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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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白龙山城的路上,午时刚过,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官道上霜冻十里还有余。
又因年关将至,所以官道上看不见平日里来往不绝的商队,变得有些人迹罕至。
除罢风雪,漫天静默。
这时。
“嘎吱嘎吱——”只见一身形高大头戴竹笠,身着披蓑衣的人,牵赶着一辆十分简易的马车,从道路那头缓缓走来。
待走近了些,才发现那只辆车顶只由四根木棒撑起一面油布的简易马车上,放着一口大红色的喜棺,而喜棺没有棺盖,棺上面只搭着一张薄薄的还半卷着的草席。
“哧——”的一声,马儿足下一落不慎就打了滑,吓得一旁的赶车人连忙扯住缰绳,又连忙转过身去稳着喜棺。
动作间,车夫头上的竹笠就歪斜将落,可他却无暇顾及,连抬手扶的动作都没有,就任由竹笠掉下地来落在雪中。
待马儿稳住脚步,车夫又正了正喜棺上斜滑而下的草席。
这才又转过身来,也才让人看清了他的容貌,不是都部鸮又能是谁?
都部鸮弯腰捡起落地上的竹笠,抖了抖上面沾着的白雪,浅色的琉璃眸往远处看去,目之所及都尽是风雪。
他是知道的,眼下这般恶劣的天象着实是不适合赶路。
可是都部鸮又没有办法,时间于了无生气的郑修染而言太过珍贵,他真不敢多做耽搁。
好在行了不久之后,前面不远处有个驿站,驿站边有个简陋的茶寮,茶寮里的人似在煮着些什么吃食,腾腾热气与那袅袅而上的炊烟同一融化了草棚上的积雪,落在地上窸窸窣窣的。
都部鸮把马车停在茶寮外,隔空向里面喊道:“可有人在?”
茶寮里灶台下站起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汉,老汉闻声往外走来,应道:“哎!有人,有人在。”
“客官你有何吩咐?”
不待都部鸮答话,老汉又道:“客官您啊,也别看老汉我这茶寮过于破旧,可是里面该有的吃食还都是有的。”
“客官您里面请。”
都部鸮抬眼看了眼老汉身后尽管十分简陋却确确可以躲避风雪的茶寮,没动。
他的一只手搭在马车上的喜棺上,一手拉着缰绳,毫不迟疑的回道:“我就不进去了。”
他收回搭在喜棺上的手,又从怀里掏出了些碎银子向老汉抛去,又道:“给我来一碗热茶,和几个馒头就好。”
老汉接住银子,抬头望了望天,似乎发现雪愈发下大了些,便规劝道:“这雪又下大了,客官要不还是进来避避罢。”
都部鸮也抬头望了眼天,却仍是淡淡拒绝道;“不用了,多谢。”
“哎~!”老汉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便也不再劝,他转过身进了茶寮里,不一会又出来,一手拎着壶热茶,一手端着个豁口大碗,里面盛着几个刚从蒸笼取出的馒头。
老汉走到都部鸮身前,先是将装着馒头的豁口大碗递了过去,又拿起倒扣在茶壶上的粗茶碗,倒了碗茶。
都部鸮拿起一个馒头就吃了起来,一连赶了这么久的路,他是真的饿极了,看到老汉又递过来茶碗,他便又随手将装着馒头的豁口大碗放在了一旁的马车上,就这么一口茶就着一口馒头吃了起来。
待到最后一个馒头下肚,都部鸮才惊觉自己这似早已在这漫天风雪中被冻得恢复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脚,隐隐地恢复了些温度,其间,他又让老汉再包一些馒头给他当作干粮,他就捧着粗茶碗靠在马车边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等,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老汉又拿着白棉布包着的干粮袋出来,他递过给都部鸮,仍是止不住的开口劝他,道:“客官,这天看着不太好啊,要不今天,客官你还是在老汉这茶寮歇一歇,明日再走罢?”
都部鸮也在看天,他浅色琉璃眸里已不见往日的晶亮,只余一片深沉,他道:“还是不了,我着急赶路。”
老汉也看见了马车上的大红喜棺,他却什么都没有问,依旧是溢着慈祥的笑意,劝道:“想必客官您这一路走来也发现了,眼下这寒冬腊月的又正值年关,驿站边的茶寮已没几个还开门迎客了。”
老汉接道:“老汉虽不知客官你为何如此着急赶路,但看眼下这天色,这路客官是当真不好再赶啊!”
“而且就算客官不惧这漫天风雪,那这拉车的马儿也受不住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老汉这话是当真说到都部鸮心坎上了,他是不惧这漫天风雪,可是他却怕磕碰到喜棺里的郑修染,想来,这拉车马儿一路走来,眼下怕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都部鸮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又掏出了些银子给老汉,道:“那今晚,就借你茶寮里的柴房一用。”
“好,好,好客官里面请。”老汉连声应道,却不接银子。
老汉道:“客官方才给的银子已经够多啦,何况老汉我这孤家寡人的守着这个茶寮,银子再多也没什么用啊。”
语罢,老汉就引着都部鸮往柴房走,其实说是柴房也不尽然,不过就是一间竹栅栏作墙四面透风的草棚子罢了。
草棚子前还放着个装了些干草饲料的马槽,再往里走,就是几垛枯草和几垛木柴,除此之外再什么都没有,但也还算干净。
不过就算只是如此,对一连几日来都是卧雪枕风而憩的都部鸮而言,也称得上是个好地方了,毕竟起码今晚,他与郑修染有了个遮风挡雪的地方,不用再宿于风雪中了。
都部鸮将喜棺从马车上解了下来,放在了地上,老汉就牵着马儿出去栓在了草棚前的马槽上,雪愈发的下大了。
老汉栓好了马儿,回过头来问都部鸮,道:“客官你要不要随老汉过去烤烤火暖暖身子?”
“不了。”都部鸮摇了摇头,看着一旁的喜棺道:“我要守着他。”
老汉这才作罢,只是告诉都部鸮:“那客官有什么需要吩咐,喊我一声就是。”
都部鸮没有答话,只是淡淡颔首。
老汉便走了,不一会,他又拎着壶热茶回来,道:“老汉这里别的没有,但是这热茶绝对管够啊。”
都部鸮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老汉的好意。
这愈往北,天象就愈发的严寒,这眼下才刚刚过申时,柴房外就一片漆黑。
都部鸮的耳畔除了这周遭一阵又一阵呼啸而来,又接连呼啸而去的风雪声之外,就再无其它声响,让人恍觉是否是误堕进了那曲儿话本里的天山仙境,而这茶寮,便似漂泊在那仙境边缘来回摇荡着的小船儿,硬是给这漫天风雪平添了份雅趣,使这漫漫的长夜不再那么枯燥难过。
都部鸮背靠在一个枯草垛旁,面对着半盖着草席的喜棺阖着眼,有时睡着,有时醒着,睡梦交替的恍惚间,他似做了个不甘醒来的美梦,梦里,郑修染仍是穿着那身似乎会发光的棉白锦衣,眉目清隽笑得明朗的问他,道:“砚秋,你今日可愿同我回家?”
“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
“修染,你听见了吗?”
“我说我愿意,我愿意同你回家!”
梦中的都部鸮一改往日里的闪躲,他握着郑修染的手回答得极为认真,又毫不犹豫的说道“我愿意。”一遍又一遍。
。。。。。。
可梦终究是梦。
梦终究都会醒。
梦就像这漫天的风雪般,终究都会有停下来一天。
梦也像这漫无边际的黑夜,终究都会迎来天亮的时刻。
从梦中惊醒的都部鸮不禁的颤了颤,他觉得流淌在自己四肢百骸的温暖都似随着梦尽数褪去了般,冷,透心的冷,亦寒,寒彻了骨,甚至就连心跳,都似有片刻的停止。
都部鸮躬着身子起了身,他抬手掀开喜棺上的草席,弯下腰与面色灰白的郑修染蹭着鼻尖,他像一条寻水的鱼般,近乎疯狂着吸取着郑修染身上的气息,仿佛这样,他才有了活命的机会。
一刻,两刻,三刻钟转眼而逝,都部鸮这才似缓缓的活了过来般,他重新将草席半盖住喜棺,又跌坐回了枯草垛旁,阖起了眼,归于平静。
这就似草棚外的风,来的匆匆,去的迅疾,不留一丝痕迹。
翌日。
风雪猛烈尤胜昨日。
一早,老汉就如昨日一般,一手拎着热茶壶,一手端着盛着热馒头豁口大碗踏雪而来,他在草棚门口看向里面,说道:“客官你可醒了?老汉我带了些热茶和馒头过来。”
“进来罢。”都部鸮仍如昨夜般面对着喜棺坐着。
“哎!”老汉应声进来,然后将热茶壶放在靠近门口的马车上,才拍起身上的雪,他道:“昨晚又下了一整夜的雪,哎~也不知道这恶劣的天象何时才是个头啊。”
都部鸮倒了碗热茶喝,浅色的眸子也往草棚外看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才淡淡应道:“总归会停的。”
是啊,无论多么严寒的冬日都会过去,无论多晚的春日亦都将到来。
虽然过程是难挨了些,但只要结果是好的,也都是值得的罢。
“那客官今日也不走了罢?”老汉理所应当的问道。
“不。”都部鸮却摇头,他道:“不能再等了,我一会就起程。”
“可是这种风雪天,马儿根本拉不了马车啊!”老汉惊道。
“无妨。”都部鸮摇了摇头,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他似心中已有了主意般,道:“就劳烦你再多给我备些干粮。”
“客官你。。。?”老汉还欲再劝。
却被都部鸮打断,他又道:“劳烦你多备些干粮。”
“哎!”老汉叹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都部鸮就着热茶吃了些馒头,然后伸手就去解栓在马车上,原本用来稳固喜棺的麻绳,他将解下的麻绳转套在了喜棺上,看这样子,他竟是想将这喜棺径直背在身上?!
果不其然,只见都部鸮有条不紊的套好了喜棺,就转身取过竹笠重新戴在头上,然后蹲下身来,径直将喜棺背在了背上,不止如此,他还用绝音枪挑过了一旁的草席披在了背后的喜棺上,又从一旁的枯草垛里扯了几枯草来栓在了草席上系在了自己颈项间,这才满意的将绝音枪打横别入了身后。
都部鸮背着喜棺走出来站在草棚边往外看,棚外四处都是风雪的呼号,可他那双浅色的琉璃眸子里,却反而燃起点点希冀的火光!
他想,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一定要替郑修染寻回解毒之法!
纵然前路未卜,又有风雪迎面扑,可这又能奈他何?!
这些看似凌冽的风雪,在和心中失去郑修染那凌迟般的痛苦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老汉拿着两个干粮包过来见状不由大吃一惊道:“客官你这是?!”
都部鸮却不答,他很是从容的从老汉的手中拿过干粮包挂在腰间,又掏了些银子给他,道:“多谢。”
然后也不待老汉反应,都部鸮就背着喜棺走出了草棚,迈入了那片呼号着的风雪中。
而待老汉回过神来,都部鸮已然冒着风雪走了好一段距离了,那口本看似笨重无比的楠木喜棺,在他背上似空若无物般轻飘飘的,甚至连他前行着的步子都还是那般稳健,不见有半分沉重。
“客官您慢走啊!”老汉微微急切的声音响起,乘着风雪飘出去好远,好远。
身影渐渐淹没在风雪里的都部鸮隐约是听见了,只见他抬起手头也未回的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