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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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怔怔拿着手里的签,再回首时,老者早已在拥挤的人海中不知所踪。这作何解?莫不是,这就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
司马落拿过签,作势念了一遍,撇撇嘴道:“江湖术士,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可这江湖术士竟然捡了一首我认识的诗。”杜英似是自言自语。
司马落挑了挑眉,似多了几分兴致,他将竹签收入袖中,道:“这首诗倒是有几分意思,待我研习几日再说吧。”
杜英本也不是信命之人,竹签被司马落收了,她也不甚在意。在街中继续搜罗有趣的什物。
待到夕阳微醺的时候,三人意犹未尽的归来,杜英手上抓着糖葫芦,尽兴的吃着,平添了许多孩子气。身旁两人提着各种小玩意。
杜英有些恶意地笑着,打趣道:“哎呀,哎呀,没料到烟国两位贵胄之人今日竟成为挑夫,本公子何其有幸?”
韩言闻之皱了皱眉,一付敢怒却又不好发作的样子。杜英心里暗爽,想:我等的可就是现在。在这街上,你们是不可能露了身份的。待回林府,下臣面前,你们更不好有失身份。想我来这里这么久,处处小心时时在意,难免郁结心中。难得今日逍遥快乐一番,舒舒心也好。
反观另一边的司马落,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顿时,杜英暗爽的感觉立马消失怠半,没有人捧场的玩笑,总让人不能尽兴。她只好对自己嘴边的果子出气。
司马落轻轻笑了:“没想到,你的真面目是这样。”
“什么叫‘真面目’?”杜英反应异常强烈,怎么他嘴里吐出来的话都没好听的。
司马落只是浅浅蹙了蹙眉,想了一会,又轻轻摇了摇头。
一直未曾言语的韩言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英儿对那老先生的话怎么看?”
杜英愣了一会才明白韩言所说的老先生,她很潇洒的挥挥手,道:“命由天定,运不可改。我虽不信命,但我认命。”
司马落饶有兴趣地瞥了她一眼。这可是她活学活用来的。
“此话倒是有趣。”韩言有些意外。
“师承高人嘛。”杜英意有所指地瞄了瞄司马落。
韩言见了摇摇头,他这两位“贤弟”,虽然都是惊才绝艳天下难得的人才,但性情都是一样的让人头疼。
林府近在眼前,三人也都收了玩乐的兴致,摆出一身架势。
转眼,除夕。
三人和林知府行过必要的礼节做了必要的台面过后,依然坐在“亦梅亭”中赏梅闲聊。
“果然,梅花香自苦寒来。”杜英赞叹道。
院外一片热情祥和,鞭炮喧闹不绝于耳。
“英儿,要不要去放几株?”司马落说到。
“不……不用了……”杜英有些尴尬地回道。听着这噼里啪啦的喜庆声音,是很诱人没错,但是无奈她怕火,连一根火柴也没有勇气点。
“是么?”司马落笑了,“那么我们来对诗,输了的,便去点那炮仗,可否?”
杜英看着司马落一脸自信的笑,不禁有些忿忿然:“好啊,有劳二哥出上句。”
司马落轻轻抿了一口手中的酒杯,淡淡地说:“缺缺盈盈终为圆。”
杜英以手支颊,思索着。“月有阴晴圆缺”,司马落此句咏的是月,这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诗。可是,看着司马落笃定的脸,她总觉得另有深意。不敢轻易言语。
见她不语,司马落说:“英儿输了,去点吧。”
杜英抬头,见他一脸幸灾乐祸地笑,明白过来。他……他知道自己怕火,这人……
“你……你记仇,你竟然记仇!”杜英气得站起身。想不到司马落这人竟然连隔夜仇都记,况且上次在街上挪揄打趣他那次已经多少天了,他还记着。
“十年不晚。”司马落看她越发难看的脸色,笑得越是开心。“愿赌服输,杜大公子,去吧。鄙人何其有幸在新年看到由“退敌三百里,智谋满天下”的杜公子亲点的烟火。”
杜英瞪着他,无奈,只好起身,取了火折子,准备点火。
她颤颤巍巍的擦着火,心里还在祈祷:千万不要着,千万不要着。
忽而,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手中的火折子取走了。
她回身看,韩言以一副很好笑的表情站在她身边,“英儿退到亭内去看着吧。”
她像找到了救星,立马退到亭内,过程中还不忘死瞪了司马落一眼。后者一片无所畏惧的样子。
韩言手中的烟火升空,绚丽地绽放,照亮此生浮世,再悠然凋落。
明明暗暗之间,声声惊响之间,映着韩言挺拔的背影,司马落绝美的侧脸,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年过得很快,快乐总是转瞬即逝。
韩言又回到了战场,虽说胜负已然没什么悬念,但离军此次古怪的行径还是未显出分毫端倪,韩言也不敢松懈。
杜英和司马落又回到了当初成日相对的日子。
今日,司马落似想起什么,问她:“英儿是不是喜欢笛子?”
杜英点点头。
司马落从腰间解下一根竹笛。此笛与上次在市集所见的玉笛,朴素很多。整支笛呈古铜色,笛头处刻着两句诗“一朝坠入红尘里,无情无欲也枉然”,杜英觉得此句精妙绝伦,一句道破,世间再难出,只怔怔地问道:“此句,出于何人之手笔?”
司马落只笑而不答。他将竹笛轻轻架在唇边,一首婉转凄凉的曲子流转而出。
不是这样的,笛曲不应该是悠扬清越的么?怎么此人可将笛吹至如斯悲凉境地?杜英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眼前这人。
一曲奏罢,司马落笑着问:“想不想学?”从他脸上,却见不到片点曲乐中的悲情。
杜英接着点头。
司马落只把笛子放在石桌上,道:“吹响后再来找我。”
一支普通的竹笛,杜英只让它能平稳的发音,用了整整七日。
日后,司马落开始教她指法,待指法熟练之后,她也可以小奏一两曲自乐。但总是空有架势,她的曲中,还是少了乐师的精魂。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地过,司马落在这期间还教了她围棋。只是她学艺不精,对这种耗精伤神的国粹,始终领悟的不够透彻。司马落为师,就像他曾经给她讲解九国,从不详细讲解一样东西,总是只述大概,略说基本,其余的都要自己领悟。笛子也是,围棋也是。
就这样,温和煦暖的春日到来了。不知不觉,已然是阳春三月时节。前方大胜的捷报已于前些日子传来。离军一万大军尽数被破,虽然不能算大胜,但终究涨了全烟上下的士气,而此次的伤亡,也因杜英的“倍则分之”之法减到了最低。全国上下一片欢腾。
林府里,杜英和司马落也做好了踏上归途的准备。
“听说此次胜利龙颜大悦,回都后,有意赐婚将军和冷丞相孙女。”司马落在路上说。
“哦?”杜英看了看对阵前方高大挺拔的身影,问:“冷丞相为人如何?”
杜英对此事也不觉奇怪,韩言今二十有余,却连一房妻妾也无,在皇族中,已算晚中之晚了。
“冷丞相算是当朝老臣,一个会见风使舵的老臣。听说他的孙女流落民间多年未得,今刚寻到,异常疼惜爱护。”
“为何如此高贵女子会流落民间?”
“说来可笑,”司马落带着鄙夷的神情道:“当年容妃恩宠正盛,将军也年少出众,冷丞相急欲结之,就常送自家年幼孙女进宫玩耍,容妃爱护小儿,见那姑娘可爱,自然多疼些。只是,事故突发时,那女儿也恰在宫中,不幸和容妃一并遭了难。可谓得不偿失啊。”
杜英没理会司马落嘲讽的笑容,问道:“既是和容妃一起遭了难,又怎会或者流落民间?”
“当时谁人不知此乃丞相独孙?既伤了,却不能灭口,只好弃于民间。给丞相留个想念,他也不会赶尽杀绝,毕竟此事关乎宫中众多要人。皇帝刚刚痛失爱妃,他也不好发作。”
杜英不禁感叹,宫闱争斗,狠辣无情。
司马落似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问道:“将军就这样娶一素未谋面不明不白的女子,你倒好像并不奇怪。”
杜英无奈道:“虽说流落民间素未谋面,但这也毕竟也是高贵女子。况且,丞相独孙,你怎可说是不明不白之人?再者,皇家婚姻,又有多少是出自个人的愿想?此事,无关爱恨。你我虽然不羁于世,却无能无力。这点,二哥不是比我更清楚么?”杜英知道司马落是在替韩言担忧,但他们此次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司马落怔了怔,忽而带了些落寞而又了然的笑,道:“你倒看得通透。”
归途由于不复来时的小心谨慎草木皆兵,一路行的很快。转眼,阔别四个月余的浮烟,又出现在眼前。
迎接凯旋大军的民众很是热情,杜英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这次,杜英并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坐在马上,新奇而又兴奋着接收着狂热地夹道欢迎。正如司马落所说,即使杜英基本未在战场露过一面,她的“倍则分之”之法,终究还是成就了她“退敌三百里,智谋满天下”的名声。这也是她生平首次体会到如此壮志凌云豪情冲天的感觉,怪道世间英雄都爱金戈铁马以抒己志潇洒人世。
民众的欢呼喜悦似乎也感染了她,她笑着,不知不觉中仿佛自己已然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分子。
回都后,都是欢庆和宴席。没几日,韩言便被召进宫封赏。同样被宣召的,还有杜英。
接旨后,韩言就给杜英送来了女装。杜英明白,此事已经不能再隐瞒。暗藏真身,是为欺君。
烟国的名产便是这烟罗纱,飘渺朦胧。此次不同往日,杜英映着头皮换上繁复的正装,云鬓发髻,珠钗银饰,描眉勾唇,薰香染甲,一步未少。
当杜英和韩言伏地跪拜那个高居朝堂之人时,她还是禁不住地颤抖,这毕竟不是她擅长的场合。天子龙威,不是空穴来风。
“没想到,在此战中名满天下的杜谋士竟是个如此貌美的姑娘家。”烟王的声音苍老中透着威严。在广阔寂静的大殿中由显其威迫。
杜英不敢抬头,有些诺诺地说:“谢陛下夸奖。”
“杜谋士莫要紧张,你为我烟在此战中立威于世,功不可没。虽我烟不鼓励女子于世中抛露脸面,但似杜谋士这样的女中豪杰,智谋勇士,朕便特许你参与军中议事,为我烟出谋划策。”
“谢主隆恩。”杜英叩首言谢。
“朕知你尚未许配,为便于你行走军中,朕给你个名分,就把你配于正儿罢。你们都能文善武,也算天作之合。”
这“正儿”,自然就是韩言,韩诚正。
杜英只觉得脑袋被人敲了一棒,懵懵的。完全不知道思考。
“怎么?杜姑娘,不满意朕的安排?”上头的声音变得阴冷
杜英此时脑中已然不知该如何思考,她全身都在不自主地颤抖着,在满殿寂静的逼迫下,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民……民女谢……恩。”
“如此甚好,朕便封你为‘荣国夫人’,也不算亏待了你。”
“正儿,”上面的人继续说着,杜英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脑中一片茫然。“你刚归来,朕准你休养一阵子。过些日子,便要择日准备你与冷爱卿孙女的大婚。”
“儿臣遵旨。”韩言恭敬地说。
杜英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韩言府邸的,路上韩言和她说了什么,她一概都没有听见。直到她看到司马落有些削瘦的身影,突然不可抑制的痛哭出来。
“二哥,我不要……”她死死拽着司马落的手,也顾不得身边的韩言,“我不要……你救救我……”
她不是不喜欢韩言。只是,她视他为兄长般敬爱,她更怕自己卷入到宫廷之中。她是如此向往自由之人,她宁愿自己一辈子不能显露真身,哪怕跟着他们征战沙场,生死难定,都比困在这深宫里嫁为人妇终老一生好。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出来乍到时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是多么的幼稚,当初她何曾不是扬言无论什么困苦,为求活下去,她都无畏无惧。现今她都明白了,自己只是纸老虎,她怕,她怕的不得了。
司马落叹了口气,蹲下身,安慰地拍拍她的头:“早知如此,却还是躲不过。”
“这是什么意思?”杜英哑着嗓子,问。现今,她已经失去一切思考能力了。
“傻丫头,你以为将军为什么在你提出‘倍则分之’之法后就将你置于林府不闻不问不用?所谓树大招风,将军不能让你再招摇夺目了。即使这样,还是难逃今日这关。想早已经有人铺好了路了。”
“我招摇夺目?”
“是有人让你招摇夺目,一方兵法,还不至于让你名满浮烟皇室朝堂,定是有人扇了不该扇的风,点了不该点的火,否则,你认为圣上会不问你出身地位便轻易将你许于堂堂一国皇子?即使为侧室,也是皇亲国戚。”
杜英只是死死拉着他的手,死死地盯着他,无论什么,她都不能接受,她有她的自尊她的生命。
“二哥,我求求你,你带我走吧,我不要留在这里。我好怕。”她觉得自己唯一的依靠,就只剩眼前这个人。
他身后的韩言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去了。
“英儿,你知道逃出去后会面对什么么?这天下还有皇室触不到的净土么?相反,呆在将军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莫要害怕,将军疼你亦如亲妹,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个名分问题。”司马落叹着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不过是对外的场面而已。我们还是三兄弟,你不要怕。”
“我知道,我信大哥。”杜英哽咽着,“只是,我不能一辈子都被幽禁在这深宫中,处处与人斡旋争斗,我要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行么?”
“英儿,这种生活,怕是二哥也给不了你。”司马落悲叹道:“你不是向来认命么?此次,也认了罢。起码,能活着。”
杜英无神的眼中慢慢找回了焦点,她一颗狂躁的心也瞬间落回冰点。她盯着司马落蹙眉的脸,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她没注意到司马落白皙纤细的手已经被她掐出了道道红痕,甚是可怖。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幼稚,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不禁泪流满面。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愿望啊,她的感情封闭太久了,从来时起,到现时止,她从未正视过自己。一切想当然的,一切自负的自信的自以为是的,都被这朝堂上的简单一言击的粉碎。自己是真的脆弱。
“对,我应该认命。”她慢慢地瘫坐下去,无力地说。
“英儿,皇家婚姻,又有多少是出自个人的愿想?此事,无关爱恨,你也该明白。”
杜英突然牵出一丝冷笑,她何尝不明白?前几日,她正是这样评价韩言的。当时的她又何曾想到,此句话中,竟也搭进了自己。
几日后。贵客来访。
杜英整了衣装,出门见客。此时的她,安静而缄默。
涟湖的“沉香亭”中,一位丽人的倩影遥遥夺目。举手投足间的儒雅气质和娇弱之态,更给这纤细婀娜的身姿平添许多风流韵味,让人移不开眼睛。其锦衣玉带通身的气派与此情此景是如此的协调,一点也不似在民间流落多年。
丽人轻轻俯下身,伸出玉手温柔地抚了抚亭中几盆盛开的牡丹。她忽而直起身,转过脸,杜英怔怔地立在原地,曾兰看着她,拈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