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农堰高坎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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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方鹏飞所在的一班新任班长叫邢志中,七五年河北石家庄的兵。他说他原来在六十五军一九三师五七九团侦察连当班长,一周前接到命令调往五十军。邢班长很健谈,对方鹏飞他们这些新兵也算热情,不到半天时间就跟大家都熟识了,是属于那种很会当班长的老兵。只是方鹏飞觉得邢班长也太能说了,而且总爱自鸣得意地说些他们原来老部队的事情,就在心里把他归咎于那种嘴子型人物。在以后的几天训练中,邢班长跟方鹏飞他们吹嘘说:“我们六十五军一九三师是英雄师,解放战争时期的战功就不说了,单在抗美援朝清风店战役中一次就歼敌一万,而且全是美军。我们团就是在那次战斗中荣获集体大功的,哪像你们五十军就是一个空架子的二流军!所以,这次要收拾越南人,还得从我们北京军区抽调我们过来重建五十军……”方鹏飞想人家是班长,又是从主力作战部队抽调来的骨干,当然不敢乱说些啥子。不过心里想啥子五十军六十五军,你还不是跟老子一样刚刚被编入五十军的。再说了,六十五军打的胜仗又不是你娃打的,你娃还不是在连队荣誉室里看到的这些,嚣张啥子?五十军原来是啥子空架子军跟我们又有毛关系,又不是老子们弄的,管你我两个屁事!我们只关心我们自己以后咋个跟越南人打仗的事情,到时候都不拉稀摆带看对了。不过邢班长对方鹏飞还是很客气的,毕竟方鹏飞是新兵里为数不多的党员和副班长,在班务会上,邢班长对全班战友们说:“我是老兵了,按上级要求从现在起我负责班里的战术训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个道理就不用给大家多说了。方副班长虽说也是新兵,但人家跟我一样是党员,所以连队才任命他当了这个副班长。今后,小方你就负责班里的内务和思想生活方面的工作,你要多费一点心思。”
全营投入到射击、刺杀和投弹训练中,只过了两天就停止了刺杀训练,增加了班、排战术训练。据说是训练时间紧迫,刺杀训练以后再说,也有的说现代化战争白刃战斗几率不大,还有说山地作战刺杀战术根本没有啥子用处。部队白天训练,晚上加强政治学习,都是有关越南大肆挑衅我边防部队和炮击我民众的消息报道,申讨越南政府的罪恶行径,整个军营里的气氛日趋紧张,越紧张就有一种恐慌在蔓延。
一天晌午,李排长刚做完训练点评,连部通信员跑来跟李排长耳语一下,李排长在队列前大声宣布道:“一班方鹏飞出列,其他解散。”全排散开后,李排长对方鹏飞说:“你家里来人了,按规定现在家属来队一律不能进入营区,你家里人现在在接待室,你去那里见面,注意纪律和保密条令,把枪和子弹袋给我!”方鹏飞激动不已,大声应道:“是!”
方鹏飞在接待室里见到了爸爸妈妈,还有姐姐,爸爸抢先就说:“你小子还真是长大了,变野了,胆子咋个就这么大了呢!”方鹏飞挺起胸脯傻笑,心想自己已经是解放军战士了,你们爱咋个就咋个。姐姐抱怨他说:“你也是,这么大的事情咋个都不跟家里先说一下呢?妈一接到你的信就给我打电报,我今天早上才到成都,跟爸爸妈妈直接就撵过来了。”妈妈高兴得直流眼泪,说:“训练累不累?”方鹏飞说:“一点都不累,比在乡下干活路轻松多了,还不用自己烧火做饭了呢。”爸爸板着脸说:“你当兵是好事,我们又不得拦你,你咋个不跟家里人先说一哈呢?叫一家人突然晓得这个事情,弄得都不晓得咋个才好,那你二天再有啥子大事情也要瞒到我们啊?”爸爸的话语点中了方鹏飞的血脉,他一口否认,说:“没有没有,我就想给你们一个大大地惊喜,算我这件事情做错了还不好嘛。”爸爸说:“你还晓得错了啊?你就是心变野了!”
这时候王营长和李排长来了,身后还有炊事班新战友送来的饭菜,王营长十分热情地给方鹏飞爸爸递烟,李排长帮着续水。王营长说:“真是对不起,部队现在有任务和规定,来队家属都不便进入营区,请你们谅解……你们家方鹏飞,是我在新繁征兵时一眼就看上的,除了他的个头我还有一种别的感觉,我就直觉他应该是一个好兵,必须跟我走。后来我的直觉还对了,临走时他们村党支部还心急火燎地吸收他入了党,就凭这一点营里的其他干部都没有可说的。所以,营党委开会决定全营六百多名新入伍的战士中,就七名新战士当上了副班长,他排头一个,一票通过……”
方鹏飞爸爸跟王营长客气,说:“首长说话严重了,部队有规矩我们晓得,该咋个管就咋个管,我们没有意见。谢谢首长高看我们这个娃娃,我刚才还在说他呢,这两年在乡下人是长大了,可是心也变野了。入伍光荣这么一件大事情事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他入党这件事情我们更不晓得。”王营长转身冲方鹏飞命令道:“方鹏飞,立正!这我就要好好批评你了,嘛回事儿?对你家里有意见,还是怕家里人不同意你当兵?我接兵多了,还真是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你还真是叫我开眼了,还不向你家里人道歉!”方鹏飞赶紧严肃认真地给爸爸妈妈和姐姐敬了个军礼,说:“爸、妈、姐,我错了!”王营长笑了,说:“哎,这就对了。”王营长这招还真是好使,弄得方鹏飞爸爸妈妈和姐姐苦笑不得,他爸爸说:“还是王营长管得到你,你就欠收拾!其他话都不说了,部队有部队的规矩,反正当兵就要”一不拍苦,二不拍死”,不许给家里丢脸就是了!部队的纪律是铁打的,不许再像在乡下那样自由散漫,你那些野性子必须收敛……”王营长插话说:“这个老哥你就放心,我们有铁的纪律不假,但我还真就喜欢我的兵都有些野性,当兵的没有一点野性那还真是不行的!”方鹏飞爸爸只好说:“首长说的也是……”王营长说:“好了,你们一家人好好谈谈,我们就不打扰了。方鹏飞,营里批准你两个小时的假,你可以和你家里人去镇上像馆拍个照。”
王营长和李排长走了,一家人坐下来吃饭,姐姐终于逮住机会跟方鹏飞说:“爸爸调回区委了,我的回城手续也全都办完了,这次我就不回云南了。都怨你把这事搞得急急慌慌的,害的人家都没来得及给你带些啥子礼物回来。”方鹏飞说:“还带啥子礼物哦,爸爸和你能回成都就是给我们家最好的礼物,这下妈妈心里该高兴了哇?”姐姐说:“就是,妈妈高兴的哭了好几天呢,你也真是,竟整些飞天玄火的事情,把妈弄得又高兴又担心还六神无主呢,你就不怕把妈妈急出个啥子好歹来啊!以后不许这样了……”爸爸说王营长的建议好,方鹏飞当兵去西藏也不晓得啥子时候才能回来,现在一家人都聚齐了,去像馆里拍个照片留作纪念正好。
在去照相馆的路上,方鹏飞心里真有些愧对家里人,他不敢把部队已经编入作战部队的事情告诉家里人,这是纪律。为此李排长还专门叮嘱自己注意保密条令,那意思很明显,部队的事情是一丁点都不能向外人透露,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姐姐也是一样的。
爸爸一直在说西藏好,说区委有从西藏转业来的干部,都说西藏是个好地方,尤其是林芝和拉萨不错。方鹏飞脸上不敢有半点异样,装出一副认真老实的样子不停地点头,说:“我晓得了。”照完相后,方鹏飞把爸爸妈妈和姐姐送到汽车站,爸爸对他说:“在部队上要好好干,不管咋个说你现在是党员了,虽说我们不指望你去冲锋陷阵当啥子英雄,但也绝不允许你做一个贪生怕死的逃兵,不管你去那里都要记住这些,你晓得不?你真要是怕苦怕累又怕死的话,就是给我们家丢脸了!”方鹏飞一向认为爸爸有观察事物和洞察预知的能力,听爸爸说这些,想必爸爸心里已经有几分揣测,只是当到妈妈的面不便说明而已。他跟爸爸保证说:“我晓得了,你们都放心吧,我不管到了哪里,部队上要我做啥子,我都绝不会给你们丢脸的!”方鹏飞看到姐姐已经回了成都,心里自然很高兴,但他还是最关心姐姐另外的一件事情,他把姐姐拉到一边,悄悄问姐姐说:“你回成都了,那你那个上海阿拉呢?”姐姐偷偷看来一眼爸爸妈妈那边,小声说:“还能哪样了?以后再说嘛。你不用再管我这些了,放心去当你的兵,家里的事情我晓得。”
方鹏飞送走了爸爸妈妈和姐姐,在回军营的路上经过邮局,他想到了三婶,走进邮局买了信纸和信封。在信上跟三婶说自己现在很好,白天训练没有在新农堰高坎干活路累,晚上睡觉就想咋个才能更快的进步,就想做一个叫人看得起的自己。他不敢在信里写别的啥子,只说现在政治学习全都是学报纸和广播里的那些事情,还说自己当上了副班长,班里的战友们都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感情。他在封信封口的时候,想到自己正好带了那张新兵班的合影照片,这张合影全班都认为拍得最好,好在底片在自己手里,以后可以再洗一张。于是,他冒起胆子在照片背面写下了两行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方鹏飞当然晓得这两行字有点犯忌讳,但再咋个也够不上违纪律,他想也许明天自己就会和战友们奔赴战场,为祖国而战,为男人的热血和尊严而战,他想要三婶晓得自己是不会忘记她说的那句,“不要叫人看不起你!”的话,自己纵然在战场上有啥子不测,也绝对不会给她丢脸的,心也会永远跟她在一起。
最后,方鹏飞按照三婶说的那个地址把信寄了出去。
寄出信的第二天,全营被编入一四九师预备营,紧接着全营全副武装开拔,离开只集训了不到半个月的淮口镇。方鹏飞看见一路上全是全副武装的兄弟部队,军用列车载着坦克、装甲车、火炮和部队风驰电闪般地向西南方向疾驶,成都、燕钢、漫水湾、桐梓林、金江……方鹏飞一路记住那些被甩在列车身后的车站牌。列车经过渡口金江车站后跨过了金沙江,进入云南地界,接下来是黄瓜园和读书铺车站,一路奔驰的列车终于在读书铺车站停了下来。
列车车厢顶上和铁路边全是岗哨,上级有个命令,所有人员一律不许下车,铁路沿线的山丘坡地上开满了油菜花,金灿灿的耀人眼目。望到漫山遍野盛开的油菜花,方鹏飞想到新农堰高坎,想到了撵花放蜂的严三叔,还有四处漂泊的老陕李石磨和他那个漂亮的婆姨黄花花。他想三婶应该已经收到自己的那封信了,遗憾的是部队已经离开了原来的训练营地,三婶要回信怕是收不到了……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实的爱死人……五谷里的那个田苗子,数上高梁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上咱们蓝花花好,青线线哟,青线线……哎喲喲……调过来……哎哎哎……嗨喲喲……”一阵优美欢快的歌声飘进了车厢,男的调门高亢敞亮,女的歌声悠扬婉转,美得直往人心里头钻。方鹏飞心里猛然一惊,这不是李石磨和他婆姨黄花花的歌声吗?他激动地撑起身子,挤到闷罐车厢门边往外张望。李排长警觉地呵斥他说:“一班副你要干啥子?”
方鹏飞情绪激动,忘情地说:“李石磨黄花花在唱呢……”李排长走到车门边拉住他,说:“你是不是坐车坐迷糊了哦,啥子李石磨黄花花的哦?”方鹏飞指着山坡上的油菜花,说:“一个熟人,放蜂子的,排长你快看,那不是……放蜂箱那里!”
真的是奇迹,方鹏飞看清了山坡上的李石磨和黄花花两口子,李石磨站在那里望着军用列车,自由自在地唱着他的信天游,黄花花背上背着一个小娃娃,一脸幸福地跟着她男人一起歌唱,就隔三四十米远,方鹏飞激动地向他们招手。李石磨眼尖,也看见方鹏飞了,向他这边挥手大声喊叫道:“是方知青吗?”方鹏飞大声地回应道:“我是!”李排长笑着说:“还真是碰到熟人呢,这么合适啊!”整个车厢里的战友们都围拢到车门边来,有甘肃西北的兵大声吼叫道:“老乡,再唱唱你那歌……”黄花花大方地回应道:“好听不?”战友们齐声大喊道:“好听!再来一个……”
“正月里来是新年,赶上那猪羊出呀了门来,哎哎哎……嗨喲喲……送给英勇的解放军,解放军里有个方知青,哎哎哎……嗨喲喲……方知青,种田是好手,当兵更英勇……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生下一个蓝花花,十里八乡的女子等你回来选哟……回来选……”“咣当……”一声,列车启动了,车厢里的战友们哄笑了起来,学到李石磨和黄花花的腔调大声高唱:“方知青啊,等你回来选哟……回来选……”方鹏飞一脸兴奋,说:“不准乱唱!”
列车缓缓地开动了,方鹏飞向李石磨和黄花花挥手道别,李石磨和黄花花站在山坡上大声地呼喊道:“方知青再见!”方鹏飞心里对这种不期而遇充满着欣喜和留恋,在心里祝福李石磨和黄花花两口子的美满幸福。他想自己上前线,就是为了像李石磨和黄花花这些普通的劳动人民家庭安稳、生活幸福美满。当然,他心里还有三婶……
第二天夜里后半夜,部队终于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下车,然后转乘一个多小时的军用卡车,当东方天边发亮的时候,终于在中越边境的一片山丘野地里安营扎寨下来。营地四周布下岗哨,整个驻地对外封锁消息,上级命令所有干部和战士不准擅自行动,更不可以出宿营地。方鹏飞他们甚至不晓得这片营地的具体位置和地名,只听说驻地距离中越边境线不足一百公里。
预备营的任务就是待命,白天在排长和老兵班长的带领下,依旧进行班、排进攻战术训练和战斗小组搜索、捕俘科目演练,以后又增加夜战和近战科目。晚上依然是政治学习和战前动员学习,后来上级又安排了每天晚上放映战争电影,或是文工团的慰问演出。方鹏飞闲暇的时候一直期盼着能在战斗打响之前收到三婶的回信,因为已经有好多战友都收到了转至过来的家信,只是有规定一律不准回信。一天连长从营部回来给李排长布置任务,之后全排集合准备去二十多公里外的火车站拉给养。连长重申上级的命令,说:“你们排外出看到什么,回来一律不准说,包括我们驻地的具体地址,听清楚没有!”能在这种完全封闭的状况下走出营地,全排那个兴奋劲儿简直就不摆了,全排齐声应道:“听清楚了,坚决执行命令,保证完成任务!”
大树塘火车站,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火车站,方鹏飞记得那天后半夜他们就是在这里下的火车。师后勤部在车站设立了供给站,说是供应站其实就是一张桌子,李排长在那里签收了供给单,再带上方鹏飞他们去站台往车上搬运给养,当他们刚装好车准备回营地时,供给站那个干部提着一个布袋赶来说:“你们还有一袋从你们原来驻地转来的信件。”这下全排的人都炸了,都争着抢着要去拿那个布袋。还是李排长手快,一把抢过那个扎了口子,还上了封铅布口袋,说:“现在不准任何人擅自打开它,等回去后我交给营部再说。”战友们个个都希望布袋里面有自己的信,方鹏飞更企盼里面有三婶的回信。在回驻地的路上,大家的眼睛始终都盯在那只布袋上,好像那里面真有自己的亲人一样。
回到了驻地,李排长第一时间到营部上缴那一布袋信件,全营战友晓得这事后,都呼啦啦地围到营部。赵教导员一见这阵势,站在营部帐篷前大声说:“都回去,叫各连通信员来取!”
方鹏飞终于收到了三婶的回信,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拆开这封他企盼已久的信。信很简短,只有半页字,但字字句句都是他的那份念想和急切。方娃:“见字如面。真高兴收到你的信和照片,跟我想象的一样,你好精神,你当了副班长真有出息,我心里好高兴。什么地方都有规矩,你不说我心里也亮堂。公社喇叭里天天都在说那些事情,你现在是解放军战士,是党员,要听部队的话,听**的话。不管你是去西藏还是别的地方,你都应该做出一个真正的大男人样子,不要叫人看不起你!你要是真上战场当英雄了我高兴,你要真有什么伤了残了,我愿意侍候你一辈子。保佑你平安无事!姐。”
方鹏飞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他久久地看着这半页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心里觉得三婶就活生生地在自己的眼面前,在跟自己说着话,要自己坚强、不怕死、不要叫人看不起自己……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早已经围上了好多班里的战友,个个都踮起脚尖在偷看他的信,有点还在悄悄笑话他感情上来了。邢班长看不下去了,一把抓过他手上的信,说:“你这是什么信?怎么看了就掉眼泪了,不会是再散布厌战情绪什么的?”对邢班长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方鹏飞十分恼火和冲动,他往回抢那封信没抢下来,嘴里骂道:“给我,你还给我,你给不给……不给老子日你先人!”邢班长把信藏在身后往后退,方鹏飞情绪激动地说:“你还给我……”战友们都拉住他,说:“老方,班长跟你开玩笑的。”
可是,邢班长却当真了,说:“还给你可以,你把这信封公开,要不我就把它交到连里……”方鹏飞一听就急了,他向邢班长扑过去,指到邢班长说:“你管老子的呢……你敢!”李排长见这边闹嘛了,跑过来大声呵斥道:“你们干啥子?”邢班长立刻报告说:“报告排长,方班副收到一封信,我怀疑有严重的厌战情绪,动摇军心。”
李排长上下看了一眼邢班长,厉声说:“干啥子说这么严重,厌战情绪,我们排能出这样的事情嘛?打胡乱说!”邢班长像是受到多大的冤枉,很不服气地把信递给李排长,李排长瞟了一眼信,斜起眼看方鹏飞,对邢班长说:“这个有啥子大惊小怪的嘛,我看没有啥子,还很励志鼓舞士气呢。邢班长你不要一天到晚瞎吹啥子一九三师,说啥子五十军就是个空架子二流军,这个看不起哪个看不起的,说白了你那些小动作就是在搞不团结,才是动摇军心。我们现在都是一四九师的人,一四九师是啥子部队你晓得不?抗美援朝打得美国人和土耳其人满地找牙的是这支部队,西藏全境剿匪和六二年打印度一直快撵到新德里的也是这支部队!说实话我们都没有上过战场,我只晓得英雄部队的血性是可以传承的,只是能不能传承到我们每个战士的身上,只有上了战场见了真钢才晓得!”“就是!光说不练假把式,上了战场才晓得哪个英雄哪个狗熊!”新兵们都附和李排长说的话,弄得邢班长一脸尴尬,说:“就是开个玩笑?”方鹏飞怒斥道:“开锤子个玩笑!”
方鹏飞信的风波只停息一个晚上,第二天又起波澜。邢班长心里不服李排长的那一通训斥,觉得冤枉,把事情直接汇报到营部。营部通信员来通知方鹏飞,叫带上那封信去营部。方鹏飞到了营部,看到李排长和连长都在营部,另外还有几个陌生的干部在场。王营长指到方鹏飞对那几个干部说:“就是这个新战士,叫方鹏飞,入伍前刚入党的新党员,一连一排一班副班长。赵教导员严肃地对方鹏飞说:“你那封信呢?拿出来叫我们看看。”方鹏飞一脸红胀,心里七上八下,乖乖地把信给了赵教导员。赵教导员接过信看后,把信交给另一个干部,说:“黄副政委你看。”黄副政委很仔细地看了信,再把信给他身边的一个干部看,说:“张股长你看呢?”张股长看完信,笑着问方鹏飞说:“这是你女朋友写的?”方鹏飞大声回应到:“报告首长,这是我姐的信。”
黄副政委突然一拍桌子,把方鹏飞吓了一大跳,心里怕部队进一步追查这封信的来源,但他早打定主意咬死都不能牵连上三婶,不能叫三婶的处境再雪上加霜了。黄副政委转身对王营长和赵教导员说:“这封信不但是不出格,我看简直太有格调了,这个兵我要带走,还有你们整个一连我都要带走!”赵教导员一听就急了,急忙辩解说:“我的老连长你可不能这样啊!对,我承认我们战前动员和思想教育工作做的不够细,干部战士在思想认识上还有很大的偏差,离上级要求还远,我们马上、立刻、现在就改正!可这就是一个兵的事情再咋个也不至于牵扯到整个一连队吧,你……团里要把这个事情弄大了,弄到师里去,这可是一百多新兵啊?关乎我们整个营的名誉,这个仗还没有开打……就……”
赵教导员转身指到方鹏飞训斥道:“都是你干的好事!”吓得方鹏飞直往后退。黄副政委笑了,对赵教导员说:“你说啥子认识有偏差,我看你的认识才有偏差呢……”黄副政委指到方鹏飞说:“你说这么好的兵,我不管这封信是他女朋友写的还是他姐写的,我看都比我们好多干部战士的觉悟都高,有那点不好了,这封信很鼓舞我们战士的斗志嘛,很励志!有这么好的人民群众站在我们解放军战士身后,我们这些新战士还怕打仗嗦?这封信我要带走,你们一连我也可以暂时不带走,但是说好了哈,到时候作战任务下来了,我要你们一连跟我这个老兵一起冲在最前面!”
悬在方鹏飞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营长教导员和连长李排长也都松了一口气,大声回应道:“是,坚决完成任务!”
从营部出来,李排长拍着方鹏飞的肩膀说:“老子给你顶雷还差点遭邢班长坑了呢,吓死老子了,幸好团首长英明,不过邢班长也太黑屁儿了!”方鹏飞站住对李排长说:“排长,反正刚才黄副政委也说了,只要战斗任务下来了就派我们一连打头阵,到时候你给我们一班争取最艰巨的任务。我方鹏飞保证不梭边边、不怕死,不给你丢脸!我们就一个个都拉出来亮一下,哪个狗日的要是冲在我前面了我没有说的,他要是敢临阵脱逃往后梭,老子不弄他娃屁儿上一枪才怪了呢……”李排长马上制止他,说:“不许乱说,上级不是已经宣布了嘛,战场有战场的纪律,啥子屁儿上一枪哦,就是执行战场纪律也轮不到你娃!”
团里没有再深究三婶的那封信,再说黄副政委也只是拿走了那一页信纸,信封还在方鹏飞身上,而且方鹏飞早就仔细看过了,那信封上没有发信的地址,三婶只在信封的右下方写了“内详”两个字。方鹏飞还注意到了那个信封只能从邮戳上依稀可辨“竹瓦”两个字,所以他很放心了。第二天,师部《前线》小报刊登了三婶的这封信,张股长作为战地记者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评论,整个部队组织学习讨论,把三婶那封信和张股长的评论文章,作为甘洒热血英勇杀敌的动员教材。方鹏飞也因此成了整个部队的焦点人物,一夜成名,在全师干部战士的众目睽睽之下,也被推到只能激情似火、抱定了一腔热血必洒疆场的决心,而不可有丝毫懦弱胆怯的杂念地步。方鹏飞这才晓得自己没有了退路,他也只能认了,他把三婶那句“不要叫人看不起你!”的话当真了,抱定一门心思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也绝不能叫人看三婶和自己的笑话,丢了三婶和自己的这张脸皮。方鹏飞拼命训练,咬破手指用鲜血书写请战书,要求参加尖刀排,还上台发出自己出征的豪情壮言:“宁可冲锋”光荣”,绝不后退半步求生!”
就这样,方鹏飞和他的那些新兵战友们,在穿上新军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走上了战场,方鹏飞的许多战友就英勇牺牲在他的身边,有的落下了终身残疾。后来方鹏飞四处去报告演讲他和他的那些战友们所经历过的那场战争,讲述和缅怀他的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们的事迹,他嘴上总是说他们这一代军人是为了祖国和人民的利益走向战场的,其实在他的心底里就只是为了三婶说的那句话,“长大了就要懂事,懂事了就要好好的做一个像样的男人,不要叫人看不起你!要叫我觉得这辈子稀罕你爱你值得。”方鹏飞为了这句话,丢不起自己的脸面,更丢不起三婶的脸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