缓透上来,清淡抑扬的缠绵,自在醉中风流。
仰首喝尽杯中酒,薄玄旭赞道:“好酒!清润深醇,烈中缠绵,果真是别有洞天。竟是从来不曾喝过的。”
执着白玉酒杯轻晃,清亮的眸子似乎也染上了些许酒意,薄熏微醉,妩媚的笑容勾魂夺魄:“这‘穷碧’一共也就酿了两坛,你自然是没尝过了。”说话间酒到杯干,淡淡的嫣红浮上冷玉般的肌肤,红霞轻飞。
亦不客气,给自己倒了酒,薄玄旭俊眉轻挑,问道:“这酒是你们酿的?”
轻轻点了点头,竹洛笑得满不在乎:“这两年也酿了不少好酒,只是大多都孝敬给皇上了,自己都没留下多少。这‘穷碧’就两坛,喝完了就没了。”
看着杯里沉浮的碧色,轻叹:“‘穷碧’,果然碧色无穷啊!既是酿酒,怎不多酿点?”
“好酒不易酿,酿多了也就不是好酒了。”看着亭外轻扬的雨丝,竹洛轻叹,“就像这雨,霏霏细雨才勾得起满腔愁思,若是滂沱大雨,看着听着,便也乏味了。”
收起一直挂在脸上的笑,薄玄旭以研判的眼光看着竹洛,很久,沉声道:“你和雪茗真的像迷一样,似乎每一天我都见到不一样的你们,每次都会认识你们多一点。你们究竟是谁?”
头一偏,凝神看着薄玄旭,竹洛并未作声,只是又抬手斟了杯酒,浅浅地抿着。
“比如,”薄玄旭陡然失笑,“我就没见过像你们这般好酒的女人。”
唇角轻勾,转出一抹清朗而无奈的笑意:“漂泊江湖,总得有点依凭才行吧。酒可是好东西,醉中风流,酒里乾坤,茫茫江湖路上酒该是最好的伙伴了。”低头看了看空了的酒杯,竹洛笑得略显苦涩,“我们的确嗜酒,但却从不醉酒。对于我们来说,酒是生活的调剂,但若是醉了,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若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在这十丈软红里走下去呢?”
“总是这样清醒,不累么?”
笑着摇头,竹洛说道:“‘举杯消愁愁更愁’啊!你不曾经历过江湖风雨,是不会了解什么是江湖的。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能一醉的。醉,也许就是死。”
看着眼前的素衣女子,薄玄旭突然觉得无比熟悉却也无比陌生。她明明就在眼前,却又遥远得无法触摸,她的身前似乎总有一道又一道的薄纱,就如这阴绵秋雨一样将她层层缠绕,看不清、道不明。他知道她是谁,但又不知道她是谁,她的过去是迷,现在也是迷,被深深藏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我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你们。”摇头,薄玄旭叹息,“莫非女人真的善变?”
“嗯?”柳眉一蹙,略微不解。
“那天在山上,我真没想到雪茗会这么不顾自己地去帮七哥,更没想到你发起火来真是吓死人。你竹洛小姐冷起来比雪茗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相识那么久了,还真没见你这样过。”
眉梢一挑,竹洛问:“你见过雪茗发火吗?”
“呃?”薄玄旭皱眉想了想,良久方才微微摇头道,“好像没有。”
“雪茗只是那个性子罢了,清冷惯了,所以你们会觉得她很冷淡。”仰头看了看愈发阴沉的天,竹洛道,“而事实上,看到的东西和本质往往是相左的。明白吗?”
“怎么说?”
“雪茗是冰山下的火,她只是外表清冷罢了。一直以来她都用这样的冷漠把自己保护起来,因为冷所以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这样可以避免很多纷扰和伤害。而真正的她并非如此。雪茗其实是很优柔的,你信么?”淡淡一笑,就着烟雨,倾国倾城。
薄玄旭问道:“那么真正的你呢?”
抬手轻抚过额角,笑得倦倦地道:“真正的我?自己是很难评价自己的!但是,你可以记住,我比雪茗更狠心,更干脆。有些事,雪茗也许会选择退让,但是于我而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抬眸看着坐在对面的薄玄旭,精致的脸上满是妩媚的笑。而薄玄旭却第一次发现,在她笑得时候,那双媚意横生的眸子里,竟然是没有丝毫笑意的。
冷得如冰,精明而锐利,潜静而从容。
秋雨轻寒,那一瞬间的寒冷似乎透入骨髓。那个妩媚精致的女子,一桌之隔淡淡倦倦地笑着,近又远,无从琢磨。
不由自主,薄玄旭倾身问道:“你到底是谁?”
“竹洛。”笑容清雅,定定地看着他。
“只是竹洛么?”
“是。对于你来说,我只是竹洛。”不曾移开目光,那样淡定的笑容亦不曾改变。
薄玄旭笑了,略微无奈:“那么,你还有别的身份,是吗?”
“也许是。但是于你来说,如果真的把我当作朋友,那么记住,我,只是竹洛罢了!”
“好一个对我而言!”薄玄旭朗笑道,“看来我真的不了解你们!”突然收了笑意,肃声道,“那么,我可以相信你们吗?”
“当然!”起身走到亭边,斜倚着阑干望着下面的秋玉湖,语音缥缈,“我们不会做对不起你们的事情,你自然可以相信我们!”
“是么?那么两年前,把二哥和我‘送回’倚陌城并非顺路吧?如果不是遇到我们,你们也是要北上帝都来见父皇的,我说的对吗?”薄玄旭亦起身走到亭边,望着竹洛的侧脸,冷声道。
只见竹洛霍然回首,眸底一丝诧异一丝惊怒,诸般情绪一闪而过,终究恢复了幽深的安宁——两年相交,原来他对她猜忌竟是如此之深,远在意料之外。对视片刻,她索性不顾纷飞的雨丝在亭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仰头看着薄玄旭,清隽而微冷:“看来几位殿下对我们的过去都很在意,今日竹洛若是不给九殿下一个说法,您只怕会怀疑我们姐妹别有目的吧。那这样,您问,但凡我竹洛能回答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好?”
或许真是她们疏忽了。两年的时间,除了烨帝,没有人知道她们真正的来历,但这不代表别人不关心。她们的蓦然出现,烨帝对她们别样的眷顾,多少人看在眼里、奇在心里。深居紫辰宫,雪茗和竹洛自然清楚有很多人在查她们的过去,但她们从未放在心上。而如今连向来随性散漫的九皇子薄玄旭都开始怀疑她们了,只怕那几位年长的皇子早就不知猜疑到哪里去了吧。
这样也好。深宫内廷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应付了薄玄旭,所有人的心结应该都可以解开大半了吧。
“你们到底是谁?”
“雪茗,竹洛。就是那么简单。”
“你们到底来自哪里?”薄玄旭也坐下,倚着亭柱,沉声问道。
“江湖。”揉着额角,竹洛的脸上依然笑意清淡。
微一皱眉,却没有追问下去,换了个问题继续问道:“那两年前……”
“没错,我们的目的是北上帝都来见皇上。”知道他想问什么,竹洛打断他径自回答道,“不过遇见你们完全是巧合。当然了,要是没这个巧合,我们也不会那么顺利地见到皇上。”
“为什么要见父皇?”似乎没想到竹洛会说得那么坦荡,薄玄旭略带了点惊异。
“对不起,这是我不能说的。”
“你们在宫里待了两年了,到底为了什么?”
眸底一抬,不辨喜怒,竹洛淡然道:“为了一个承诺罢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宁可离开,宫廷并不适合我们。”末了不忘又加了一句:“不要问我是什么承诺,我不能告诉你。”
没想到她先堵了自己的话,薄玄旭颇有些哭笑不得:“那么,我们可以无条件的相信你们,对吗?”
一笑不答,回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酒,看着那抹深碧,肃声道:“是的。我们不会做任何于皇室不利的事情,你们当然可以相信我们姐妹。”微微侧首,凝神看向薄玄旭:“我知道,有很多人在想尽办法了解我们的过去,但是对不起,现在我无法告诉你一切。不过有朝一日,你会了解一切的。到了那一天,我发誓不会隐瞒你丝毫——我们的来历,我们的过去,我们的所有!”
“好,希望如你所言!”与竹洛对视片刻,薄玄旭颔首,郑重,“我可以相信你们,但请你不要违背今日的誓言!”
“自然不会!”饮尽杯中酒,竹洛粲然一笑,百媚横生。
问题解决,潇洒不羁的笑容又回到薄玄旭脸上,隐隐有些不怀好意:“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
“当初的那些杀手,你知道他们的来历吗?”
柳眉一剔,竹洛道:“这算什么?额外考题?”说话间也不含糊,沾了些许残酒,在桌上写了个“纥”字。转眸看薄玄旭,笑道:“对吗?”
愕然,薄玄旭俊朗的脸上震惊之色不加掩饰,低声道:“你就那么确定?”
长袖轻拂而过,字迹无痕,竹洛说道:“我和他们交过手,那样的功夫只可能出自一个地方——回纥,一品堂。”
“凭什么?”
眉眼轻抬,竹洛轻声道:“很多。那样的武功路数不属于中原武林,而是来自西域一脉;还记得砍在你左腿上的那一刀吗?那是弯刀导致的伤,而用弯刀的只有两个地方,一是苗疆,二是西域。但是苗人的弯刀与西域那里用的弯刀是不一样的,只有西域人的弯刀才会使伤口变得宽而平,极像宽刃剑留下的伤痕。试问现下有谁那么想取二殿下和你的性命,并且又有能力派出这些高手来做刺杀的?答案只有一个,回纥,一品堂!”
薄玄旭似乎略有些不可思议,叹道:“仅凭短短的交手就能断定那些暗杀者的来历,你的来历怎么肯能寻常?”
竹洛一笑不语,暗想:总不能告诉你我掌管了江湖上最大的暗杀组织吧。风刺雨杀,身为“风雨”中“雨”部的执掌者,仅凭暗杀术,相信无人可以与她比肩。若是连对方是哪里来的暗杀者都不清楚,“风雨”,怕是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竹洛望着满湖的秋雨静静沉思,蓦然听到薄玄旭的声音想起,带着明显的愉悦:“可真是难得,连二哥都过来了。”
竹洛回身看去,薄玄展一身青天长衫,正拾级而上走入烟水亭。眸中流光微转,轻敛衣襟,竹洛俯身行礼:“见过展王殿下!”
略一抬手,薄玄展清冷的声音响起:“竹洛小姐多礼了!”
直起身子清朗一笑,一边的薄玄旭靠在廊柱上带着点戏谑开口:“你也就见了二哥行礼,怎么就没见过跟我那么尊卑有序的。”
柳眉轻挑,说道:“那赶明儿再遇见九殿下竹洛一定给九殿下请安,九殿下到时记得给竹洛免礼就好!”
薄玄旭怎么也没想到竹洛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哭笑不得。竹洛也不理他,眸光轻转,对薄玄展笑道:“展王殿下请坐,方才倒是竹洛放肆了。”大方抬眼看着薄玄展,只见他向来冷肃的面孔上竟带着淡淡愉悦,薄唇轻勾,笑意淡淡。
拂襟落座,侧首看了眼一直站着的素衣女子,薄玄展带着些微笑意开口:“怎么不坐?莫非还要本王相请?”
娇媚一笑,竹洛也不客气,说道:“殿下这话说的,竹洛可当不起呢!”说话间随意坐下,一双凤眸轻瞟了眼薄玄旭,突然便笑出声来。
一边摇头一边苦笑,薄玄旭满脸无奈:“我算是怕你了!你竹洛小姐给我见礼,我薄玄旭当不起,还是算了吧!”起身坐到薄玄展边上,笑得懒懒的,“二哥既然来了,不妨尝尝这酒。真看不出她还有酿酒的本事!”
薄玄展幽深的眼眸里也闪过一丝惊讶,竹洛一笑,招来侍女取了酒与白玉杯。挥退侍女,亲手给兄弟两个斟了酒,竹洛说道:“这可是最后一壶了,喝完了我的‘穷碧’也就没了。”
尝了尝,随后一饮而尽,薄玄展赞道:“好酒!”侧目看着竹洛,幽深的眼底一点研判。
竹洛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觑了一眼薄玄旭,一笑不语。薄玄旭明白竹洛的意思,微一颔首,满是郑重。
薄玄展见他们俩打眼色,又看着薄玄旭的郑重,心下微奇,却仍然什么都没问。又喝了杯酒,说道:“那天放箭的那个侍卫已经查出来了,本王说过会给你们姐妹一个交待,到时候你去处理一下吧!”
“如此谢过殿下了!”正执着酒壶给他斟酒的竹洛轻一抬眼,随意笑道,“殿下看着办吧,军中自有法度,竹洛不应插手其中。”
“这倒奇了,那天发那么大火,今天怎么连去看看都不去?”薄玄展眉一皱还未出声,薄玄旭便已问道。
竹洛说道:“那天正在气头上,也没深思过,现在想来还是竹洛鲁莽了。那侍卫也不一定是有心的,反正雪茗也没什么大事儿,殿下看着办就成了。”
深深看了她一眼,却只有数不尽的慵懒风情,薄玄展道:“好,那回头我就替你们处置了!”
微一欠身,清泠笑道:“那我也替雪茗谢谢二殿下了!”
“对了,雪茗的伤怎么样了?”薄玄旭问道,薄玄展眉间也是隐隐一点关切闪过。
竹洛答道:“放心好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伤口开始结痂了,再过些天就无碍了。”
薄玄展道:“那天你们姐妹这么奋不顾身,薄姓皇室算是欠你们一份情了!”
执着玉杯起身走到亭边,清冷秋风吹得她衣衫飘摇,秋玉湖湖水盈盈,远远与天相接,灰暗一线。稳了稳心神,竹洛回头笑道:“二殿下别这么说,我们姐妹当不起。现如今竹洛和雪茗的存在便是为了一个‘守’字,无所谓‘奋不顾身’这样的说法。无论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会尽力保得圣上与诸位殿下的平安,至于代价,即便是搭上这条命也无怨无悔!”
“别说了!”薄玄旭沉声喝道,心中一瞬间的不安饶是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一旁的薄玄展亦是面色微沉,更加冰冷。
不在意地清雅一笑,竹洛倚着廊柱,偏头望着远远一线水天相交的灰暗,流水一般清渺地叹息:“没什么不可说的,这本就是我们生活在这紫辰宫里的意义。如果真有一天要以命换命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这本就是我们当年誓言的一部分。两位殿下放宽心,我们不能亦不会背叛皇室,雪茗和竹洛,只是守护者罢了。”
望着远天微微眯眼,强自抑住眼里如浪涛般翻涌的情绪和那一点点的泪意,手微松,白玉酒杯噗的一声落入湖中,荡开一圈一圈淡淡涟漪。凝目看着秋雨湖水一波一波地荡漾,竹洛似是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漂泊江湖多年,自问也是见惯生死看惯风霜的人了,朝堂本就是一个无底的漩涡,我们看的清楚,又怎会让自己过深地卷进去呢?”
“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薄玄旭眉微蹙,不解,俊朗的脸上深深的忧心。
“没什么。秋天太容易伤怀了吧,总是轻易勾起太多伤心事。”回眸淡笑,哀婉又凄伤。
薄玄展一振衣襟站起来,幽深的眼直直对上竹洛清朗流离的双眸:“我信你。”
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竹洛说道:“谢谢展王殿下,此生竹洛信不相负,雪茗亦是一般。”
薄玄展与薄玄旭兄弟俩对视一眼,面色肃然,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竹洛则一直都笑着,淡倦朦胧。
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在流泪的声音——终于开始了,终于开始实践那个誓言,那个以血脉代代传承的诺言。信不相负,这四个字压上的赌注,是她的一生。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逃避、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这条漫长的看不到尽头,却可以清晰的一眼看到尽头的路,踏上了,就再也不能后退。
你们可知道,从今往后即便是凄风苦雨,滔天巨浪,一切也都由不得我们选择了。
我们愿意付出一切,即便是只为那个承诺。此生信不相负,那么你们这些天皇贵胄,能不能也看见我们的苦,此生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