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农堰高坎五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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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那年五月末,方鹏飞到新农堰高坎插队落户正好十八岁,表面上看不爱搭理人,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其实心里头桀骜不驯,正经八百的青皮。拿他爸的话说,就是“这娃儿长了一身的反骨。”那个时候正好赶在上大战“红五月”的尾巴上,周队长心细,叫他不急,慢慢地跟到适应乡下的生活和劳动。周队长还说:“现在农忙也差不多了,我们这里也不缺你这么一个劳动力,你先把你自己的生活理顺了再说。”听了周队长的话,方鹏飞心里踏实了,也不急到一定要跟着周队长他们一起下地干活路,他是得先学会料理自己的生活才对,从学会生火烧柴灶做饭解决肚子问题开始。
    两天下来,他就意识到一个很严重也很现实的问题,新农堰高坎没有他感到娱乐开心和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可做。第三天他就往新繁镇上跑,在新繁镇东街茶铺里泡了半天,就认识了八大队的成都知青刘老二,两人臭味相与,一见如故。刘老二说他是去年来这里的,成铁中学的,家住成都鼓楼南街,他爸爸以前在车管所当教导员,文革一开始就被打成黑公安,在大邑煤矿劳动改造了几年后,被安置在市粮食局车队当了个调度。刘老二个头不高,鬼精灵一个,对新繁一片哪有好耍哪有相因好吃的了如指掌,还神叨叨地跟方鹏飞说:“你娃要是实在没有耍的,回头合适了老子给你介绍两个女朋友。”刘老二一上来就跟方鹏飞说这些,方鹏飞虚火,赶紧回绝,说:“算了。”刘老二斜起眼睛看他一眼,笑扯扯地说:“嘿,你不要就算了噻,你喜欢嫩的还是喜欢老辣一点的?”方鹏飞赶紧说:“我啥子都不喜欢。”刘老二说:“你娃假正经一个还给老子装起,一点都不诚实。老子是咋个的就咋个,喜欢大两三岁的,晓得咋个懂你,啥子都顺到你来,还把你经由得巴适又舒服。”
    跟刘老二认识,方鹏飞算是眼睑大开,但不敢深陷其中,他还没有利令智昏到那种程度。他心里清楚,自己现在首要的事情还是必须安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再咋个也要在插队落户的生产队里争取个好印象,以后不管是招工还是被推荐干啥子才有自己的搞眼,要像刘老二那样做个混世魔王,将来啥子都妄谈。他这么想好了,回到新农堰高坎就找周队长,要求第二天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周队长说:“那好,从明天起你就先跟到那些女劳力一起,看她们咋个干活路你就咋个学到做。”
    打那以后,方鹏飞老老实实地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每天出工前,他站在自己门前听周队长在晒坝上给社员们安排活路,然后跟在女劳力后面出工。别人不熟悉他,他也不爱搭理人家,一个人独来独往,孤独寂寞。方鹏飞住在生产队晒坝边的两间知青房里,背靠大林盘,面对高坎下面一望无际的田野,左右两边是生产队的大公仓房和小仓库,没有其他相邻的农户,算是独门独户,只有生产队钟会计和保管周来福天天来晒坝上晾晒麦子的时候,晒坝上才算有一点人气。方鹏飞跟他们也不熟,说不上几句话,而且他们都是上午来把晾晒的麦子在晒坝上一铺满就走了,过些时间再来翻动一次,一直到下午太阳快落坡的时候才来收拾。其他时间晒坝上依旧空无一人,两边大公仓房和小仓库铁将军把门,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晒坝往高坎下去的那个豁口斜坡偶尔有人经过,况且这里也不是上下高坎的唯一地方,只是其中之一,平时从这里路过的人也少得很。经过几天观察,方鹏飞发现有一根广播喇叭线从自己的房子边上牵过,其实那根广播喇叭线就是一根铁丝。于是,他在下一场去新繁镇赶场的时候花五角钱买了一只纸喇叭,在售货员的建议下又多买了一个拉线开关。回到新农堰高坎找来一截细铁丝搭上那根广播喇叭线,再用另一截铁丝做地线,中间连上那只纸喇叭和拉线开关,这样想听公社广播的时候就拉一下开关线,想清静了也拉一下,新奇中添了一点乐趣。
    那时候,虽说“四人帮”已经垮台完蛋,但文化大革命的残余思想还没有来得及肃清,“左”的思潮依旧盛行。公社广播里天天都在讲拨乱反正,实际上不管是城里还是农村所有的基层单位和人民公社,包括新农堰高坎这块地盘,文化大革命中那一套“左”的东西仍然根深蒂固。用以后的话说,就是改革变化都有一个变革与抵住的过程,有一个让全国人民慢慢适应的过渡期。而在这个过渡期里,虽说新的政治力量和思想大势所趋,但原先那些旧的“左”倾势力和观念依然在顽固挣扎,甚至反扑和抗拒,新旧思想的更迭过程是痛苦的。说到底这些都是政治思想意识和权势利益的斗争,跟多数老百姓毫不相关,老百姓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他们自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想法和做法,那就是习俗和生存的必要。只是有一部分不是老百姓的“百姓”,他们一生的所有都要受到这些政治思想意识和权势利益斗争的牵连,他们的身份地位要受到政治思想意识的排贬,他们的生存空间要由那些掌握着政治权势和利益分配的人来宰割,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半个月后,方鹏飞慢慢和生产队里的人熟悉了,这中间和他最能说上话的一是周队长,二就数钟会计,其他社员虽说也有几个比较熟悉的,但他对生产队大部分人还真是分不太清楚个张三李四王二来。只有生产队里一个叫三婶的女人,是他听别人说的最多也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但对这个女人他也只能敬而远之。因为,她是新农堰高坎上最出名的一个女人。
    三婶姓任,名秀丽,人如其名,天生的妩媚艳丽,却又朴实无华。而且她很会收拾自己,人干净利索,行落落大方。因为,她是严家三叔的婆娘,所以都叫她三婶。乡下就是这么一个规矩,这么一种叫法,女人嫁了人就得随男人家的姓氏和辈分排行来叫,久而久之,婆娘家自己原本的姓名都很少再被人提起了。三婶三十多岁,人长的漂亮周正,漂亮周正得叫整个高坎上的其他女人们都齐刷刷地羡慕妒忌恨,都要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个“妖艳婆娘”。而男人们则更是无聊和有恃无恐了,总爱拿她做闲话的由头,释放他们自己心里的那股子邪念,男人们说她最典型的一句话,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狗屎上,还不如插在老子这堆牛屎上呢!”
    男人们说这话,是乡下人总以为牛屎要比狗屎更有价值。所以,在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只要是自己的婆娘不在跟前,都会大言不愧地很得意。三婶之所以这么遭人作践和恶意中伤,还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敢有一句半句的反驳和顶嘴,那是因为她属于“地富反坏右”一拨的四类管制分子。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方鹏飞当过“红小兵”,后来复课闹革命继续上学到初中的时候,又升格当过很短一段时间的“红卫兵”,也跟在那些比自己大的“红卫兵”屁股后面上街写过大标语贴过大字报,在他的认知中一直都以为“地富反坏右”应该是五类分子。到了乡下后才弄清楚地主富农算一类,**军警特务反动派算一类,各种坏分子算一类,右派分子算一类。所以,“地富反坏右”并不是按字面多少来算的,而是泛指封建剥削阶级、**反动派、道德败坏分子和右派分子这四类管制人员。
    一天吃过晌午,生产队钟会计在晒坝上翻晾晒的麦子,弄完后转到方鹏飞屋里来,跟他扯了一阵闲话后,就一本正经地悄悄跟他说:“那个三婶你认识了嘛?”他老实地说:“晓得这个女的。”钟会计看了他一眼,说:“你晓得是啥子意思?”方鹏飞还嘴嚼,说:“我咋个晓得你啥子意思呢?我只晓得这个人,又不熟悉人家更不没有啥子往来的。”钟会计掏出纸烟来自己点上一支,又问他说:“你会抽烟不?”方鹏飞不想要他的烟,就说:“不会。”钟会计抽出一支烟来递给他说:“你龟儿子的扯谎都不会,一看你娃左手那两根指拇就晓得你娃抽烟。”方鹏飞被钟会计戳穿后,只好接过烟来点上。
    钟会计一边抽烟一边自以为跟方鹏飞已经很熟了,说:“老子现在代表广大贫下中农给你娃上一课,三婶家不是地富,也不反动,当右派分子她还没有那个资格,她是因为道德败坏搞成这个样子的,算是地富反坏右中的坏分子女人。老子晓得你娃嘴巴嚼,啥子我啥子意思?你又不熟悉不来往,怕你是不敢跟她有啥子往来哦。”
    钟会计专门提醒了他一句,说:“你娃千忌少接触她,一定要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哈,你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你娃弄清楚这个才对你有百利无一害!”方鹏飞起初还不明白,生产队里的地富反坏右四类管制分子又不止她一个,钟会计为啥子要单单说起她呢?也不是方鹏飞故意,他就是想弄清楚钟会计的真实目的,既然钟会计都这么在意地提起三婶这个女人了,一寻思还真觉得这女人和其他乡下女人有好多不一样的地方。
    自从六八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发表后,原来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大辩论、大批判和大串联大联合,以及到后来大搞文攻武卫闹腾得最凶的那批红卫兵,大多都被**他老人家这一指示发配到边疆建设兵团支边去了,要不就是到那些天高路远、穷山恶水的地方上山下乡插队落户。最后剩下像方鹏飞他们这些年岁小一点的虾兵蟹将,才捡了个就近就地插队落户的便宜事,世道比之前平静了好多。但所有的人生活都还是很紧巴,城里的口粮和副食全都凭票供应,主要的生活用品也基本上要凭号票才能买到,乡下就更比不得城里,说贫困潦倒一点都不为过,就算是号称富足一方的川西平原也好不到哪里去。新农堰高坎的人们下地干活路,穿得都不咋的,还就那么一身,清一色的光脚板,说是为了干活利索,其实就只有那么一双鞋舍不得穿。四类管制分子们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破衣烂衫跟叫花子队伍一样。方鹏飞看生产队里有些四类管制分子的家境也不比其他社员家差啥子,有的甚至过得还不错,都是故意装的,就怕枪打出头鸟。唯独三婶一个人,每天下地干活路的时候再咋个都穿着得体整洁,就算是一身补疤衣裳也显得要比其他乡下女人身段利落,体态柔美。远处看人家身上的补丁颜色都跟衣裳颜色相配合适,走近再仔细晃上一眼,那衣衫上的补丁都缝补得针脚细腻平整贴身。难怪不得生产队那些婆娘些要在人家背后“叽叽咕咕”,说人家是“妖艳婆娘”太会“装怪”了,穿身补疤衣裳都要弄出个花来,这不是羡慕嫉妒恨,又是啥子呢?
    起初,方鹏飞就是这么一想,因为人家长得撑展,人又会收拾和利落大方,那些乡下婆娘些在屋里头倒是能箍得住自家的男人,而一到了田坝里头却是再也管不住自家男人的眼睛,更管不了自家男人那一副张嘴就来的屁嘴。男人嘛,眼睛里总是有那么一点邪念,至于那张管不住的屁嘴,就更是他们在外头争强好胜的一点点面子和尊严了。后来,方鹏飞才晓得好多事情远远不止这样简单。
    时间稍长一点,方鹏飞慢慢晓得三婶原本不是“地富反坏右”中的坏分子女人,顶多也就是让那些在田坝里头干活路的男人们心痒难挠地打胡乱说一通,叫那些心生嫉妒的婆娘淫辞邪说是个“妖艳婆娘”的女人而已。后来才晓得三婶被戴上“道德败坏”的帽子,是因为她那个瓜男人严三叔杀了人,杀了一个他再咋个都不该弄死的人,那个被他弄死的人是大队书记王幺伯的堂弟。当然了,严三叔杀的这个人,归根究底还是跟三婶的“道德败坏”有关,要不严三叔咋个会平白无故好端端地就把人家给弄死了呢?
    在新农堰高坎有关三婶的那些传言和是是非非有好多,不用你刻意去打听,就有人鼓捣往你耳朵里灌,还由不得你爱听不爱听。方鹏飞听人说,那年的二三月间,整个花牌坊的菜籽花都金光灿烂地开了,这时候来了两个放蜂人在高坎下面水沟边安营扎寨放蜂子。一天,生产队里的都人在高坎下面田坝里头干活路,等到干活路歇气的时候,三婶家的男人严三叔一个人跑过去跟人家“打假差”,看人家是咋个从蜂箱里头把蜂蜜弄出来的。严三叔跟那两个从青海来的放蜂人摆了几句闲龙门阵,也不晓得就咋个跟人家搞熟了,歇气完了他回来摸到活路的时候,嘴上还厚颜无耻地叼着人家散给他的纸烟,一边干活一边吹嘘他从那两个放蜂人那里听来的玄龙门阵。从那以后,严三叔三天两头一有空就往高坎下面跑,跟那两个放蜂的青海人打得火热,还陪人家一起到公社供销社去交蜂蜜,晚上在人家水沟边窝棚里喝酒到深更半夜。这么一个月下来,严三叔整个人都变了,变的像见了大世面一样。他还鹦鹉学舌地在田坝里头跟人私下吹嘘,说放蜂的是咋个地好挣钱,能跑好多有意思的远地方,见很多千奇百怪的大场火。当然,还有青海人跟他说的,咋个用摇蜂蜜剩下的蜂蜜脚子去豁外头的女人寻欢睡瞌睡,甚至在他们一路放蜂的沿途,都要打好多女人“窝子”之类的事情。原本老实巴交的严三叔,被那两个放蜂子的青海人把心都弄活泛了,动起非分之想来了。严三叔老实巴交,又是一根牛筋的主,心里头装不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旦被装起了比牛还犟!
    严三叔回到家里就跟三婶商量,说在生产队干活路挣工分,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等分配下来也分不到几个钱,还不如跟到那两个放蜂子的青海人一路去放蜂子,等挣了大钱回来都给三婶花。当然,这中间严三叔竟捡好的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他掩在心里头。他哄三婶说,等他挣到了钱,就给她买好看的衣裳穿,给她买好吃的东西吃,说得天花乱坠。他还跟三婶保证,等以后挣到了钱,一定要将大哥死后分到他们名下的这一间半房子合到一起都拆了重新翻盖,一定要盖得比二哥家还要好,叫二嫂以后再也不敢小看他们。严三叔在三婶跟前说啥子都白搭,唯独说到这房子的事情倒是触及到三婶的一点心思。因为,房子是农家的根基,是他们这个家赖以生存的最根本,也是她最要脸面的事情。可是,严三叔说这些都还不足以动摇到三婶,三婶还是犟到性子给严三叔断了后路说:“你要是敢跟到那两个青海人去放蜂子,我们这个日子就不过了,你不想要这个家我们干脆就离了,方正我这辈子都是遭你骗惨了的,我才不相信你说的这些鬼话呢!你爱上哪里去就上哪里去,随便你咋个,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三婶一说到要跟严三叔离婚,严三叔嘴巴一下就被封上了,魂都没有了。三婶说这话一点都不假,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她这辈子是遭严三叔骗过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骗,那可真是鱼刺在喉痛定思痛的骗。只是她后来跟严三叔木已成舟,自己上了贼船下不去了,她是不想把脸皮子全都撕烂了。三婶数落严三叔说:“你倒是想的安逸,一个人单脚利手地走了,我又要出工做活路,又要带走路都还不会的妞妞,没个帮手咋个过日子?”其实是三婶最不想听人家说那些不三不四的闲话,自家男人走了,那外头又不晓得要有好多更难听的呢。
    可是,严三叔贼心不死,任凭三婶再咋个固执和闹腾,依旧打消不掉想出去开开眼界的想法。严三叔的想法很执着,行动更是锲而不舍,嘴上不多说暗地里跟三婶较上了劲。三婶也固执得毫不让步,两口子针锋相对磕磕绊绊地扯了好一阵子。严三叔一根筋的不厌其烦,依然还三番五次地跟三婶说这个事情,只是不敢硬来,他就怕三婶真跟他提离婚那档子事。后来,三婶干脆懒得理严三叔,任由严三叔再咋个讲,跟她吵也好,反正就是不松这个口。严三叔见好说歹说都不行,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又使出了他那个惯用的招数来,差不多半个多月不理不睬她,不和三婶做那个事情。
    都说三婶这个婆娘除了会妖艳外,还有就是个一天都离不得男人的骚货婆娘。“你想想看,三婶那么一个天生丽质的女人,咋个就会一朵鲜花插在了严老三这坨狗屎上呢?还不是因为狗日的严老三莽子劲仗大。”连生产队最有文化、最斯文的钟会计都这么悄悄地跟方鹏飞讲。钟会计还振振有词依据十足地跟方鹏飞说:“人家都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她为啥子能不计前嫌,自暴自弃地跟了严老三这么一个半残废的哇?你娃不要小瞧了三婶那个瓜男人,那狗日的严老三可是个身残志不残,那方面特别专一厉害。所以说,狗屁天生丽质难自弃,豁死先人板板!标致男人娶赖妻,漂亮婆娘最怕缠,一物降一物,要不卖油郎咋个就独占花魁了呢,你说是不是哇?”方鹏飞也读过不少书,晓得钟会计在操神说,那应该是“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仙枝”才对。
    严三叔真不理三婶了,三婶还真就没得了抓拿,没几天口气也慢慢软下来,暗中使唤牙牙学语的女儿妞妞去巴结讨好严三叔,还千方百计好吃好喝地经由严三叔,严三叔见火候差不多了,又给三婶下了一副猛药。
    那天是新繁逢场赶集的日子,严三叔一个人先到县二医院卖了血,再用卖血的钱在集市上换了几尺布票,给三婶扯了几尺好看的花布回来,还给妞妞买了几颗硬糖。当三婶看到自家男人给她买的衣裳料子,高兴得不得了。后来,三婶追问严三叔钱是从那里来的,严三叔故意东拉西扯,遮遮掩掩,这就引起三婶更大的疑心,跟他不依不饶。最后在三婶的严加盘查和一再追问下,严三叔才如实坦白说是在新繁赶场看到这块布料确实好看,想买给她做件衣裳身上又没有多余的钱,就只好一硬心肠进医院卖血,用卖血的钱给三婶买了这块布料……没等严三叔把话说完,心疼得三婶眼里抱起泪水,骂严三叔是瓜娃子、笨蛋,你不要命了嗦!哪个稀罕你这些东西嘛……严三叔这才趁机说:“我要是能有啥子法子挣到钱,我就不这么瓜了,你又不要人家出去给你挣钱,人家想要讨好你就只有去卖血换钱。”严三叔这么一说,三婶心肠一下子就软了,也就又中了自家男人的圈套,再也架不住严三叔那一番甜言蜜语和软硬兼施,心头晓得犟不过自家的男人,嘴上也就息事宁人,得过且过。这就是严三叔的狡诈,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要在三婶面前装出一副沥胆隳肝的样子,叫三婶疚心疾首,自己才可以从心所欲。
    有人说那天晚上严三叔不管不顾三婶的怜惜和奉劝,“不记血本”地一番拼搏,硬是把早已饥渴难耐的三婶收拾得服服帖帖,百依百顺,对他感激涕零,言听计从。事后,当严三叔再次提及还是要跟那两个青海人一起去放蜂子的事情,三婶只是嘴上赌气说:“懒得管你的,你爱咋个就咋个,大不了把这个屋头的日子扯豁不过算了!你二天各人在外头逍遥安逸了,回来不要说人家有啥子哈……”
    人家两口子说的私房话,都被新农堰高坎的人说得是有鼻子有眼,肯定十有八九是不怀好意胡编瞎扯出来的。真要是那样的话,三婶说那个话不就是早打好主意了,弦外之音瓜娃子都懂。新农堰高坎的人之所以要这么打胡乱说,就是想混淆是非,他们意图很明确,是想告知所有的人,说三婶招蜂引蝶是天生的与生俱来。哪晓得严三叔就是个方脑壳,一根筋转起了那里想得到这些,他花那么多心思来对付三婶,自以为聪明透顶,其实就是个“倒瓜精”,完全听信了那两个青海人的蛊惑,就想自己出去逍遥安逸,五迷三障了就顾不到那么多。当然,严三叔想出去挣大钱还是主要的,他想自己真要是挣到了大钱,就能更实在地满足和牢牢拴住自己这个又漂亮又爱妖艳的婆娘,赎回一点自己原先蒙骗三婶的那些罪过,使自己的良心得到一份慰藉,现在好不容易把事情说到这一步,哪还管得到那么多哦。他自己想都没有想到,三婶这个妖艳婆娘还真不是吃素的,还真有那个豹子胆,硬是给他狗日的弄了顶绿帽子戴起!
    方鹏飞在新农堰高坎听了好多这方面的事情,自己心里头也晓得在三婶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和流言蜚语,基本事实肯定是有的。因为凡事都是无风不起浪,后来严三叔撞上了那个和三婶相好的伙子,并且把人家给弄死了,自己也遭枪毙了,这些就不是风和浪的事情了,新农堰高坎和整个花牌坊人人皆知。但这中间有许许多多所谓的细节,肯定都是人们闲得无聊,不怕把事情整大,杜撰和妄议出来的,最起码也都是添枝加叶了的。人们都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更何况三婶原本就是饱受新农堰高坎所有女人羡慕嫉妒恨的主,叫还多男人垂涎三尺打肿脚背都得不到的女人,焉能不被乡下低俗不堪的世俗揣测和津津乐道地闲言乱语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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