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暗恋 Chapte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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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他来时我静悄悄,我知道他离我真的遥遥又遥遥。
chapter3
店长是隔壁琴行的老板,蓝调镶嵌在这条老街的尾巴上,知道这地方的人很多,但蓝调的常客却很少。蓝调不是pub也不是club,蓝调是bar。
对想闹腾的人来说这地方太静了,对想喝苦酒的人来说这里又太过嘈杂。
读艺术院校等同于烧钱,叶修从离家第一年起就没再从家里拿钱了,家教修琴外卖员,什么都干过,一年前他到店长的琴行帮忙给一架三角钢琴调音,调完试音就弹了黄少天在情人节哼唱的那支小曲,他调音时店长在旁边看着,有时和他攀谈,听到他弹这支曲时他的眼神明显讶异,等他弹完了他静默一晌,而后问他愿不愿意到他琴行另一旁的蓝调做钢琴手。
其实单说他拿的那些奖金是完全够的,学校还有补助,真要算起来他应该还有富余。但他身边爱音乐的人太多,他也是从那些手无分文的日子里走过来的。
又怎会少了手无分文的朋友。
“今天来得少见的早啊。”
叶修拉下掩住口鼻的围巾,朝男人问好:“店长。”
店长把他只探出一边身体的厚重大门完全推开,三厘米厚的钢化玻璃夹真空层,就是客人在蓝调里玩儿电锯酒吧外也听不到一丝声响。叶修回身把门关上,搭扣发出一声锁严的脆响,锁住了这一室声嚣。酒液入杯的声音像是雨水冲刷鹅卵石,已经有店员在为今晚的乐队表演做前台布置,叶修跟着店长走进后室。
“我听你声音,怎么哑了?”
叶修说:“不小心感冒了。”
“那你今天不休息?”店长转过头,后室是他让人打通蓝调和琴行的墙连起来的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空间,表演要用的乐器都可以在琴行里取,叶修常用的那架三角钢琴就放在这里,店长招呼店里的人搬来两把椅子,靠钢琴叫叶修也坐下,“你这样的人要露出病态不容易啊,我看看。”
他捉起叶修的手,右手没看到又换了左手。手背白皙,却赫然一个突兀针眼。
他把那只手端端放回叶修腿上,看那人的眼睛。
“都输液了,小感冒?”
叶修把手揣进衣兜里,坦然地笑:“这不今晚轮到有我的表演吗。”
“烧多少度?”
“……”叶修说,“就是着凉了。”
“烧多少度。”
“39.7”
“什么39.7?”突然有一道声音打断了叶修还想勉力的垂死挣扎,那人蹿了个脑袋进来,精力充沛,“谁39.7?”
那一瞬间,叶修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蓦地生生握紧。
“谁啊?谁?”黄少天完全钻进来继续不死心地问,他夸张地看向正想跟叶修发难的店长,语气陡转:“都烧到39.7了店长你还要别人来上班啊?剥削劳动力,我鄙视你!”
说着他还真拿小手指冲男人比,个不要命的,边伸左手边拿右手拍叶修的肩膀,眼神灵光,闪来闪去大概是兄弟别怕我永远支持你咱无产阶级面对资本主义就是要雄起的意思。
叶修发现自己好像忽然说不了话,他唱歌明明那么好听的…此刻却成了个哑巴。
男人一脸我服了你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剥削广大劳苦人民。”
店长干脆不看他,只把他指给叶修,“黄少天,主唱兼吉他手。”
他看他立马眉开眼笑昂首挺胸一副翘尾巴的贼样儿,又添了句无心话:“最近拐了不少小姑娘。”
“喂喂喂!”
黄少天气势汹汹地靠近,挽了左袖子又挽右袖子,就差往脖子上扛一把关公大刀了。
“谁拐小姑娘了?谁拐了?我黄少天清清白白磊磊落落怎么就拐小姑娘了?店长我跟你说歌可以乱唱话不能乱讲!”
……你总是这么亮,像颗温暖的小太阳啊。
叶修藏起自己的目光不去直直看着他,他是聪明人,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忍耐。他像在黑寂的夜里找地方睡觉的猫那样,细细把最脆弱的腹部藏起来,他用伪装密密麻麻裹起他那颗发抖打颤怕得要死又渴求得要命的心脏,不让那其中哪怕只一句隐秘的黏腻的“我喜欢你喜欢好久了”泄露出来。
他用最陌生、最生疏最干净,也最正常的表情、神态、动作和语言来粘住他死死撑住的毅力,他死死揪着喉咙不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打抖。
只一瞬间他原本温暖干燥的手心瞬间润湿。
“…你好,”他扬起脸,以坐着的姿态仰视那张他寤寐思服的脸,他极力把目光放的平静,语气真的做到像他想象的那样生疏,但有些东西他藏不了也忍不住,他抿抿嘴,悄悄调整表情。
至少是他认为自己最好看的神态……那么小心那么大胆那么胆怯,那么隐秘那么磊落那么辛苦。
他鼓起最大的勇气去和黄少天第一次直接对视而不让自己溃不成军,他感觉他胸膛里那颗心脏跳得快要炸裂了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清越,他对他轻轻地笑也轻轻地说——
……
“我是叶修。”
彼时黄少天正向店长假作挥拳,嘴角的虎牙又尖又利,叶修的眼神深了,那么危险的东西……想来接吻的时候会划伤和他接吻的人吧。
叶修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轮廓利落,就像猎豹。强悍的力量都在那群猎豹中蛰伏。
叶修毫不怀疑当黄少天弹吉他时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必定是有力而凶猛的。他突然在想这个人扣住琴弦时是不是就像猎豹一口咬上猎物的脖颈。
可偏偏他的眼神又像初生的狮子。
看见他的眼睛第一眼被逼退的不是他蓬勃待发的凶猛力量,而是一整片他无畏无惧,想要拥抱这个世界的热情。
黄少天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恍惚了,他好像听到一个很熟悉却本来就该很陌生的声音。
坐在那里的青年黑发细软,他的身后是一件黑白明晰的钢琴,脖前围着一条亚麻色的围巾,他似乎刚从外面进来,黄少天看出这点是因为叶修把手揣在衣兜里面。这座城市在北回归线以上,即便不下雪也冷得可以。
和乐队的朋友来蓝调找乐子的那晚他和那群家伙都喝嗨了,喝嗨之后跟着就是发酒疯,他发酒疯的方式是跑外边儿老大爷开的杂货店里捡了两瓶50度的二锅头回蓝调继续喝,喝了小半瓶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喝了,但已经失去的理智让他扛着吉他三两步冲上表演台一把抢了主唱的耳麦堂而皇之鸠占鹊巢。
等他疯完了唱完了弹完了,酒还没醒也就被酒保扣住了。黄少天说店长是资本主义还真不是临时起意空穴来风,而是因为他被生生逼着成了蓝调的包身工。
不枉他自诩酒量宽广似大海,喝了那么多酒从台上疯完一下来他脑子立马就清醒了。面对一堆耍酒疯耍得群魔乱舞的死党和面色虽然友善但决谈不上怕事的店长他只能老实认栽说哥我真不是来砸场子的。
祸闯都闯了,他原想肉痛一下赔个千百块和气了事,但未料店长独具慧眼一眼就看出他是个人才。蓝调介乎酒吧和清吧之间,一个卡座就八百往上走,老实话他赔不赔钱那千百块对店长来说都不是太大个事儿,经营酒水场合会遇到的发酒疯的客人难不成还会少么。
乐队里的那个贝斯手说黄少天是这片区驻唱歌手里最靓的仔不是临时起意空穴来风,黄少天确有那个本事撑起这个名号。
所以等他完全清醒了店长就很和蔼地问他:”小子,你干什么的?”
黄少天毫无所觉大大方方说:”大二学生。”
”歌唱得很好啊,吉他也很棒,读音乐的?”
”过奖过奖那倒没有,”黄少天当时就感觉这个店长可真是个niceperson,他太年轻,也太鲁莽,人生走到现在还没碰到过什么值得老了后拿来回忆的挫折,酒意虽然过去但酒精仍使他的突触后膜持续兴奋,他现在说话的声音其实都还有些醉酒人才有的毛躁大声,他朝店长龇他的小虎牙,”喜欢唱歌的话随便唱唱也是好听的,吉他我都弹五六年了要还弹不好我驻唱小王子的名声也就干脆别要了。”
店长循循善诱:”驻唱?每晚都上台?”
黄少天从善如流:”也没有每晚哈,有时间就去,没时间有兴趣的时候创造时间也会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
”小子,”店长盖棺定论,”本店不接受像你这样的客人的赔偿金,这个月你就绑在蓝调干事了。”
”对月…”
有时宿命和一见钟情是一样的东西,既让平行线相交,也让海风遇见浪潮,于是那一晚黄少天听到另一个人的弹唱,于是很久之前叶修看见主唱台上某个人眉目明朗神采飞扬。只不过一个推波助澜,一个欲语还休。
”你好。”
黄少天有点恍惚,他听到的出自这个青年口中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他放下朝店长挥拳的手,想去看那声音的来处,转身却不料撞进青年温润的视线,肤色白皙,睫毛纤细,他对他弯起眉眼很轻地笑。
他也同样很轻地说:
“我是叶修。”
青年周身宁静,干净得有如玻璃,他的声音温柔如钢琴和着雨。
黄少天真的恍惚了。他……势必在某个地方听过这个声音,他一定曾被这个声音惊艳,像钢琴一样的声音,不……当时好像不是钢琴,是……什么?
他想着想着就出了神,绞尽脑汁在一片混沌中搜寻,学校、巷道、乐队公园,他想得有点冒火,但即便这样他到底也没能想起来——那晚他喝下的酒实在太多。
他那晚喝多了所以现在想不起来在那个晚上他曾隔着一面墙听叶修弹唱过,声音那么悲伤,旋律那么难过,喜欢得那么苦。
他还曾想请叶修喝一杯好酒。
现在这瞬间他想出神了所以他错过那些叶修眼里闪过得那么快的情绪。他不知道他毫无意识的眼神在这个人眼中就像一头狮子,这个喜欢他喜欢得那么苦的人甚至在幻想自己就是那只被他咬断咽喉的猎物——
叶修想要和黄少天接吻,想他尖锐的虎牙刺破他的皮肤或是嘴角,他们可以在钢琴上拥吻,身躯压下时琴键被按响,从C调一直升到G调或者随便怎样都好就算是乱七八糟也都无所谓,吻完时他们都衣衫凌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但叶修知这是妄想,是错念,是比自渎还要难以启齿的异端,那么湿漉那么惶恐,踏入就是沼泽,被那么强烈的感情和欲望抓着,偏又愚不可及甘之如饴,越陷越深越难自拔,又怎能脱身。他曾在岸上走,却在见他第一眼掉入沼泽。
其实想来真的很不公平。是你把他拉入泥泞,他知道不挣扎就会是万丈深渊,就会是其他人眼中的异端异类,但那个人却放任自己下坠,他根本不挣扎,就在最角落的地方藏着,不去弄脏你,不敢主动打扰你,就甘愿看你依旧无拘无束神采飞扬。
而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但黄少天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的确太过年轻太过浮躁,真要把缺点列举出来他完全算得上是已经懂事的人眼中的社会青年,但他也的确足够好。
好到在叶修眼里再没有人比他更好的程度。如果再算一笔烂账,叶修无辜,黄少天又何尝不无辜。
被喜欢的人本来就没有义务为喜欢他的人的痴情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